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楓宴(十四)

楓宴(十四)

師徒兩人把白逐溪氣得臉色發白後,終于被“請”出了雁蘆樓。

此時圍觀楓宴的人群已經散了,街市清冷了下來,秋風卷着落葉沙沙作響,闌珊燈火裏只剩下收拾推車的小商販。

人一散,秋意就變得越發蕭索起來。

時無筝與池惑一前一後走在街上,從雁蘆樓出來後,師徒兩一路無話。

池惑知道時無筝作為師尊,關于剛才的事,他心裏一定堵了不少疑惑,于是行到一半,池惑主動開口道歉: “抱歉,師尊,給你惹麻煩了。”

“無妨,”隔了好一會兒,時無筝才回應他, “只不過這位白家小姐比傳言中更難應付些,以後你要多加小心。”

池惑: “徒兒明白。”

又是一陣無話,行了半條街後,時無筝才開口問道: “忘兒,昨晚……你是和池公子一起回來,對嗎”

池惑: “是的。”

昨晚他和鬼主回到客棧後,時無筝房裏的燈才熄滅,這件事沒必要瞞着他。

聞言,時無筝點了點頭,又是短暫的沉默,時無筝的腳步聲顯得有些局促。

“所以……你到雁蘆樓演那出戲,又因此得罪了白家小姐,都是為了池公子嗎”時無筝的聲音一如往常淡淡的,聽不出他言語間的情緒。

池惑遲疑了片刻,才點頭: “是。”

不好意思,把“自己”拉出來當鍋使了。

不過這麽說倒是也沒錯,池惑做這些,就是為了讓這條時間線的自己可以避免被衆魚群起殺之,最後灰飛煙滅的命運,所作所為确實是為了那位“池公子”,沒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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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時無筝将他短暫的遲疑,理解成了自己徒弟不願意暴露對方,但又不想因此和師門說謊,所以內心在激烈猶豫掙紮。

“忘兒,為師無意幹涉你的私事,但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不要因為輕信他人而被利用。”時無筝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厲些。

池惑: “師尊放心,我不是會被輕易利用的人,特別是現在。”

時無筝腳步微頓,側過身諱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就好。”

“其實剛才,我也挺想看看你為白家少城主演的那出皮影戲,可池公子正在等着你吧,在雁蘆樓耽擱太久也不合适。”時無筝猶豫了片刻,到底将這話給說了出來。

池惑向來是有想要的就立刻想方設法去争取的性格,所以他不太能讀懂時無筝語氣裏的遺憾,只開玩笑說: “等過幾日有時間了,我演給師尊和師兄們看就是,我可不想給那位白家‘小姐’再演一遍了,他又沒給雙倍的演出費,憑什麽”

時無筝也難得笑了笑: “那便說好了,為師也不給你付演出費的。”

池惑: “師尊和師兄們不一樣,不需要給錢。”

原本僵持的氛圍漸漸散去,時無筝的腳步也輕快了幾分。

在十字路口處,時無筝停下了腳步: “忘兒,你先回客棧吧,為師有點事要去處理,就不同你回客棧了。”

池惑不想讓“自己”等待太久,于是腳步有些急: “好的。”

他剛走出兩步又折了回來,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師尊,可否借點銀子我答應過池道友,今晚要請他游玩的。”

時無筝淡淡看了他一眼,将他毫不掩飾地期待看在了眼裏,于是取下腰間銀袋遞給他: “去吧,別讓人久等了。”

“謝謝師尊。”池惑接過錢袋,頭也不回地朝客棧方向小跑而去。

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時辰,他讓“自己”久等了。

時無筝站立原地,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市上後,才轉身離開。

*

池惑剛走到客棧樓下,兩壇子酒便猝不及防從天而降,池惑見狀,立刻飛身而起将酒壇子接在懷裏,好在壇口被黃泥嚴嚴實實封住,壇子裏的就才沒灑出來。

“好端端的,你砸酒壇子做什麽”池惑抱着酒壇向上看去,客棧二樓的窗戶已被鬼主推開,罪魁禍首的鬼主正趴在窗棂上,笑微微地朝樓下看。

池惑知道對方在逗他,啧了啧: “如果我沒接住酒壇子,今晚我們就沒有酒喝了。”

鬼主: “可不是嗎我等了你一個半時辰,這會兒所有酒鋪都關門了,買不到酒了。”

說着,他從二樓客房窗戶翻身而下,立在了池惑的跟前,笑道, “等你的這頓酒等了這麽久,還要我自己去買,砸個酒壇子不過分吧。”

池惑也笑: “不過分,欠的酒我記着,改日給你還上。”

“你說的賞夜景不錯的好地方在哪兒”鬼主幫他拿過一個酒壇子,問道。

池惑: “我們走着去,不遠。”

