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楓宴(八)

楓宴(八)

“我只是有些好奇,鬼主打算把楓燈送給何人?”池惑面上不露半分情緒,試探問道。

鬼主:“閑來無事,玩兒罷了。”

“至于送給何人…”鬼主故意頓了頓,而後輕描淡寫道,“現在還不好說,送出去了才知道。”

這句話,真是吊足人胃口。

池惑:“……”

這小崽子竟然學着他的樣子,在“自己”面前賣起了關子。

眼見鬼主扛着一麻袋楓葉進了客房,池惑有些難以釋懷,他心不在焉地朝客棧一樓走去,途中差點被階梯絆了一跤。

待在茶座坐定,池惑将雜亂的思緒抛開,重新進入狀态,畢竟眼前除了時無筝,又出現了白逐溪這條危險的魚。

他點了一壺茶、一小碟子點心,開始和店小二閑聊起來。

“既然整個扶水城都是白家地界,那麽,除了被選為燈魁的白家小姐外,白家是不是還有其他人來參加這場千燈賞楓宴呢?”池惑邊喝茶邊問道。

這會兒剛好是客棧空閑的時候,店裏的夥計自己待着也無聊,恨不能多陪客人聊聊天解悶。

夥計是個自來熟性子,端起凳子就坐在池惑身旁:“是呢,白家人每年都不會錯過千燈盛典,據說今年過來主持大典的是白鹿城少主。”

“白鹿城少主白見臨?那位燈魁小姐的兄長嗎?”池惑問。

店小二:“是啊,白鹿城也就這麽一個少城主。”

“據說現在白老城主潛心修行劍道,對凡塵之事管得越來越少,坊間還有他要徹底閉關修行飛升的說法,這幾年白老城主也确實很少出現在衆人面前,一應事務都是由少城主解決,當然啦,白老城主已經把他設定為唯一繼承人,将來老城主得道飛升,這些城池就徹底歸為少城主的了,他自然要多費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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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惑點了點頭,為滔滔不絕的店夥計倒了杯熱茶,又重新點了份炒花生米:“對了,你知道白家少城主來到扶水城後,一般會在什麽地方入住嗎?我在扶水鎮逛了一圈,好像沒有看到他們白家的私宅。”

店夥計嘿嘿一笑:“你當然找不到白家私宅,白老城主崇尚勤儉,禁止白家人在轄區內城池縣份私建宅邸,白家人每年來主持燈會大典,都入住水南街的雁蘆樓。”

“那裏的技藝和伶人表演是扶水城一絕,白家人每年都會在雁蘆樓看好幾場戲,為了能在白家人面前獲得表演機會,這些技藝人和伶人擠破頭了,當然啦,這種好事都需要使銀子走後門的…”

“雁蘆樓嗎?”池惑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打斷店夥計滔滔不絕的話,“既然這麽說,我不去看看那邊的表演可太可惜了。”

店夥計尴尬地笑了笑:“那可不巧,因為白家人在燈會期間入住雁蘆樓,所以這段時間它們不對外做生意,只有等燈會結束才有機會了。”

“原來是這樣,那看來我們是趕不上了,真可惜。”

獲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池惑又多點了幾碟小吃照顧店小二的生意,盞茶功夫後,他就離開坐席上了樓。

“咚咚咚——”

鬼主的房門被敲響,不用想他也知道敲門的人是誰。

鬼主的唇角不自覺向上揚了揚:“祁道友,請進。”

“叨擾了。”嘴上這般說着,池惑已經推門進屋。

客房內的床榻上擺滿清洗幹淨的楓葉,這些楓葉都是被人精挑細選後留下的,無論形态還是顏色都非常別致好看。

楓葉色澤豔麗,池惑的心卻沉了沉。

他當然忘不了,上一世他是如何給時無筝趕制三百六十五盞楓燈的。

“祁道友來找我,有何事?”制作楓燈的間隙,鬼主擡頭看他。

或許因為對着窗戶的緣故,鬼主的臉被一榻火紅楓葉照得明亮。

池惑:“有個事我需要鬼主的幫忙。”

鬼主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開門見山問道:“何事?”

池惑:“我需要想方設法隐匿掉自己身份,讓修為高的修士完全覺察不到我是同道中人那種。”

池惑知道“自己”手頭有這樣的仙器,所以才會直接過來問。

鬼主終于放下手中忙着的活兒,揚眉看他:“祁道友又有什麽好玩的計劃了嗎?”

池惑也不藏着掖着,坦誠笑道:“我打聽到白家少主近日會來扶水城主持千燈宴大典,所以想與之見上一面。”

鬼主饒有興味地看着他:“為什麽,少主白見臨又是你的故人嗎?”

池惑搖頭:“這倒不是,但我這邊掌握了很重要的情況,需要給對方提個醒。”

鬼主沒有立刻答話,而是在沉默中端詳了他一陣,揶揄道:“不能用東極門随意峰弟子身份提的醒嗎?”

池惑笑:“正是如此。”

鬼主坐在榻上,仰頭審視池惑:“你知道請鬼主幫忙,是要付出代價的嗎?”

