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算計

第18章 算計

乞巧一過,庭院內又恢複成以往那般,紀衣容日出而來,日落而歸。

她坐在一側垂眸看書,而宿玉則是在與針線坐鬥争,書看累了就看他,細水長流的日子閑适而又讓人心安。

宿玉凝眸看着手中看不出圖案的荷包,眉頭皺如崎岖不平的溝壑。

她贈他雙魚佩,他便想着在這荷包上繡一對戲蓮的魚兒,可看着這亂糟糟一片,他有了深深的無力感。

現在他極為後悔當時的鬼迷心竅,如今連繡一個都困難,莫說幾個了。

宿玉抿直了唇,明明他看別人繡也不難,怎麽到了自己手中,這針就跟有了意識似的,每一下都能準确無誤的紮在自己手上。

他注視着指尖沁出的一滴血珠,臉色有些難看,心裏對自己的能力有了懷疑,真這麽難繡?随後他又雲淡風輕的将血珠抹去,慢條斯理的拿起剪刀,将這亂糟糟的醜東西毀去。

看着瞧不出原樣的荷包,他舒心了,遂又拿起新的綢緞和線,與自己暗暗較勁,他就不信自己繡不出來。

時間悄然而逝,不知不覺間,日落時分到了,紀衣容該回府。

她眼神落在專心致志的宿玉身上,開懷的輕笑兩聲,眉眼溫柔,“阿玉,我明天再來看你。”

“嗯。”宿玉胡亂的點着頭,心神全落在了手中的荷包上。

紀衣容有些無奈,但轉念一想,他這麽重視繡給她的荷包,是不是因為心裏也有幾分重視她。

當是如此,紀衣容的眼神更加雀躍了。

她走後,宿玉依舊沉浸在繡荷包一事上,只可惜他繡了半天,綢緞上的圖案依然是雜亂無章的,叫人看了,也不知道繡的是什麽。

哐當一聲,庭院門又被人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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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玉自是聽到了響動,他心生疑惑,難得的分出一縷心神,他想着,難道是紀衣容又回來了?

他頭也沒擡,眼神繼續落在細滑的綢緞上,手中動作不停,自然的問道,“你怎麽回來了?”

嘶~指尖又被細長的針戳了一下,但宿玉已習以為常,神色不變淡定的繼續手中動作。

半天無人應答,他這才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宿玉擡起頭來,眉頭無意識蹙起,他冷聲,“是你。”

聞瑾擡手掩唇笑了笑,“哥哥不歡迎我嗎?”

自那日過後,聞瑾已有多日未曾出現,怎今日突然來了?

宿玉面上透着疏離,“重申,我沒有弟弟。”接着他又挑眉冷道,“另外,她已經走了。”

言外之意,若是為她而來,只怕是晚了。

這個她指的是誰,自然是不言而喻。

聞瑾笑眯眯的,也不生氣,“哥哥,我是來找你的。”

宿玉眼眸平靜的掃過他,對聞瑾的難纏也是有了見識,讓他不要叫他哥哥,聞瑾就跟聽不懂一樣,該叫繼續叫。

既然他聽不懂話,那多說無益,宿玉選擇無視他,低下頭繼續繡制綢緞上的魚兒。

“哥哥,怎突然繡起花來了。”聞瑾看着他的動作,不依不饒的繼續說道,“就是不知哥哥繡的是什麽花,恕我眼拙,沒看出來。”

宿玉手上動作一頓,沒人比他更清楚,他要繡的是魚兒,他擡眼望向聞瑾,若不是聞瑾眼中的認真做不得假,他都要覺得是聞瑾是在有意嘲諷他了。

宿玉頓時也沒了繼續的心思,他将綢緞放下,看向他,“你來所為何事?”

“我就知道哥哥心善。”聞瑾虛掩着手,擦了擦不存在的淚,做派與之前如出一轍。

宿玉可沒有心情看他表演這些做派,他臉色平靜極了,淡淡開口,“這裏可沒人看你表演。”

這人還是那麽讨厭,聞瑾心中有氣,但想到自己的事,他還是笑眯眯的,仿佛絲毫沒被他的話影響到。

“你若沒事,那就請回吧。”

卻見聞瑾撲通一聲跪倒在他面前。

宿玉眉頭緊皺,眼睛直直看向他,“你這是何意?”

“求哥哥幫幫我。”說着,聞瑾掀起了袖子,露出了傷痕累累的胳膊。

那一道道傷痕,十分密集而又深,宿玉看了也忍不住為之動容。

聞瑾紅着眼繼續道,“最近樓裏來了個新客人,那客人每次都指名要我,可她有怪癖,每次都要把我打的一身傷,樓中爹爹也不管,再這樣下去,我會被打死的。”

聞瑾啜泣着看向他,“我不想死,你幫幫我,好不好?”

