43 撒糖

撒糖

祝枝和李林寒終于确認關系，正式交往，對此反應最大的是安冉，一臉如常的是龍女士，歡天喜地的是北冥魚工作室。

按龍女士的說法是，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按北冥魚的歡呼是“恭喜老大脫單！喜糖、加薪、放假什麽的要一條龍啊！”

祝枝狂汗。

安冉則淚流滿面，“啊啊啊啊啊啊好磕，一棵樹的告白好暖！”又反應了一會兒，開始哀嚎，“你倆要成了，不得搬家走了？啊不要啊，我除了想和你做一輩子好朋友外，還想做一輩子鄰居呢！嗚嗚嗚伴娘要交給我啊。”

本來祝枝還有點不好意思，後來聽的是滿頭黑線，“停停停，我這一沒到同居二沒說賣房，咱倆怎麽就不是鄰居了呢？而且這剛在一起，要說結婚也太早了吧，我覺得先當你和萬傑的伴娘更有可能。”

安冉笑嘻嘻道，“這不是這麽多年了，你能走出來重新找個對象實在太值得慶祝了嘛！你就原諒我激動地亂說話吧！”

這話倒是和北冥魚的小游小宋有異曲同工之妙，其實都是成年人，過去談幾段戀愛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不将就這點對于快節奏的都市人兼影視人卻是難得。

很多父母勸婚總拿一點說事，除了生育越晚越不好之外，還說年紀大了就不好找對象了，因為合适的都已經結婚了，選擇的範圍會窄很多。

可是初時僅因為合适就匆匆湊對，不光是對伴侶不負責任，也是對自己的不負責。現在又不是離婚罕見的年代，沒有愛情，沒有深思熟慮的結合自然難以面對誘惑達到長長久久，祝枝放緩了自己的步調，而李林寒也是。

好飯不怕晚，一段值得的感情也是。

日子每天都在過，年後又是新一輪的忙碌。

龍女士兌現諾言帶着祝枝去投資的劇組找找感覺，同時一起接洽導演和制作方，參與每次研讨會議取大家觀點的平衡。

圈子說大也大，說小也小，龍女士本來還怕祝枝會見到認識的人，從而轉換身份困難，沒想到祝枝叫做什麽就做什麽，不發言的時候就拿着筆記記錄，因為是在這一方面是新入行，所以祝枝一般多聽少說，常用一雙含笑的眼眸認真注視着對方，仔細傾聽意見，不少合作方都被唬住了，一點也不相信這只是個“助理”而已，紛紛猜測是不是接班人雲雲。

龍女士也不多言，她的作風從來就是公是公，私是私，祝枝能看懂多少算多少，外面不深聊，倒是回家可以交流意見。

如此高頻率得探了五六個劇組之後，祝枝受益匪淺。再也說不出制作人是什麽神秘高深總經理的話了，因為看了各個環節的流程後，大家也都是打工人而已。

世界是個巨大的草臺班子，凡事可以商量着來，而特效、剪輯、樣片送審這些都是人在做，有人當然都是可以磨合的。

祝枝跟着跑了兩個月，從看什麽都新奇的狀态到可以小跑着上路，充實自然是充實的，中途還拿到了期待已久的考研初試結果，果然在自己預想的分數，再就是面試了，祝枝借着機會又去了解師兄師姐的面對方式，尤其是小餘和黎水被她請了好幾次飯，方便現場模拟。

龍女士看在眼裏，當祝枝好不容易搞完複試後，才加大力度又把祝枝帶在身邊談項目。

這一次是探到肖導的劇組，眼前的名導看了兩人一起出現，恍然笑道，“看來我是沾了小祝的光了，要不《且踏歌行》說不定要擱置幾年。”

這是感謝龍女士追加的投資。

龍女士對肖導也很客氣，只說，“這部劇也算枝枝從頭跟到尾了，有始有終是個好事，該劇後面的制作工作我想讓她也跟進，我和老楊也說過了，會出個人一起對接。”

祝枝猝不及防，卻又覺得情理之中，自己的故事當然第一個開刀最正常，“肖導，那咱們就繼續合作了。”

肖導眨眨眼，甚至還開了個小玩笑，“這感情好，我不用擔心原著粉罵了，小祝你可要罩着我啊。”

