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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次日。

又菜又愛玩的方見青頂着亂糟糟的頭發醒來時, 繁舟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就等她洗漱完出發。

“我去和李銳打個電話,在客廳等你。”繁舟說着,親了下她的額頭。

方見青不是很清醒地哦了一聲。

打着呵欠下床的時候, 手機突然嗡嗡地震動起來。

方見青拿起來一看, 發現是一個陌生號碼。她按下接聽鍵, 只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連話都沒聽清楚, 便條件反射地挂了電話。

之後就把這個號碼加入黑名單中。

這下子,剛起床的困意已經消失得七七八八。

不過這也只能算個不大不小的插曲,所以等方見青洗漱好時,這件事也被她抛到腦後。

因為《昨天, 今天,明天》這部劇是在鄉村裏拍攝,所以拍攝地址選得比較偏,位于青城的一個臨水小鎮。

比拍之前那部仙俠劇的選址還要更加偏遠一點。

劇組住在當地的一家農舍。

繁舟分到的房間很大,方見青作為這個劇組的“組外人員”, 自然是跟着他住同一間房。

“哇,這個床好大,而且挺軟的。”方見青坐在床上彈了幾下, 接着走到窗邊, 看向窗外,外面是惬意悠然的田園風光。

繁舟站在門邊,靜靜地看着方見青在房間裏轉來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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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情也像傾瀉進房間裏和煦的日光。

暖洋洋的。

“阿舟!你快來看!那邊有兩只貓在打架!”方見青站在窗前興奮地招呼繁舟。

繁舟笑笑, 随即走到她旁邊站定:“看個貓都這麽興奮,哪兒呢?”

“那邊。”方見青伸長手指過去。

繁舟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 果然看見了兩只弓着身子,向對方發出低吼聲的貓。

繁舟:“竟然是一黑一白。”

“還很小呢。”

“嗯。”繁舟看向她:“你想養貓嗎?”

“算了, 我沒什麽耐心,只适合看看別人的貓。”方見青說着,注意力很快又被其他東西吸引。

“今天的太陽好暖和,一點也不曬。”方見青閉上眼睛仰起頭,感受日光溫暖的觸感。

“這個時候好安靜。”繁舟看見陽光把她照得柔美可親,像是日系雜志上自然恬靜的照片。

“是啊,好安靜。”只能遠遠地聽到狗吠聲和三兩個小孩打鬧的聲音。

方見青打了個呵欠。

“困了嗎?”繁舟問。

方見青伸了個懶腰:“有點。”

“那一起睡個午覺。”繁舟伸手拉上窗簾,房間裏的光亮立馬下降了好幾個度。

換上睡衣,兩人一前一後蜷縮進被子裏。

“我喜歡現在的氛圍。”方見青小聲說,“不用上班的時候,和喜歡的人呆在一起,什麽也不做,就只是聊天,或者發呆,或者睡覺。如果是下雪天就更好了,空氣帶着冷飕飕的潮濕感,但被子卻是幹燥馨香的。”

繁舟認真聽她說話,似乎真的被代入了她形容的場景裏。

“但是現在也很好。”方見青翻過身,埋到他的懷裏。

好溫暖。

*

開機儀式舉行過後,便開始了緊湊的拍攝日程。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因為惬意又幸福,不知不覺就過了半個月。

這期間,唯一不太讓人高興的就是方見青接到了周珂用好幾個不同手機號打來的電話。

她和這個同母異父的妹妹雖然不至于像繁付費資源在企我鳥群寺爾貳二巫久義四七舟和繁子榮那樣水火不容,但也絕對稱不上好。

挂斷拉黑的次數多了後連方見青都忍不住好奇起來,周珂找她究竟是有什麽事。

畢竟周珂從小就心高氣傲,肯拉下臉來給她打這麽多次電話,絕對是有原因的。

于是在不知道第幾次接到電話時,方見青沒有急着挂斷,而是開門見山地問:“你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麽事?”

