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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高三那年, 路陽在家人的安排下去加拿大留學。

他想讓方見青和他一起去。

“反正你家裏人對你也不好，你和我一起去加拿大吧。到時候我們畢業了，如果你喜歡, 我們可以直接留在國外工作。”路陽自顧自地暢想着兩人的未來。

方見青比他冷靜得多：“路陽, 我不能和你去。”

路陽的暢想被打斷：“為什麽？你放心, 簽證和錢的事情不用你擔心, 我會幫你解決的。”

方見青：“謝謝你考慮得這麽周全, 但我不能和你去。”

“因為你媽媽？”路陽問。

“不是她的原因，是我自己的原因。”方見青注視着路陽認真道，“我的英語還沒有熟練到能和外國人無障礙交流的程度，我也沒有錢, 去那邊會不适應。”

“這有什麽的，”路陽覺得她說的問題都不是事，“語言慢慢适應就好了，至于錢的問題，我剛才不都說了, 我會幫你解決嗎？”

方見青無奈地說：“路陽，這就是問題所在。在你的預設中，我是完全依賴你的。萬一我和你去了那邊, 你和我吵架了, 鬧矛盾了，不再給我提供庇護了怎麽辦？”

路陽着急地為自己辯解：“不會的，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方見青：“這種事情說不準, 人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的。我無法接受自己一點自主能力都沒有，只是全然地依靠你。”

“說到底, 你就是不信任我。”路陽不高興地說。

“不是我不信任你，是這中間涉及到的關系太複雜。”

“有什麽複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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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見青望着路陽純真透亮的眼神：“你的家人還有朋友都不喜歡我。”

“大不了以後都不接觸呗, 你怎麽總是鑽牛角尖？”路陽蹙眉道。

方見青深吸一口氣，她不想把話說得太絕，所以一直都采取比較迂回的方式，但發現這種委婉的說辭反而讓路陽難以理解：“路陽，你現在還是個學生。你沒有掙錢的能力，你說要擔負我去加拿大留學的各種費用，那些費用最終又是從哪裏來的呢？不還是來自你的家庭嗎？你的媽媽不喜歡我，怎麽又會願意擔負這些費用呢？好，退一萬步，就算她暫時同意了，到時候去了國外，她改主意了怎麽辦？你是她的兒子，而我對她來說只是個不讨喜的陌生人，我們面臨的風險是不一樣的。”

路陽張了張嘴：“我——”

他想辯駁，但發現自己的說辭貧瘠到可憐。

末了，他賭氣地說：“反正我說不過你。”

兩人的對話不歡而散。

之後，路陽又提了這件事好幾次，但方見青都拒絕了。

在方見青拒絕後，他在出國這件事上很是猶豫了一番。

不過最後還是去了。

并非是他對出國這件事多麽急切，而是他在置氣。

方見青過分清醒，不管什麽事情都能冷靜地權衡利弊，就連自己也不能成為她的例外。

年少的路陽過分天真，盡管和母親的關系不太好，但從未在物質條件上受過虧欠。

他是蜜罐子裏泡大的人，想要浪漫的愛情和帶着誇張色彩的偏愛。

方見青和他相反，思考事情的角度更加現實。

可她也曾在深夜悄悄勾勒過兩人的未來。對方見青這樣的人來說，願意把路陽放進自己的未來規劃裏已經是她做過最不理智的事情。

分別的時候，他們雙方都覺得還有再見對方的可能。

但一系列的意外事件毫不留情地掐斷了可能性。

*

“你去那邊沒多久，我就看到了你發的動态。”方見青說起這件事還笑了一下。

現在還能笑得出來，當時的她可是傷心了好一陣。

那個時候路陽剛走，她心裏還有所牽挂，但出于沒有手機，還特意跑到楊詩雲家裏，在電腦上登了□□，想看看他在國外過的怎麽樣。

結果，路陽的動态沒見到，只看到了蘇雷發的一張照片。

看背景應該是路陽過生日的照片。

雖然照片的拍攝角度有限，但方見青還是看得出現場布置花了很多心思。特別是那用美元堆成的比人還高的“生日蛋糕”。

方見青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多錢。

路陽戴着生日帽，捧着一塊奶油蛋糕，臉上的笑容燦爛得耀眼。

他旁邊站着的胡芸正在吻他的臉頰。

蘇雷的配字是：“恭喜恭喜！好事成雙啊！【偷笑】”

方見青關掉了電腦。

*

“……我那個時候就知道了，路陽，我們不是一路人。但是，還是很感謝你，在我黯淡的高中生活中，給了我很多的偏愛。我是第一次坐直升機，坐游艇，吃到昂貴到令人吃驚的食材，知道生日會原來可以在私人小島上辦，也許有不太愉快的細節，但對我而言都是珍貴的回憶。”方見青斷斷續續地說。

“我那個時候沒有和胡芸在一起，是蘇雷抓拍的。”路陽眼眶泛紅地解釋，“他說的那句話只是在開玩笑。”

方見青：“這已經無關緊要了。”

不管他澄清與否，答案對方見青已經不再重要。

因為她現在已經對路陽沒有一點感覺。

說起這些事來，感覺不痛不癢。

“這句話，我在之前就說過，但現在，我覺得有必要再說一次，”方見青看着他，“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如果再見，也裝作是陌生人。”

路陽淚眼朦胧，顫抖着一下子抓住方見青的手：“見青，對不起，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那個時候不應該自己去加拿大的，後面也不應該和胡芸結婚，對不起，對不起……”

方見青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麽大，茫然了一瞬才安慰道：“不要再道歉了，這不算是錯。”

“你聽我說，”路陽的聲音拔高，眼珠上布滿紅血絲，“我當時通過蘇雷知道你在大學交了男朋友，所以慌慌張張地想趕回國內，結果在去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