此時街市上已經沒了人聲,先前收攤的小販已經忙活完畢,稀落的楓燈搖曳了秋風,打更的青年懶洋洋打着哈欠,三兩更聲漸行漸遠。

月色正好,映得石板路亮堂堂的。

兩人的步伐不緊不慢,踩在月光裏幾乎沒發出聲響。

約莫盞茶功夫,池惑引鬼主行至扶水江畔。

夜已深,江面籠起水霧,停靠在岸的漁船隐約可見點點燈光,池惑走到點着燈的船邊,輕叩船艙門扉: “船家,叨擾了,請問現在還能出船游江嗎”

“咔噠”一聲,船艙的門被拉開了,船夫看向立在艙外的兩位青年: “當然可以,我們做買賣不講究早晚,只不過晚上價格要比白日裏高一些。”

池惑揣着從時無筝那弄來的錢袋: “沒問題。”

和船家議定了價格和行程,兩人抱着酒壇子上了烏篷船,開始夜游扶水江。

鬼主看了眼他錢袋子上的門徽,啧聲道: “用師門的錢請我游船賞夜景嗎”

池惑聳了聳肩: “我人都是師門的,用師門的錢請你游船,這不是很合理嗎”

鬼主笑而不答。

那位搖槳的船家提着燈籠,朝正說笑的兩人瞧了瞧: “冒昧問一問,二位就是今晚在慶典上回絕了燈魁夜宴邀請的公子…以及另一位公子吧”

池惑和鬼主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池惑: “是的,據說之後游街慶典就被迫暫停了,我和我的同伴對此都感到很不好意思,打擾了大家看游街慶典。”

船家爽快地擺了擺手: “嗐,這有什麽的,現在城裏百姓對花魁被拒之事津津樂道,遠比燈魁游街本身更讓精彩,而且也不賴二位,感情這種事誰說的清,等二位公子活到我這個年紀就明白了。”

“不過作為被選出來的燈魁,那位白家小姐确實不該使性子暫停游街的,這樣太不負責了,也全然不顧白家少城主的面子,那還是她親哥哥呢……”

聽船家絮絮叨叨的說,池惑在心裏感嘆,日後這位“白家小姐”還能做出更不負責任的事來,那會才是真正的生靈塗炭。

待兩人坐穩,船破水而行。

鬼主為彼此滿上酒,用閑聊的語氣問道: “剛才随筝仙君叫你去,是白家那邊來尋事了嗎”

池惑點頭: “既然那位白家‘小姐’已經認出我來,肯定把我的身份背景都查了個底朝天,私人恩怨卻用門派施壓,像是他能幹出來的事情。”

鬼主: “聽你的語氣,就好像和這位白家‘小姐’很熟的樣子”

池惑苦笑: “不熟,和這位‘小姐’熟可不是什麽好事。”

鬼主又問: “被那位記仇的燈魁尋事,你師尊豈不是知道你在雁蘆樓的所作所為了”

池惑撇了撇嘴: “可不是嗎他就是因為這個事,把我和師尊給‘請’過去,才耽擱了一個半時辰。”

鬼主挑起眼皮看他: “發生了這樣的事,随筝仙君居然還樂意讓你出來”

池惑笑: “我畢竟約了人,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約的,師尊總不能讓我爽約。”

鬼主将喝了一半的酒滿上,漫不經心道: “我猜,你會把昨晚之事推到我身上。”

池惑端起酒碗,同樣是漫不經心的語氣: “是啊,你猜得沒錯,現在在我師尊眼裏,你就是帶壞他小弟子的罪魁禍首了。”

他這番話雖然說得随意,但其實別有深意。

鬼主抿了口酒: “這可糟糕了,随筝仙君這麽喜歡你這個小徒弟,今後不得狠狠防着我”

池惑笑而不答,鬼主繼續問道: “你今晚在拿到燈魁楓燈時所言之事,可是真的”

池惑: “你指的是哪句話”

鬼主: “你說,你不喜歡女子。”

“當然是真的,這也不是什麽羞于承認的事情,”池惑擡眸,隔着江中霧色,一瞬不瞬地凝視着鬼主, “那你呢在選擇道侶上有什麽喜好麽”

