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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繁舟一貫睡得淺。現在又因為身體不舒服,神經比以往還要更加敏感。

他睡得迷迷糊糊時,突然聽見自己的門鎖傳來響動。

繁舟睜開眼,神色變得不耐。

這個時間點,劇組的人應該在一起聚餐才對,還有誰來煩他?

他揉着太陽穴坐起身,腳伸下床去摸索拖鞋。

剛穿好鞋子,外面的人就直接推門進來了。

來的人不是前幾日總是在門口鬼鬼祟祟的傅雲雲,而是——

繁舟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和方見青打了個照面。

方見青還是他熟悉的模樣。但因為出現的時間和地點太不可思議,讓他生出不真實感。

她的身上帶着外面的冷空氣,有雪和風的味道。

“吵到你了嗎?我以為你睡了。”方見青的神态倒是平靜許多,她伸出手想試一下繁舟額頭的溫度,又想起自己才剛從外面進來,便要收回手。

繁舟拉住她,歪着頭把臉頰貼到她的手心裏,問:“你怎麽來了?”

放在平時,他斷然不會做出這般撒嬌的行為。

但此時他的大腦還沒清醒,覺得自己大概在做夢。

“你說我為什麽來?”方見青的手心裏傳來溫熱,手指無意識摩挲了幾下繁舟細膩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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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舟思索片刻後:“是李銳?他是不是把我的病情給誇大了?”

“不是,我就是想你,所以來了。”

“是嗎。”繁舟的唇角往上一提,扯出不怎麽明顯的笑,“你先前還和我說要去阿姨家裏過年。”

他口中的“阿姨”是指楊詩雲的媽媽。

“我騙你的,是想給你個驚喜。”房間裏的暖氣有點熱了,方見青脫下大衣,挂在門口的衣架上。

繁舟盯着她的背影看。

視線像是實質化的暗色線條,重重擦過方見青身體的輪廓。

方見青挂完衣服回來,剛挨着繁舟在床沿坐下,就被對方翻身壓倒在床上。

猝不及防下,方見青輕輕地啊了一聲。

“陪我睡會兒,好累。”繁舟拱到方見青的肩窩,深深嗅了好一會兒。

毛茸茸的頭發把方見青的脖子撓得發癢。

繁舟聞到自己熟悉的香味,神經放松下來,困意趁勢而上,身體卻有了反應。

方見青摸着繁舟的後腦勺,無奈道:“我生平最恨有人拿.槍指着我。”

“對不起。”繁舟半是惱怒半是舒服地說。惱怒是因為身體不聽自己的話,舒服是神經反射的本能。

“我像動物一樣。”他幾乎是自暴自棄了。

繁舟的大腦昏昏沉沉,身體卻違背理智遵循本能地輕微磨蹭着。

方見青擡起他的臉,發現他的臉上是混雜着困意和欲.念的神情,凝視片刻後,評價道:“阿舟,你現在這樣真的很澀。”

“對不起。”繁舟又小聲說了句,随即懶懶一笑,眉目染上豔麗之色,“為了表達我的歉意,你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

偶爾會這樣。

喝醉的時候,或是像現在這樣生病了腦子不清醒的時候。

他會露出這種讓人憑空生出破壞欲和摧毀欲的神色。

但方見青是心疼他的,所以只是捧着他的臉,輕輕吻一下。

繁舟神色一動,接着像難以忍受似的用力親回去,對方見青胡來了好一會兒。

滿足後,身體跟着思想都變成一攤綿綿春水。

順着床鋪流下去。

算了,還是不流下去。

要流也要流在方見青的身上。

繁舟記得非常清楚。

他和方見青在三年前爆發過一次前所未有的争吵,這之後長達一個月的冷戰差點要了他的命。

這場争吵的起因是拍戲時的一場意外。

當時吊威亞的設備出了故障,他拍打戲時從山石上筆直地摔下去。

按照當時摔下來的高度,運氣不好的話連命都能摔沒。幸好他進娛樂圈以來,一直是有點運氣在身上,這次的事故沒讓他丢掉小命,不過還是貢獻出了右腿和右胳膊。

出意外的當天,繁舟就被送去了當地最好的醫院。

換作其他人,受這麽嚴重的傷勢必要多花點錢買好刻苦敬業的通稿沖上熱搜,順勢再宣傳一番正在籌備的劇。

但繁舟卻即刻讓李銳把自己受傷的消息給封鎖住。

“你就這麽白遭罪了?”李銳又是心疼又是不滿:“這麽好的宣傳機會就這麽白白浪費掉?”