池惑插上客房門栓:“我知道,沒有代價的忙,我還不好意思開口呢。”

鬼主将腿盤在榻上:“我是可以幫助你隐匿掉作為修士的氣息。”

“那麽,你願意付出怎樣的代價呢?”鬼主的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期待。

短暫的沉默在客房內蔓延,池惑走到爐子邊,給已經空掉的茶壺添水。

“我知道你鬼主身份這件事,對你而言一直是隐患,你也不得不防着我,不是嗎?”

池惑輕描淡寫說道,“只要你願意幫我,我自願服下「破言蠱」,這樣一旦我與外人暴露你的真實身份,将立刻全身腐爛暴斃而亡,如何?”

茶壺中的水已經添滿,池惑将其放在爐上燒,并往洗幹淨的茶杯裏添新茶。

所謂「破言蠱」,就是為了控制掌握秘密的人的嘴而培養的蠱,但這個蠱并不算好用,因為只有當服蠱人自願吞下并做出承諾,蠱毒才能生效。

如果服蠱人是被強迫的,那麽這款獨特的蠱毒就會失去效用。

蠱毒一旦生效,服蠱人和下蠱人之間便達成了共同遵守秘密的契約。

可以說,「破言蠱」是彼此信任的交易。

池惑提出自願服下「破言蠱」,也是綜合利弊考慮後得出的結論。

現如今他實在沒什麽能拿出手和自己交易的東西,有的只是自己掌握了對方身份秘密這件事,還有他的命。

聞言,鬼主眉頭擰了擰,似乎對池惑提出的代價有些意外。

“「破言蠱」并非鬧着玩的,你不害怕?”鬼主微眯起眼睛看他。

池惑聳聳肩:“我不會拿自己的命鬧着玩,我本就不打算與外人說你的身份,害怕什麽?”

鬼主定定地審視他,短暫的視線對峙後,他先笑了:“說得也是。”

畢竟池惑這句看似玩笑的話語,比任何承諾更深得他心。

池惑:“這樣對雙方都好,我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你在我這也有了層保障,總比直接取我性命好。”

“放心,我暫時不會取你性命,那樣太無趣了。”

鬼主将燒熱的水灌入茶杯中,杯底浮葉立刻因潮濕變得碧綠,幾縷煙氣籠在兩人之間,仿若尚未散盡的晨霧。

而水壺沸騰的咕嚕聲還在回響,整間客房水霧缭繞。

待茶水微涼,鬼主将碾碎的蠱粉融入茶中:“祁忘,請。”

池惑爽快地接過茶盞:“以茶代酒,謝過鬼主。”

茶水溶解了蠱粉後,呈現一種怪異的綠色,池惑完全不怯,将蠱毒茶一飲而盡。

畢竟自己和自己不需要弄虛作假。

蠱毒入體還是有很大副作用的,祁忘這副軀體修為低微,在蠱毒融入血液後他開始渾身發冷,腳步也變得虛浮起來。

“沒事吧?”鬼主看他反應太大,還給他探了探靈脈。

池惑蒼白着臉搖頭:“無大礙,我這身子太弱了。”

盞茶功夫後,池惑終于抵擋不了洶湧而來的暈眩感,直接趴在茶幾上昏睡過去。

鬼主不聲不響地将他抱了起來,一手拂掉榻上的紅楓,一手将昏睡的池惑安置在軟被中。

剛才探靈脈的時候覺察到池惑手指冰冷,他還特意将暖爐置于榻邊,爐中焚燒的安神香暖烘烘萦繞而來。

或許因為暖和了,池惑原本微蹙的眉心舒展開來,呼吸也變得均勻流暢,就連因為蠱毒入侵而發白的嘴唇都在恢複紅潤。

也不知池惑夢到了什麽,他的喉結滑了滑,脖子上猙獰的傷疤越發刺目。

鬼主猶豫片刻,最終收回了試圖試探對方識海的手,既然昨晚什麽都沒探出來,那就算了吧,他想。

鬼主若有所思地看着對方睡熟的臉,想,這家夥身上籠罩着太多謎團,一層卷着一層,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才能将他的秘密徹底撕開剝落,露出他最真實的模樣。

*

冬日天光短,入夜,時無筝吩咐客棧小二準備一桌晚飯。

自從收了這位五弟子,他一直記挂着對方修為低微,身體和凡人無異,該吃的飯一頓不能少。

可待程渺來叫師弟吃飯時,才發現池惑客房中無人。

雖然有懷疑過師弟很可能在隔壁的池道友房中,但程渺不敢多事,只将師弟不在客房內的信息告知時無筝。

時無筝眉頭擰了擰,便直奔向鬼主所在客房。

“咚、咚咚。”

這已經是今天第二次被人敲門了,同樣在榻上閉目養神的鬼主掀開眼皮,他不用猜也知道來者何人。

“請進。”鬼主起身點了燈,朦胧的光暈在屏風上彌漫開來。

時無筝敲門的手指微頓:“叨擾了。”

在門被推開的一瞬間,時無筝怔住了。

客房西面的窗戶沒關,燭火在風中搖曳不止,也讓這間不大的客房顯得影影綽綽,別有一番暧昧的味道。

淺淡的茶香彌漫屋中,茶香中似乎還混着什麽奇異的香氣。

鬼主從屏風後繞了出來,頭發松松散散披在肩上,一副尚未睡醒的惺忪模樣:“随筝仙君,請問有什麽事情嗎?”

說話間,鬼主将屏風挪了挪,池惑熟睡在榻上的光景便落入時無筝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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