大概是前幾次被頻繁地挂了太多次電話,所以周珂也沒有拐彎抹角:“媽媽生病了。”

方見青莫名:“關我什麽事?”

“是癌症晚期。”周珂急急地接上。

方見青愣了幾秒,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感覺:“所以呢?”

“她已經沒多少日子了,最近念叨着說想見你,你來看看她吧。”趾高氣揚慣了的周珂是第一次低聲下氣地對方見青說話。

“她想見我,所以托你來打電話?”方見青捏緊手機。

周珂:“媽媽說如果是她給你打電話,你肯定不會接。”

“你們是不是缺錢?”方見青戒備地問。

周珂冷笑一聲:“我倒希望是因為缺錢才給你打的電話。她都快不行了,現在已經中斷治療,只是在醫院裏吊着口氣,要錢做什麽?”

方見青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兩人雙雙沉默了片刻。

周珂拿不準方見青的想法,只能試探性地問:“你要來嗎?”

感情先于理智一步,方見青條件反射地說:“不來。”

聽到她的回複,周珂情緒激動起來:“喂!你還有沒有點良心,媽她都——”

方見青:“懶得聽狗叫,挂了。”

挂了電話後,方見青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

她的眼前閃過媽媽年輕時的模樣。

經常穿米色的毛衣和深色的褲子,頭發總是盤得幹淨利落,臉頰邊卻總有一小縷碎發,笑起來很溫柔。

穆宜珍年輕時的形象簡直是所有電視劇中“溫柔母親”的标準範本。

“在想什麽呢?”繁舟的聲音把她從回憶裏拉回現實。

“沒什麽。”方見青把手機放回衣兜裏,“周珂剛才打電話過來。”

“怎麽又打電話來?”繁舟不高興地說。

“說是媽媽得癌症快不行了,讓我去看看。”方見青三言兩語概括道。

繁舟沒想到竟然是這麽個走向,刻薄的話到嘴邊硬生生咽了下去。

“你說我該不該去?”方見青問。

繁舟觀察着她的神色:“你想去嗎?”

方見青面露茫然:“我也不知道。”

如果媽媽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方見青也不至于這麽搖擺不定。

可偏偏穆宜珍在方見青很小的時候是很溫柔的,只是後來重組家庭後完全變了個人。

那些記憶中溫暖的懷抱和輕柔的撫摸都成了再也接觸不到的幻影。

再加上後面發生的那件事,兩人的關系完全降至冰點。

自從接了這通電話後,方見青就有點魂不守舍的。

這天正在吃飯,繁舟突然說:“還是去吧。”

“我還沒想好。”方見青仍舊在猶豫中。

“你在猶豫,就證明你是想去的。”

方見青垂眼沉思。

“如果周珂說的是實話,這很可能是你們最後一次見面了。”繁舟柔聲道。

“好吧,我再考慮考慮。”方見青不确定地說。

最後還是去了醫院。

她去之前沒有通知任何人,所以不但見到了穆宜珍,還看到了正在照顧她的周珂。

周珂坐在床邊,親密地和媽媽說着學校裏發生的事情,語氣裏還帶着幾分撒嬌的意味。

這一熟悉的場景,方見青在青春期不知見到了多少回。

每次這樣,方見青都會覺得自己在新家裏是個多餘的人,會産生一種格格不入的痛覺。

這是媽媽和妹妹共同營造出的,有意将她隔絕在外的壁壘。

時隔多年,再次看到這般場景時,方見青已經不像小時候那般痛苦和嫉妒,有的只是麻木的冷漠。

好像看着和自己無關的兩個陌生人。

最先發現方見青的人是周珂,她的表情由驚轉喜:“姐!你來了。”

從小沒給她好臉色看的周珂長大後倒是懂了點禮貌,至少不會直呼她的大名。

“見青。”穆宜珍看到她來,笑盈盈地說:“快來這邊坐。”

方見青的臉上沒什麽笑容。

她不知道這兩個人為什麽能這樣若無其事地和她說話。

仿佛以前對她造成的傷害都能在其樂融融的假象中消弭。

“小珂,你到附近逛逛,給我買點水果,我想和你姐姐單獨說幾句話。”穆宜珍拍拍周珂的手說。

周珂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視線在兩人間徘徊一陣,應聲:“好,你想吃什麽水果?”