繁舟扭過頭,一臉漠然:“我不想讓她擔心。”

李銳聞言,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前天晚上不小心喝醉酒,在車上又哭又喊想見青青的人是誰?”

聽了這句話的繁舟飛快地轉過頭來,剜了他一眼:“我什麽時候又哭又喊?還有,你別叫她青青。”

“行行行,那哭哭啼啼總貼切了吧。”

“我沒有哭哭啼啼。”繁舟不依不饒地糾正,但李銳的語氣太過篤定,讓繁舟也不禁懷疑起來。畢竟依照自己對方見青的喜歡,這種事喝醉了還真能做得出來。

“你也不想想,這不正是個好機會嗎?”李銳的話打斷他的思路。

繁舟看他賊兮兮的表情,納悶道:“什麽好機會?”

“你受了傷,她肯定心疼啊,到時候一來二去,你們倆的感情不就越來越親密了?”

繁舟轉過臉,閉上眼睛小憩,沒打算要繼續聽他獻上的“妙計”。

李銳知道他這人一貫軸得很,硬的從來行不通,便遺憾地嘆了口氣,裝模作樣地說:”行吧行吧,看來你是打算接下來的三個月都不和女朋友見面了。”

繁舟的背影僵硬了一瞬,驚訝道:“三個月?”

“不然呢?三個月都還是少的,傷筋動骨一百天聽過沒有?”

“那我……”繁舟從來沒有這麽長時間離開方見青。

以前就算進組的時間很長,方見青也會抽空來看他。

繁舟皺着眉,為難着:“等她把這段時間忙完,我再和她說。”

方見青這段時間剛跳槽到一家游戲公司,經常忙得腳不沾地,晚上熬夜加班已成家常便飯。繁舟知道她很喜歡現在的這份工作,手頭又握着個新項目,不好讓她丢下工作專程來照顧自己。

一個月。

一個月後再給她說這件事。

一個月後,方見青确實得知了繁舟摔斷大腿和手臂的消息,不過是從徐清的微博上。

徐清是此次和繁舟搭戲的女演員。

她最新發布的微博裏滿滿排了九張照片。

全是她去醫院看望繁舟時趁他睡着偷拍的照片。

從照片的角度來看,不難猜出繁舟和鏡頭的距離很近。盡管有些照片的角度較為刁鑽,但繁舟的臉硬生生扛住了。而且照片裏的他皮膚蒼白,面帶疲憊之色,縱使沒有打光和濾鏡,也仍能惹人憐惜。

除了照片,徐清還配了文字:“這些天來辛苦咯,希望能快快好起來![玫瑰][玫瑰]”

繁舟和徐清合作的這部劇本來就很被看好,再加上兩人的名氣不小,這條微博還被徐清買了熱搜,很快就沖上了頭條。

彼時,李銳正在醫院看望繁舟。看到首頁被推送的內容直接被吓一跳:“我靠!你不是說明天才和方見青講受傷的事嗎?”

繁舟剛用晚餐,還一臉狀況外:“有什麽問題嗎?”

“什麽問題?你看看徐清發的這條微博!”李銳噌地竄到繁舟面前。

繁舟先是粗略地看了一番,靜默兩秒後從他手裏奪過手機,又一字不落地看了一遍,連照片也點出來沒有放過一個細節。

只見他臉色愈發蒼白,到最後一絲血色都不剩:“她來的時候我在睡覺,估計是那個時候偷拍的。”

”臭不要臉的!竟然還搞偷拍!先前不是說好這件事要保密的嗎?”李銳憤怒地戳着手機,浏覽着徐清最新一條微博下面不斷增加的留言數量。

雖說繁舟受傷一事不是什麽大秘密,但違背承諾還借此博關注的手段讓李銳覺得不爽。

他趕緊打電話給公關團隊,反正受傷的事情已經曝光,趁勢借着這股風,把先前買好的水軍和通稿一齊砸上去。

李銳忙完交涉,轉頭一看,發現繁舟靜悄悄地端坐在病床上,一臉驚惶。

李銳納悶:“你怎麽了?”

繁舟捏緊手機,垂下頭來:“我害怕。”

李銳笑:“這有什麽可怕的,放心,你只要稍微表個态,你的粉絲能把徐清給撕了。”

“我不是說徐清的事,我是說見青。”繁舟盯着手機屏幕,“她會非常生氣。”

“生氣倒是不難理解,但也不至于到……”

李銳的聲音被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

繁舟的身形僵硬一瞬,他盯着來電顯示幾秒後,慌張地按下接聽鍵:“喂?”