有些客人有施虐的癖好,他也曾見過,曾經有一人被活活淩虐至死,宿玉眼中漫起一抹凄涼,而樓中爹爹又怎麽會管呢,他們只在乎錢,人命于樓中不過是草芥。

幸而,他已經逃離。

縱然宿玉為他感到不平,但他無錢無權,如何能幫到他?

他抿了抿唇,卻還是問道,“你要我如何幫你?”

聞瑾好似看到了一絲曙光,他激動的跪着移動過來,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他緊緊的抓着宿玉的手,“我想紀小姐幫我贖身。”

宿玉的手被他抓得生疼,細白的手背上都有了紅痕,聽到他說贖身時,心裏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悸。

宿玉忍着痛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腦海中又閃過那人被淩虐至死時的絕望表情,想了想,他應承下來,認真道,“我并不能保證一定能說服她。”

宿玉竭力壓下心中的那縷怪異,他盡可能的去嘗試,但成敗不在他,所以要先做好失敗的準備。

卻見聞瑾搖了搖頭,“我等不了。”

他又重新抓住了宿玉的手,希冀的看着他,“我要你幫我和她獨處。”

此話一出,宿玉有片刻愣神,他明白他想做什麽了,心底莫名有一絲異樣,但這絲異樣太小,足以讓他忽略。

“我不想同花月一般死去,宿玉,你幫幫我。”聞瑾徹底大哭起來。

花月便是當初被淩虐而死的那人,宿玉眼中有過愧疚,當初那人指的本是他,可他那日身體不舒服,于是花月替他去了,這可一去,花月便沒能出來。

花月凄慘的死狀猶在眼前,宿玉腦海中嗡嗡作響,沉默了半響,他幹涸着道,“好。”

聞瑾大喜,激動的喜極而泣,他牢牢握着宿玉的手,“以後,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宿玉沉默着沒說什麽,只讓他明日早些過來。

聞瑾走後,宿玉出神的呆坐在院中,腦海中混亂成一片,一會是紀衣容灼熱真切的眼眸,一會是花月凄慘的死狀,一會又是聞瑾跪地苦苦哀求。

直至一直涼風吹來,宿玉陡然回神,他才注意到,他呆坐太久,天都黑了。

一夜無眠。

第二日,聞瑾果然來的很早,宿玉沒說什麽,只是讓他到一間空廂房裏等待。

他轉身欲走,聞瑾叫住了他,“等等。”

“怎麽了?”宿玉表情淡淡。

“這個或許有用。”聞瑾将一個小瓶子遞給他。

宿玉當然對這東西眼熟,□□—春風樓中常出現的一種東西。

想了想,他還是接過。

門被關上,宿玉來到庭院中,他坐了一會,還是将瓶子拿出,準備将藥倒入茶中。

竹青瞧見他的動作,急得出了聲,“公子真要這麽做嗎?”

竹青平日裏話極少,有時候甚至能讓人忽略,當初他也表明,跟了他就是他的人,因此,宿玉做事從沒避過他。

宿玉沒有回答,他頓了一瞬,然後将藥倒入茶壺中,他眼看着藥粉一點一點融入茶中,心生壓抑之感。

“竹青,你能幫我引開見冬嗎?”

見冬一直跟在紀衣容身邊,若她不離開,聞瑾只怕沒有機會。

“紀小姐對公子這麽好,公子何必這麽做,将人推遠。”

宿玉還是沒有回答,只是問道,“你能幫我引開見冬嗎?”

見他如此執拗,竹青也只能應下來,“我盡力一試。”

“大概是因為同為淪落人吧。”宿玉輕聲喃喃,回答了他剛才的問題。

——

同一時刻,紀衣容來了。

宿玉看向竹青,眼神示意,竹青走上前,不知對着見冬說了什麽,見冬跟着他離開了。

宿玉猶豫了幾秒,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遞給她。

紀衣容走過來,坐下,笑眼盈盈的看着他,“一夜不見阿玉,如隔三秋。”

說着,她伸出手來接宿玉給的茶。

眼看着就要接到,宿玉手倏爾一松,茶杯應聲落地,碎成了幾片。

就在她快接到的那一瞬間,宿玉頭腦瞬間清朗,花月已經死了,聞瑾不是花月,他沒必要将對花月的愧疚轉移到聞瑾身上。

聞瑾固然可憐,但紀衣容更于他有恩,為了聞瑾而對她下藥,是恩将仇報的行為。

若紀衣容真要幫聞瑾贖身,應該是她自願而為之,而不是被逼迫。

昨日是他一時想到花月的慘死,而失了智,他慶幸,還好及時醒悟過來。

紀衣容連忙抓過他的手,眼含關切,“沒事吧?”

她眼中的炙熱的刺的宿玉眼睛發疼。

宿玉撇過頭,眼裏是豁然開朗後的輕松,他笑着搖搖頭,“沒事。”

他拿起桌上的茶壺,“水涼了,我去換。”

機會他已經給聞瑾了,他能做的,只有此,至于結果如何,那就是聞瑾的事了。

他有愧的是花月,而不是聞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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