穆宜珍:“你看着随便買點。”

等周珂走了,病房裏一下子變得冷清起來。

凝滞的氣氛迫使穆宜珍先開口:“你還在原來的游戲公司上班?”

“早沒在那裏上班了。”

穆宜珍哦了一聲,有些可惜地說:“我聽人說那裏的工資挺不錯的,怎麽沒在那兒上了呢?”

“我圖新鮮,不想在那兒上了。”方見青随口胡謅。

“唉。”穆宜珍露出不贊同的目光,不過也沒有多啰嗦,又問:“那現在在哪兒上班?”

方見青:“沒上。靠男人養着。”

穆宜珍拿不準她這句話是真是假,遲疑着問:“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

穆宜珍臉色微變。

“是我老公。我們去年結的婚,他比我大十五歲,家裏還挺有錢的,跟着他不愁吃穿。”

穆宜珍這下反應過來方見青是在胡說八道,她蒼白着臉說:“我們難得能在一起好好說話,不要老是用謊話來敷衍我。”

“過分嗎?”方見青冷漠地笑了下,“比你當初見死不救還過分?”

“見青……”穆宜珍明顯是不想提這茬,聽她說起這件事,連眼神都有幾分閃躲。

但她一貫擅長用溫柔掩飾本質,所以在掙紮了十幾秒後就重新直視方見青的眼睛:“見青,我知道你恨我。”

“你知道就好。”方見青變換了下坐姿,“你要說什麽就快點說,我還有事。”

“我只是想看看你,你上大學後都不怎麽回家了。”穆宜珍頗為受傷地說。

“我為什麽不回家,你不是應該很清楚原因嗎?”方見青冷淡地說。

穆宜珍無言,拿起放在床頭的包,從裏面拿出一張銀行卡,想要塞到方見青的手裏:“這個給你。”

方見青沒接:“我不要。”

“算是媽媽以前做錯事的補償。”穆宜珍強行塞進方見青的風衣口袋裏。

方見青把卡從口袋裏拿出來,粗暴地掼到地上:“說了我不要!”

穆宜珍用心碎的眼神看着她,接着顫顫巍巍地掀開被子。

方見青知道,媽媽這是準備把地上的卡撿起來。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想用理智控制這沒來由的怒火。

為什麽總是這樣呢?來之前都已經想好要冷靜地溝通了,為什麽在這個人面前,自己就像一個一點就燃的炮仗?

“你別這樣,我來撿。”冷靜幾秒後,方見青把她按回病床,重新把那張銀行卡撿了起來。

“你收着。”穆宜珍再次重複。

“我不想和你吵,我現在不缺錢,你把卡給周珂吧,她還在讀書,以後用得着。”方見青聽見自己冷靜地說。

“見青……”穆宜珍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她。

方見青:“如果你要見我只是為了這可笑的補償,那這就是我的答複,如果沒有其他事,我真得走了。”

見她要走,穆宜珍慌張地拉住她的手:“見青,你能不能……”

方見青想,她的手好冰冷。

印象中,媽媽的手一直是溫暖細膩的。

方見青看着她,等待着接下來的話。

在方見青清亮的目光中,穆宜珍有種無所遁形的羞愧感。

“當初的事,能不能原諒媽媽?”穆宜珍哽咽着說。

方見青看着她,看着面前這個幹瘦的小老太太。

這個患了絕症的小老太太。

生死面前,所有的過往都理應翻篇,但是——

“不能。”方見青說。

她搖了搖頭,眼淚順着臉頰滑下來:“媽媽……不能。”

穆宜珍眼裏希冀的光芒漸漸散去,她握着方見青的手也滑落下來,嗫喏道:“也是……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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