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楓宴(六)

楓宴(六)

池惑清楚,鬼主其實知道他醒着,但不妨礙他開口提醒一下。

鬼主動作稍頓:“看看你的傷,我怕你跟你師尊告狀,說我昨晚欺負你,要算我的賬。”

他說着,手指并沒有離開池惑頸脖的意思。

池惑微愣,他注意到了鬼主的措辭,很快反應過來問道:“剛才在後山楓林,你看到了?”

畢竟不久之前,他向時無筝求救的時候,說的就是——“師尊,有人欺負徒兒”。

他懷疑對方在“內涵”這句話。

鬼主也不藏着掖着,坦蕩蕩點頭:“是,我出門的時候遇到往客棧方向趕的祝家雙生子,有點好奇他們是做什麽來的,所以就跟了過去。”

這會兒鬼主還未成為時無筝的準道侶,祝家雙生子也沒展開對鬼主色I誘下蠱一頓操作,彼此都還是路人。

但祝家雙生子臭名在外,鬼主跟過去也很正常。

池惑翻了個身,眼皮往上挑,與居高臨下的鬼主對視:“早知道你在那,我就不勞煩師尊出手了。”

鬼主微眯起眼凝視他:“但我也不一定會幫你,不是嗎?”

彼此靜默一瞬,都笑了開去。

“祝家雙生子不是什麽好惹的貨色,算不上多厲害,但很麻煩,他們的審美趣味我也不敢茍同,”鬼主說道,“不過他們與你提到的百曉鏡和第一美人,又是怎麽一回事?”

于是池惑坐起身,将自己猜測百曉鏡中出現自己名字的事告訴鬼主,他沒必要對“自己”隐瞞這些。

鬼主覺得好笑的同時,也疑惑道:“你是如何得知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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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認為一位名門正派的練氣期修士,有這麽強大的信息網。

“也許,我會占蔔呢?”池惑的話也沒個正經。

鬼主揚眉:“那你算算,去後山之前,我去了哪兒?”

池惑動動鼻子:“雞聞寺,求簽去了。”

從鬼主身上的香火味可以得知,對方不久前去了寺廟,紅水鎮附近只有一處雞聞寺,而雞聞寺求簽的事自己上輩子也做過。

鬼主越發覺得有意思,湊近了幾分,問道:“那你說,我求了什麽?”

池惑在黑暗中凝視他:“感情。”

鬼主:“簽文為何?”

池惑搖頭:“我不猜簽文,我只測你求的這段姻緣的結果。”

“哦?”鬼主笑了,“結果如何?”

池惑打了個哈欠,慢條斯理道:“不如何。”

“無疾而終罷了。”

鬼主愣住,片刻後,他半開玩笑道:“算的結果不好,我可是不樂意付卦資的。”

池惑揶揄:“鬼主竟是這般不講道理的人嗎?”

鬼主輕輕“啧”了聲:“是又如何?”

池惑:“你也可以花點靈石,讓我給你些建議,替你改改命,如何?”

鬼主更近地靠了過來,不動聲色地凝視池惑:“你的意思是,可以給我把姻緣改好嗎?”

池惑聳聳肩:“無疾而終于你而言,是最好的結局。”

鬼主覺得好笑:“那我要你改了做什麽?”

池惑:“我可以減少你在姻緣上吃的虧,順帶為你保命。”

鬼主微眯起眼睛看他:“你的意思是,我會因為姻緣的事招來危險?”

就在這時,入侵池惑識海裏的天道再次發出警告聲——

【你一旦将後續發生的事情直接告知鬼主池惑,将面臨因劇透被抹除自身存在的風險】

與此同時,池惑的太陽穴狠狠一跳,刺入骨髓的疼從眉心蔓延至耳後。

池惑下意識皺了皺眉,他忍耐疼痛的細微表情落入鬼主眼裏。

池惑心裏罵了一句天道,心想不能光明正大提醒,那只能旁敲側擊給出提示了。

鬼主看着他眼底神色變化,沒發問,耐心等待答案。

池惑心思轉得快,迅速圓道:“修多情道的,難免一身情債,情債多了還不上,自然是要用命來償的。”

“色字頭上一把刀的道理,誰都知道。”

鬼主饒有興味地看着他,笑了:“說吧,怎麽收費?”

池惑張口就來:“按月收,每月三百上等靈石。”

他胡亂說的,并沒有真的打算每月薅自己三百靈石的羊毛。

“沒問題。”可出乎預料的,鬼主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啊?”池惑微愣,他知道自己不缺錢,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這麽好忽悠的人,鬼主能答應給他付這冤枉錢實在有些令他意外。

鬼主卻笑:“是你自己提的卦資,有什麽疑惑的嗎?”

池惑很快重新進入狀态:“當然沒有,收人錢財□□,後續我會給你破災解難的方法,還請鬼主務必好好配合。”

池惑打了個哈欠道。

鬼主眼中閃過期待的神色:“當然。”

接着,他将目光轉向桌案上裁剪到一半的楓燈上,“我先前怎麽沒聽說過這個說法,獲贈楓燈之人可以獲得好運。”

既然鬼主已經承認剛才他也在客棧後山,就無需對聽到他們師徒對話的事遮遮掩掩了。

這樣更好,還省去了池惑故意在“自己”面前将楓燈送出去,倒是省事。

“鬼主如果感興趣,等我給師尊做好了楓燈,也給你送一盞好了。”池惑半開玩笑說,順便強調了一下給時無筝送楓燈這件事。

鬼主并沒有同他客氣:“好啊,提前謝了。”