來電人正是方見青。

“解釋。”方見青略去不必要的鋪墊,直接了當地抛出兩個字。

繁舟幾乎能想象到她一臉漠然的表情還有看陌生人般冷淡的目光。

他的心漸漸揪起來,手心也跟着出汗,喉結動了動,低聲道:“你這段時間的工作忙,我怕你分心。”

李銳絕望地用手蓋住自己的臉。

方見青簡直氣笑了:“到頭來竟成了我的不是?”

“我沒那個意思。”

“阿舟,你進娛樂圈的時候,我們約定過的,難道你忘了嗎?”方見青問他。

繁舟:“我沒忘。”

方見青看不見他的表情,單聽聲音,只覺得他冷靜得可怕,頓時有種無力感:“你是不是覺得我小題大做了?”

“我沒有。”繁舟惜字如金。

并非是他不願意解釋,只是他此刻的思維緊繃成弓,因為太過害怕方見青會生氣,所以失去了運轉的能力,只能逐字逐句地回答對方抛出的問題。

他沉默的間隙,聽到另一頭響起打火機被摁響的聲音,忙道:“別抽煙,對身體不好。”

咬着香煙的方見青動作一頓,最終還是沒有讓煙頭挨到火苗。

兩人雙雙沉默了一會兒。

方見青先開口:“我總覺得,你和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繁舟恍惚。

他确實好久都沒有和方見青見面了,先前還會打視頻電話,但近來顧及身上的傷,都只是發信息。

方見青說了好多次想他,他也沒有好好回應過。

心虛占了大部分原因。

“我想,趁着這次的事,我們還是各自冷靜一段時間。”方見青這些天一直加班,累得精神狀态不大好,聲音都有氣無力。

繁舟:“那要冷靜多久?”

“我不知道。”方見青捏了捏自己的內眼角,“如果我想通了,我會聯系你的。”

繁舟的身體細細地發抖,偏生聲音聽不出異樣:“好。”

方見青想要分手并不只是因為這次的微博熱搜事件。

而是一次又一次失望和擔憂的疊加。

雖然能感覺自己是被愛着的,但距離一遠,愛意也跟着變得稀薄。

更別說娛樂圈就是個大染缸,當初繁舟要進圈的時候,方見青就覺得兩人終有一天會分手。

盡管最開始繁舟承諾了在工作上的事情不會有隐瞞,但現在看來,那承諾也是輕飄飄的。

方見青自嘲地笑一聲,繼續埋頭幹工作了。

就這麽過了一個周,方見青忽然接到了繁舟的電話。

但連着加班好幾天的她又累又煩躁,還沒打算去處理兩人感情上的爛攤子,因此難得地鬧脾氣,把繁舟給拉黑了。

之後又過了兩個周,手頭的項目總算結束。

她晃晃悠悠地從公司裏出來,打算和朋友去附近的酒吧喝一杯。

出了公司沒走多遠,一輛轎車嘎一下停在她面前。

車上下來一臉焦急的李銳。

對方不明不白地抛下一句“你和我去一趟醫院!”便要伸手去拉她。

方見青當下冷了臉,側身躲了一下:“去醫院做什麽?”

李銳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不大妥當,往後退了半步,環顧一圈周邊投來好奇目光的人,低聲下氣道:“見青,算我求你,你和去一趟醫院吧。”

能讓李銳這麽低聲下氣求人的,除了繁舟也找不出第二個。

方見青權衡片刻後讓其他同行的同事先離開,這才說起私事:“繁舟讓你來的?”

“不是。”李銳摘下墨鏡,擦了擦鼻梁上的汗珠。

方見青看到他墨鏡下的眼裏全是紅血絲,眼下還有青黑的痕跡,看起來是昨晚沒休息好。

往日西裝革履的他今天穿着皺巴巴的衣服,頭發也淩亂地泛着些許油光。

要知道李銳平時可是個相當講究的人。

方見青皺起眉:“繁舟他怎麽了?”

李銳嘴一咧,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他快死了。”

方見青覺得他是在誇大其詞,畢竟男人總是擅長欺騙的,于是剛軟下來的口吻也不自覺帶了刺:“據我所知,骨折是不會死人的。”

“我知道你肯定覺得我在诓你,但真不是這樣,你跟我去醫院看看他,他……他近來神經有點不正常了。”李銳沒頭沒尾地說,“昨晚我和護工就走開沒幾分鐘,他就差點跳樓,還是我騙他說你今天要去看他才把他哄回來的。”