祝枝自然不敢誇大，推辭一番後，大家開始正式敲細節，直到下午才敲定明天正式繼續。

龍女士看着祝枝這段時間都忙得有點瘦了的臉，“好了，看你也累了，就這部劇你參與制作吧，周期也差不多半年，以後的時間你就得回去讀書了，到時候你再好好打磨技藝，還得結識這方面人脈，比現在可忙多了。”

對于祝枝考研，龍女士一點也不排斥。因為她自己創辦公司三年後就特地去考了個在職MBA打磨技藝，所以對這一套輕車熟路，并不覺得工作後的讀書是呆子行為，相反特別鼓勵。

祝枝也笑了，“哈哈也是！現在也快到飯點了，媽媽，我先請你吃飯，有家串串店可香了。”肖導這個工作狂又在吃盒飯，指揮着工作人員布景，現在就她倆出來了。

龍女士剛想說什麽，祝枝手機就一震，一道信息發來，隔着屏幕都有淡淡的揶揄和幽怨。

“滴——我來橫店了，不知有沒有幸，請在下的女朋友一起享用晚餐呢？”

是李林寒。

祝枝看得心裏一虛，無他，忙起來的她已經三個月沒見到這位新晉男朋友了，連短信都是能簡短便短，甚至有時都是晚上發，第二天回的那種，總感覺這次有種被追上門的感情債錯覺。

龍女士笑眯眯道，“你這個表情，是小李的信息吧？”

“嗯。”祝枝還挺手足無措的。

龍女士就繼續剛才被打斷的話語，“我今晚約了瑜伽課不能吃大餐，你自己找朋友去吃吧，少吃點辣的。”廣府人骨子裏覺得吃串串有熱氣。

“哦。”祝枝确實少吃，但是有時就是好這一口嘗嘗鮮，看着媽媽潇灑離去的背影，想起晚飯和等着見面的男朋友簡直是件頭皮發麻的事情。祝枝直接發了王記串串香的地址過去，“好啊，晚上我想去吃這個。”

說完也沒管對方回複什麽，直接殺去餐廳，不管心不心虛，這個串串香她今晚是吃定了，剩下的吃完再說。

誰知一推門，常坐的老位置上就有了熟悉的身影。

男人眉眼如玉，就着初夏的一陣微風，淡笑着看過來，“我剛好猜到了。”

猜到你想吃這個，所以很快占位，這是另一種心有靈犀。

時隔兩年，又在初夏見到這樣的他，祝枝不是不感慨的，只好順勢坐下，“我，前段時間太忙了，之後一定……”“好好陪你”的話忽然止住，因為之後開始監制一定也很忙，她從不做虛假的承諾，可不見面不知道，一見面祝枝心裏的愧疚都快溢出來了。

她怎麽把對象排到了這麽多事的後面？

李林寒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把用鉛筆勾好的菜單遞過來，低聲問道，“這些菜可以嗎？”

祝枝掃了一眼，都是喜歡的，除了常吃的幾種串串搭配和小龍蝦外，還點了爽快的酸梅湯和拌面，她搖頭，很全面了。

“再給你來份甜品，嗯…紅糖冰粉可以嗎？”

祝枝繼續點頭，剛剛的幾分不自在一問一答中漸漸消散。

他的聲音配了各大影視和二次元男神，或狷狂或冷清的多變音色圈粉無數，卻在日常中最為自然溫潤的本音最為戳中自己的心扉。

也許最符合他本人的氣度，也許是此時含着脈脈情意。

串串很快上來了，李林寒準備給祝枝剝小龍蝦卻被制止，“我自己來，吃這個的一大樂趣就是邊剝邊吃。”

李林寒想起這些年看了不少身邊情侶和劇本中的橋段，不禁啞然失笑，卻也沒繼續了，和祝枝有一搭沒一搭得聊着劇組的趣事。

什麽某某愛妻的人設已經有苗頭要塌了，又去了一個很漂亮的外景，可惜該組演員的騎馬戲都不行，只好上了個假馬，結果這戲效果太爛了被砍等等。

“現在娛樂圈吃喝嫖賭的情況在嚴打下幹淨了不少，但還是有少數想走捷徑的，說起來男女間你情我願的事，在其他行業也是屢見不鮮，但親眼看着怎麽就那麽可惜呢？難道是因為鮮花過于美麗，還是因為實力和口碑才是致勝秘密？”