他的語氣很輕,帶點玩笑的調皮意味。

池惑很清楚真實的自己,看似多情風流,但其實從沒有人可以真正吸引他的注意力,調動他的情緒,祝家雙生子說得沒錯,他從來都是“自戀”的人。

上一世他雖然追求過各色各樣的人,也有過許多前任,但只有他自己清楚,當時他追求的只有所謂的「天道」。

他以為只有相信所謂的「天道」,相信世間有這麽個屬于他的道侶,他陷入瓶頸的多情道才能有所突破。

不知道這一世在自己的幹涉下, “自己”會有怎樣的答案呢

鬼主同樣定定地看着他,船身輕晃,烏篷船駛入了江心。

月色依舊,江心霧色更濃了。

彼此目光相交,目之所及之處,皆是一片明亮的朦胧。

袅袅水聲不絕于耳,船身又晃了晃,擺在桌上的酒盞朝池惑的方向微微傾斜,酒水濺出來了一些。

沉默了好一會,鬼主的喉結終于動了動: “大概……”

他故意頓住,望向池惑的眼裏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笑意。

“大概,和你差不多吧”鬼主模棱兩可地回答說,而後端起碗,将碗中黃酒一飲而盡。

酒碗遮住了他眼底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池惑看不清“自己”的神情。

或許漁火浮舟的夜晚讓人覺得不真切,一瞬間,池惑也有點恍惚了,他怔了怔,而後笑了: “和我差不多鬼主知道我喜歡的具體類型嗎”

鬼主的回答可以解讀成兩種意思:喜歡你這樣的類型,亦或是,和你喜歡相似的類型。

很顯然,在短暫的失神後,池惑選擇了解讀成後者,這是他基于過往對自己的了解而給出的判斷。

鬼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瞬,答非所問: “那你給我說說”

池惑又飲了大半碗酒,搖了搖頭說: “我曾被人講過,說我這人看着多情,實則最自戀,最為無情。”

“看着多情…”鬼主就着酒琢磨這句話, “原來如此,确實。”

池惑揚眉: “……什麽确實”

鬼主笑而不答,繼續問道: “無情我懂,自戀又是什麽意思”

池惑繼續搖頭: “不清楚,大概是指責我無法對旁人真正的投入感情吧……說這話的人已經死了,無從考究。”

于池惑而言,上一世所有人和事在他心裏都死了。

船身又晃了晃,水聲袅袅,漁火憧憧,沒有備下酒菜,池惑空腹喝酒有些上頭了。

“那你呢說說吧,”興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池惑的聲音要比往日更懶些,他挑起眼皮看向鬼主, “我都已經給你說了,你不告訴我,對我未免太不公平,畢竟這種風月之事最好下酒。”

夜越深,霧越濃,水汽浮了上來,讓對面的人看起來不那麽真切。

喝了酒,池惑的眼神變得有些微迷離,他出神地看向江面,眼睛裏映着搖曳的漁火,月色透過江霧落在他臉上,反射出些微潮濕柔軟的光。

就連他眼尾的胎記,都變成一抹流動的紅色。

鬼主搭在酒碗上的指尖微動,他克制住伸手去觸碰對方眼尾的沖動,害怕那抹紅色一旦在自己手上留下痕跡,就再也洗不掉了。

隔了好一會兒,鬼主才喃喃開口道: “我修的多情道。”

池惑擺弄酒碗的動作微頓, “自己”主動把修多情道的事情說出來,他多多少少是有些意外的。

畢竟上一世,他很少對外人提起過多情道的事。

他之所以詢問鬼主感情之事,一來是想看看在自己的幹擾之下,對方對于多情道和正緣道侶如今是作何想法;二來當下良辰美景,确實很适合拿風月之事下酒,和自己聊一聊感情方面的事,也是非常難得的體驗。

“何為情,又何為多情”鬼主自語似的喃喃道,繼續為自己斟酒, “其實回過頭想,我從來就沒想明白過這件事情,大抵也是因為這樣,這幾年我全然無法突破。”

池惑靜靜的聽,沒有言語。

上一世的自己并沒有這般醒悟。

鬼主: “天道說,我需要找到屬于自己的正緣道侶,才能突破瓶頸。”

池惑眼神流轉,臉上酒色更重了: “池惑,你信天道的話嗎”

他叫了自己的名字,聲音很輕,就像是在心裏自語, “或者說,你願意按照天道的安排,去決定自己要修的道嗎”

鬼主別有意味地看着他: “這種時候,一般人不都會問我找沒找到嗎”

池惑抿了抿唇: “我可不是一般人,我是給你看卦的師傅。”

鬼主笑: “那請你繼續給我算算,我的正緣道侶究竟是怎樣的人我和他之間又會發生怎樣的事”

池惑聳肩: “我給你算過了,一卦不二算,結果是無疾而終。”

他當然很清楚,當時「天道書」上顯示是的時無筝的名字。

江中水寒,池惑為了禦寒不停地将酒碗往嘴裏送,江風一吹,酒意更上頭了。

一碗酒的功夫後,鬼主才開口道,語氣不甚認真——

“假如,我有在意的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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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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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穿越時拿錯了劇本》by圓不溜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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