方見青擰着眉,覺得有點太荒謬。

她知道繁舟喜歡她,或者說愛她,但還不至于愛到這種聽起來像是玄幻故事的地步。

最終還是磨不過李銳的央求坐上車和他一起去了醫院。

進入病房前,方見青都還覺得是李銳誇張了,等見到人後,她可以說是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繁舟快瘦成紙片人了。他本來就為了上鏡好看而有意瘦身,現在看來就跟片葉子似的輕放在病床上。

“他這幾天都不吃飯的嗎?”方見青心疼地問。

“偶爾被我逼緊了會吃一點。”李銳擡手調了下藥水的流速,“我去隔壁睡會兒,你陪陪他,他最近睡得淺,應該很快就醒了。”

方見青想說點什麽,又被李銳先一步打斷:“如果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他肯定會高興的。”

說完像是怕方見青會反悔,急匆匆地離開了。

确實是瘦了很多。

本來骨節分明的手指更加纖長,鎖骨比以往更加清晰,臉也小了。

方見青伸出手,想試試自己的手掌能不能蓋住繁舟的臉時,對方正巧醒了過來。

往日亮晶晶的桃花眼黯淡無光,神色木然,看起來愣愣的不知在想什麽。

“繁舟?”方見青鬼使神差地叫了他一聲。

繁舟的眼神往旁邊一撇,落到她身上,呆板的眼神逐漸變得生動,帶了活人的色彩,兩行淚就這樣順着臉頰流下來。

“見青?”他坐起身,因為坐起的動作太猛,大腦一陣暈眩。

方見青扶了他一手,順勢被繁舟倚靠着。

毛茸茸的腦袋抵在自己的腹部,方見青沒忍住摸了幾下。

“對不起。”繁舟蹭了蹭,又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方見青看他這副病歪歪的樣子,氣已經消得差不多,現在心疼占的份量要重一點。

繁舟貼着方見青好一會兒,發現她一直不說話,有些奇怪地擡起頭向上看,生怕自己又惹她生氣。

這件事肯定是不能就這麽輕易翻篇的。

方見青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可是我以後要怎麽相信你?”

繁舟一聽這話,心猛地疼一下。

“如果我和別人搞暧昧,偷偷瞞着你可以嗎?”方見青問他。

繁舟的嘴唇微微張開,又合上,委屈地說:“我沒有和她暧昧。”

“這我就不知道了。”方見青扭過頭,“反正我不清楚你們劇組裏發生的事,你怎麽編排我也只有聽着的份。”

繁舟不善言辭,就算是這樣了也說不出多肉麻的話來哄方見青。他思索了一會兒,扯扯方見青的衣角:“給你錢,你會高興一點嗎?”

方見青驚訝于他神奇的腦回路,但表面上還是保持鎮定。她擡了擡下巴,裝出一副壞女人的模樣:“給我多少?”

繁舟說了個數字。

方見青的眼睛睜大。

繁舟看她的表情,知道這算是踩準了她的喜好,露出安心的笑容:“都給你。”

“不是……這……我不是這個意思……”方見青看他不像開玩笑的樣子,自己先別扭起來。

“陪我坐會兒。”繁舟拉着她的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身子一歪,臉枕到她的肩膀上,心裏湧起萬般柔情。

“以後別和我冷戰這麽久了。”繁舟悶聲說。

再久一點,他覺得自己會徹底枯萎。

“我會好好工作,給你賺很多很多的錢。”繁舟看着她,露出的笑意竟帶着點凄楚的味道。

方見青駭然:“別這麽說,我又不是周扒皮!那是你自己的錢,你樂意給誰就給誰。”

“是我的錢,但我樂意給你。”繁舟顫巍巍地吻了下她的臉頰,似乎是怕被躲過去,這個吻非常的輕柔,像他說話的語氣:“別不要我。”

她現在相信李銳說的話了,繁舟的神經确實不太正常。

這種肉麻兮兮的話是絕對不可能從正常的繁舟嘴裏說出來。

方見青沒接話,怕不小心刺激到他,只伸手摸他的腰,脊背,還有肩膀。

繁舟太想念這親密的接觸,沒忍住悶哼了一聲。

只是聲音很輕,而方見青又摸得太專心,被忽略掉了。

“你瘦了好多。”方見青摸到他明顯凸起的肩胛骨。

這幾天他過得渾渾噩噩,疏于形象管理,聽到方見青這麽說,繁舟心慌地問:“我變醜了嗎?”

方見青聽他這麽問,本來是想逗逗他,但一對上他的臉,實在無法昧着良心說出“是”這種話。

更何況,平日裏很少外露情緒的繁舟此刻緊張得眼神閃爍。

方見青摩挲着他眼下那顆痣,憐愛地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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