這段時間她作為制作方的人，也就是別人常說的甲方“爸爸”去看待劇組，那些之前編劇時期還很隐晦的灰色地帶就越發清晰起來。

祝枝作為女性自然更加嘆息，觀衆不是傻子，有這時間不如去打磨演技，容貌與青春固然重要，但是多年後老戲骨常被提起年輕的經典角色，千篇一律的美人卻連昙花都不是，就猝然消失在時間長河中。

這固然是每個人的不同選擇，但作品質量卻是包括她在內，所有人的立身之本。

李林寒默默地聽着，作為幕後工作者，他的感觸不比祝枝少，這次只是在這一言一語中聽出了她對新職業的用心，她做什麽似乎都這麽用心。

“對了，你這次在橫店待多久？我帶你吃好吃的去。”祝枝彌補道。

“半個月左右吧，”李林寒順手用紙巾将祝枝唇角的醬汁擦掉，“今年我們的項目在京市為主，接了幾部游戲和動畫，還有一個綜藝節目，影視今年會逐漸交給小游他們，趙洋負責多些，我偶爾過來看看。”

祝枝懵懵得被擦嘴角，恍然覺得自己變成了個小朋友，但情侶間這點親密又不算什麽，只能快速眨了幾下眼睛掩飾無措，“綜藝？和上次漫展活動類似的形式麽？”

“也許是專門面對配音者的綜藝，”李林寒這樣措辭道，“雖然配音的角色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但這行也同樣需要被看到才有更多生命力，上臺展示也能最好得同行切磋，互通有無。”

“相當于配音人自己的打擂臺？”祝枝很感興趣，這不得上臺五個人，演出五十人的效果啊。

“差不多吧，我現在也沒看到具體的臺本。”李林寒買好單，紳士得伸出一只修長有力的手在祝枝面前，“飯後一起散個步麽？”

“啊，哦好！”祝枝再次提醒自己不能忘了兩人身份的轉變，真是一對工作話題興奮就把男友當同事處了怎麽辦？

還好李林寒時刻引導着她，很是自洽得将她轉為休閑模式。

橫店景區多是雄渾壯麗的仿古建築，讓人不知今夕何夕，但出來後照樣有各種小吃、高樓、人工湖等現代景色，從游覽的人能視覺上快速“出戲”。

初夏的江浙湖畔，小荷才露尖尖角，黃昏下荷葉慢慢閉合，一盞盞夜燈慢慢亮起，祝枝帶狗子遛過不少次，卻覺得今晚空氣中有種不同的迷人芬芳。

是荷花開了嗎？

還是與身邊人十指相握得慢慢散步，心在溫柔得沉醉？

祝枝終于鼓起勇氣道歉，“對不起李老師，我這段時間太忙了，多少忽視了你的感受，眼下還有部重要的劇，等我下半年回京進修編劇時會多陪陪你的。”

她不知道別的情侶的具體相處模式，可也隐約知道告白後總是有段熱戀期的，而這段時間她卻全身心地投入新事業了，兩人沒有甜甜蜜蜜不說，她甚至工作上頭，差點忘了對方的存在，這對誰都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吧。

談起戀愛，她總是這麽糟糕。

李林寒牽的是祝枝的左手，此時只是用手指輕輕描摹着她的無名指，聲線低低地，“你怕嗎？”

“什麽？”

“雖然是幕後工作者，卻常常要跟組出差，走南闖北以至于在家的時間都很珍惜，雖然不像演員那般容易代入感情糾紛，但聚少離多總是要面對的常事，你怕嗎？”

祝枝聽明白了，“你在說你也會很忙碌？”

“要不我會天天陪着你，而不是這些天只能遠途送來心意。”

祝枝想到他面對自己的晚回複什麽也沒說，甚至一句假裝的抱怨也沒有，只會問到地址，時不時給她點一些鮮炖的養生湯，每周送一束鮮花來默默關心。

她總覺得他已經做得很好了。

天天陪着愛人簡直是學生時代得天獨厚的福利，現在生活節奏快，哪容得了如此黏黏糊糊？他想來，她還怕接受不了這套呢，祝枝忽然頓住，意識到又被對方預判了自己的預判。

“不用天天陪着，我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祝枝思索道，“我不怕聚少離多，我本來擔心你會……算了，你在這兒的一周我晚上盡量都出來陪你吧，但不能保證每天一起晚飯。”