後半夜,秋雨下了起來。

雨水連成細線,淅淅瀝瀝,屏風上是芭蕉葉搖晃的剪影。

躺在暖榻上的池惑漸漸睡着了,模糊中他聽到屏風後嘩啦的水聲,許是鬼主在沐浴,不久後熱烘烘的潮氣襲來。

半夢半醒間,池惑感覺鬼主就躺在他的身邊,靠得很近。

秋雨一下,天就涼了。

睡夢中的池惑下意識朝身邊暖和的身體靠,說來奇怪,鬼主修的多情鬼道,皮膚常年冷冰冰的,沒有正常人類的溫度,但此刻池惑卻錯覺對方很暖和。

就連原本微蹙的眉頭都舒展開了。

池惑本能地靠近沐浴歸來的鬼主,朦胧中,對方似埋頭于他頸脖間,輕聲說了句話:“祁忘,我不信雞聞寺的簽,更不信你的卦。”

“得罪了。”

鬼主捏了個決,随後将雙指輕貼在池惑眉心處,嘗試着入侵他的識海讀取他的記憶。

身邊睡着一個口口聲聲說認識自己的“故人”,這人似乎還對他的過往和身份了如指掌,鬼主沒理由不去探究一二。

雖然趁人睡着入侵識海這種行為十分不禮貌,但鬼主從不認為他應該對威脅自身安全的家夥禮貌相待,更何況還是出自名門正派的家夥。

随着鬼主手上的動作,池惑的呼吸越來越沉了。

很快,他徹底失去意識,任由鬼主入侵。

試圖探入池惑識海的鬼主微微一愣,因為整個過程順利得匪夷所思。

按照常理而言,就算對方的修為再低微,在受到外來入侵時也會有不同程度的反抗,這是修士神識面對外來入侵者的本能反應,但此時此刻,鬼主并沒有感受到對方一絲半點的排斥,祁忘的神識很好地接納了他的入侵。

……順利得就好像他和對方的靈息可以徹底融為一體一樣。

到底怎麽回事呢?為何如此順暢?對方究竟是什麽人?

關于祁忘身份的疑問紛至沓來,鬼主試圖窺探對方的記憶,透過層層疊疊的迷霧,他看到身體原主那段最絕望的回憶——

記憶片段裏的祁忘渾身瑟瑟發抖,無論他如何哀求都無濟于事,一陣天旋地轉,他被人毫不留情地推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洞穴裏,作為生物求生的本能,他無助地往後退去,因為他清楚,不遠處一個蠢蠢欲動要置他于死地的鬼修在逼近,越來越近、近到他渾身顫抖僵硬……他甚至沒來得及發出呼救聲,就被濃稠的血腥味澆滅了呼吸。

是他自己的血味,溫度在迅速流逝,感知也随之淡去…

回憶片段戛然而止,鬼主試探了數次,也沒有找到他想要了解的信息。

鬼主的眉頭擰得更深了,從這段記憶來看,祁忘應該死在了洞穴裏才對…而且記憶裏對方的行為和情緒,和眼前自己認識的這位祁忘完全不一樣,就好像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人…

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鬼主最開始沒有選擇直接掐斷祁忘的喉嚨,一來是考慮到他是時無筝的徒弟,而時無筝是「天道書」上顯示的正緣道侶,他沒必要在彼此相遇前與之結仇;二來他對這個小修士知道了多少關于他的信息、又是如何知道的很感興趣。

現在,祁忘是誰的弟子似乎已經變得不那麽重要,他對這個小修士本身感到好奇。

果然從紅沙谷出來游歷,就能遇到有意思的事情呢……鬼主想。

*

翌日,秋雨淅瀝不止。

一行人結了客棧的投宿費,決定前往三百裏外的扶水城觀賞楓宴。

時無筝認為,仙門子弟出來游歷就是要多走幾裏路,見識人間煙火風土人情,增加自己的閱歷幫助修行得道。

紅水鎮失蹤的姑娘歸來後恢複良好,時無筝決定帶徒兒們先去參加楓宴,回程時再到紅水鎮确認情況。

橫豎對于修士而言,往返兩地不過盞茶工夫,不耽擱。

“大師兄,這次我就不勞煩你了,我與池道友一同前往扶水城就好。”池惑同程渺道,因為他修為低微禦劍速度慢,怕耽擱衆人行程,先前他是蹭程渺的劍。

既然已經抱上了“自己”的大腿,那就不需要再蹭外人了。

程渺看了眼池惑身後的鬼主,點頭:“行,那麽就勞煩池道友了,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鬼主轉向池惑:“為什麽不繼續坐你師兄的劍了?”

池惑笑:“劍坐膩了,想坐點別的,相信鬼主會給我帶來驚喜。”

他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鬼主從不禦劍,在紅沙谷時是乘一輛以鴉骨制成的「舟」,飛行速度與大乘期修士禦劍不相上下。

但「鴉骨舟」實在太過于惹眼,所以離開西極州之後,隐匿身份的鬼主會通過搭乘各路仙器代步,速度略遜一籌,但勝在不暴露身份。

聞言,鬼主抖了抖衣袖,一枚紙鶴翩然落下,鬼主随即吹了聲口哨,原本不足巴掌大的紙鶴迅速膨脹,變成一只五尺來長的大鳥。

膨脹後的紙鶴收起翅膀跪立于地,鬼主朝池惑做了個“請”的手勢:“不知祁道友是否滿意?”

池惑也不跟自己客氣,很快就騎在了紙鶴上:“确實新奇。”

坐在池惑身後的鬼主遞來一把紅紙傘:“今日雨大,還勞煩你為我們撐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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