方見青愕然，說不出話來。

“我醒後，身邊沒有一個人說起關于你的事情，後來我稀裏糊塗地和胡芸結婚了。但我不喜歡胡芸，真的不喜歡，我們結婚兩年，都沒有發生過關系。後面我提離婚，她把我在地下室，我被她關了整整三個多月才找機會逃出去……我……那之後我神經有點衰弱，精神狀态也不太對，情緒也總是不穩定……”路陽越說越糊塗，他一股腦地想把自己的經歷告訴方見青，想通過自己這些糟糕的經歷博取一點她的同情。

“我求你，求你別不再和我見面好嗎？我還喜歡你，見青，你就當是可憐我……”路陽低聲下氣地哀求道。

“路陽，”方見青沒想到他的經歷這麽複雜，她聽得有些動容，“你別這樣。你現在對我的感情不是喜歡，只是一種執念而已，你可能弄錯了自己的感情。”

“我沒有弄錯！”路陽吼道，但看到方見青臉上驚恐的神色時又柔下聲音：“我好不容易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我的記憶還停留在高中的時候，可是你已經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愛人，我……我真的接受不了……明明那個時候，你是喜歡我的。”

方見青不知道該說什麽。

“見青，我們能不能重新在一起？”路陽在她面前蹲下，仰頭看她。

他的眼睛裏帶着乞求和渴望，他把自己弱化了，希望能得到方見青的憐憫。

方見青冷漠道：“我已經結婚了。”

“那……那……”路陽的臉上雜糅着痛苦和掙紮的神色，“就算結婚了也沒關系，你要是不想和繁舟離婚，我也……我也可以接受……”

聽到這裏，方見青駭然地甩開他的手：“路陽，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路陽癡癡地看着她，臉上還有沒幹的淚：“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要你願意，我沒關系的。”

他這落魄的樣子太不像他。

原來的路陽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怎麽會說出這種荒唐的話。

方見青的心傳來針紮般的刺痛：“你別這樣好不好。”

路陽眼裏的光徹底消失了，他自言自語般地說：“你不願意嗎？”

*

方見青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和路陽告別的。

她心裏像是梗着一般，難受得緊。

對于路陽來說，不要想起當初的事情會更好。

她的愛都給了繁舟，所以面對支離破碎的路陽時，只有一種手足無措的心痛感。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說一聲蒼白的對不起。

方見青一回來，繁舟就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不對，所以沒有追問路陽究竟和她說了些什麽。

“心情不好嗎？”繁舟撥弄她的頭發，柔聲問。

方見青勉強地笑了一下：“有一點。”

“不開心就不要笑了。”繁舟輕輕抱住她。

方見青靠在他溫暖的懷抱中，有種想哭的沖動：“阿舟。”

繁舟：“嗯？”

“人生裏的意外和巧合可真是太多了。”方見青說。

繁舟輕拍着她脊背的動作頓了下，接着更加用力地把她摟緊：“是啊。”

*

方見青走後，路陽一個人在包間裏呆了很久。

之後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游蕩，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回到了酒館裏。

高玉珊本來帶了幾個朋友來這邊玩，一看他這丢魂的模樣頓時被吓了一跳。她連忙把這些朋友打發了，關起門來問：“你這又是怎麽了？”

“被拒絕了。”路陽一動不動地說。

他的精神狀态萎靡，嘴唇也泛着紫色。

看起來整個人陰沉沉的。

高玉珊聽到他的回答一愣：“你已經和方見青說了？”

路陽沒說話。

“不是，”高玉珊在房間裏不安地踱來踱去，“你這才憋了幾天啊，當時不是說要從長計議，慢慢抛餌嗎？時機還沒成熟，你到底在着急什麽？”

路陽看了她一眼：“我本來也是想再等等的，但是她結婚了。”

高玉珊怔住：“結婚了？不應該啊，她男朋友那種咖位，怎麽會這麽随便就答應了？”

“我把一切都和她說了，但是……”路陽覺得自己喉嚨像堵住一般，“她只是說對不起，她有了更喜歡的人，那個人不是我。”

高玉珊看他這慘兮兮的模樣，自己都有點心疼了，小聲嘀咕道：“這方見青的心是鐵做的嗎？”

“那個時候她覺得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不肯花我的錢。但現在她卻能毫無顧忌地花繁舟的錢，開他買的豪車，戴他挑的首飾，憑什麽！憑什麽！”路陽的聲音越來越高。

高玉珊下意識閉上眼睛。

果不其然，耳邊立馬傳來器皿摔到地面上變成碎片的聲音。

這種情況多來幾次，高玉珊已經能一邊驚恐着一邊習慣。

路陽每次發瘋的陣仗很吓人，但從來沒有傷害過別人。

可這次的情況比以往都要嚴重。

他沒有傷害別人，但他卻選擇了自己。

路陽把地上摔碎的玻璃撿起來，朝着自己的手腕割去。

“路陽！！”高玉珊吓得失聲尖叫，連忙去抓他的手。

路陽的力氣太大，她根本争不過他，只能大聲嚷嚷着把其他員工叫進來，七手八腳地才把路陽給按住了。

盡管高玉珊已經迅速地采取了措施，但路陽的手腕上還是有了血痕。

“趕緊叫救護車。”高玉珊喘着氣說。

路陽被按在地上，兩眼失神。

“我說你，”高玉珊生氣地拍了下他的臉，“至于嗎？如果你真這麽喜歡，怎麽不把她那個男朋友做掉再取而代之，忙着尋死是怎麽個意思？”

聽了她的話，路陽的眼睛慢慢有了神采。

只是眼神裏的冰冷卻讓高玉珊感到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