李林寒停下，路燈下他的眉眼裏有着嘆息，也有着純粹的欣然，他輕輕摟住祝枝的纖腰，“這話應該我先邀約的啊，女朋友。”

——

然而，本該甜蜜的空閑時間中，倒底還是出現了不速之客。

一天傍晚，祝枝剛約好了和對象吃飯的地方，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枝枝，你弟弟想進娛樂圈，他看到你是業內的制作人了，你看有沒有合适的劇可以推薦一下？龍勝男說看你。”

這是祝枝的生母劉女士，一個在她五歲因為嫌棄祝爸遲遲賺不上大錢，怒而出軌高嫁的女性。

祝枝越是長大，越覺得龍女士比她好了不止半點，沒想到她這輩子就是無緣親媽的愛，就像她幼時心裏永遠填不滿的那處傷疤。

為什麽就連你媽媽都不要你了呢？一定是你啊太不乖了。

這簡直是她童年的夢魇。

“我沒有弟弟，他怎麽樣和我沒有半點關系。”

“枝枝！你怨我不養你也好，恨我也罷，可你得承認生理學上你們都流着我的血啊，為什麽這麽多年了還是不能和和氣氣得講話呢。”那邊的語氣似乎覺得自己才是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祝枝深吸口氣，終于說道，“要別人和和氣氣之前，首先要反省一下自己做過的事情是否值得，劉女士，請你自便。”

祝枝率先走出辦公室，心裏一團火都沒處發洩，李林寒問她剛什麽去了，電話一直不接，氣得她打了回去直接開噴，“催催催，你是趕着投胎還是活不了半個鐘啊，有屁快放。”

對面停頓了一下，似乎在重重的呼吸，耳邊似乎傳來陣陣風鈴聲，聽着聽着人心裏似乎靜了下來。

祝枝發洩完才有些後悔，卻心裏麻木得厲害，“對不起，你當時想要說什麽。”

李林寒的聲音卻低低的，是在她面前從來沒有過的語氣，“受委屈了嗎？我來找你，好嗎？”

祝枝心髒都被溫柔得漏了一拍，一時間無比悔恨自己剛才的話語，一顆心卻酸軟異常。

她确實受了委屈，半生解不開的委屈。

不一會兒，李林寒竟然神奇得帶着杯熱飲出現，聲音卻依舊溫和，“熱可可會讓心情變好，有什麽事待會兒慢慢說。”

祝枝低着頭，讓自己的手指蜷曲靠近紙杯，任由暖意緩緩從冰冷的手流入心底，她忽然很自然地把剛才的想法傾訴而出。

“對不起，我剛剛語氣不好，是因為別的事，不是兇你。”

李林寒摸了下她的頭發，“不用道歉，這是我女朋友的特權。”

“我……我媽剛才打電話，我們吵了一架。”

“龍阿姨只是對公事而已，新手制作水平當然有個過程，我們一起慢慢來吧。”

“不是龍女士，是我親媽。”

李林寒頓了下，也想起了什麽，“她為什麽聯系你呢？”

祝枝的眼神停頓在角落的一顆綠植上，“她啊，真是除了血緣哪裏都不配是我媽媽，我這麽多年來留着電話只想等來一句遲來的關愛，你過得好不好怎麽樣？可她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新家庭和我那個異父同母的弟弟，不幫他的忙就是不會好好說話，我……”

李林寒靜了下，一只手輕柔得抹上了她的眼角，“不哭了啊。”

她的眼淚很少，卻讓他無比心疼。

他的聲音就像夢裏的搖籃曲，“枝枝，既然他們不值得，那就多想想龍女士，多想想身邊的朋友，多想想我……不是每個人都有父母緣的，你長大了，有選擇權了，他們不喜歡就算了，你有好多人可以喜歡，也有好多人在愛你。”

祝枝忽然安靜下來，怎麽也想不到他是這樣勸她的。

她有選擇權了，她長大了。

不再被動地看着媽媽，爸爸，男朋友離開，她最深的童年期許到現在也只有無名的怒火，卻不再是無盡的自責與心慌。

是啊，她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