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冬隐(七)

冬隐(七)

鬼主還沒來得及開口,秦南珂已經把另一盞茶給遞了過來。

“請趁熱用。”秦南珂微微颔首道。

他雖然有眼疾,但五感比尋常人更敏銳,知道剛才來的兩位賓客只取了一杯茶。

鬼主和池惑對視了一眼,關于“故人”的讨論戛然而止。

畢竟在正主面前讨論對方,實在太不禮貌了。

“多謝,”池惑取過茶盞抿了一口,眼睛也随之微微彎起, “這是雪見紅吧”

上一世他被秦南珂撿回來養傷的期間,可謂嘗遍了長昆山的茶。

長昆山終年被白雪覆蓋,天寒地凍,出産的茶葉不如溫暖地方的茶湯色鮮亮,但入口時別有一番清冽,回甘無窮。

這是被大雪覆蓋的土地才能生長出來的茶,而長昆山出産的茶葉中,池惑最喜這款「雪見紅」。

秦南珂莞爾,點頭道: “道友是個懂茶之人。”

他的眼睛沒有焦距,淺淡的瞳色有點渾濁,但他手上的動作卻精準無差,一套溫杯,置茶,倒茶,分茶的步驟行雲流水,心随水,水随心。

鬼主則斜睨了池惑一眼,餘光在兩人間游移,不語。

池惑: “雪見紅也不是招待一般客人的好茶,多謝款待。”

秦南珂微愣: “看來這位道友不僅懂茶,對我們長昆山也十分解。”

随即他笑着解釋道, “剛才…多謝道友的幫忙,不然我可能真要忙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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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南珂指的,自然是池惑編造謊言讓他手下門徒賣力幹活的事,這杯「雪見紅」算是對他的感謝。

“抱歉,我聽到了你與他們的對話。”秦南珂又補充了一句。

他的聽力要比尋常人更敏銳些,而且為人正直坦誠,在合适的情況下,已經聽到的事他不會假裝沒聽到。

“我編了那些話哄騙你們的小弟子,還請見諒。”

池惑向來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面對秦南珂這樣溫和講理的,他自然會以禮相待。

秦南珂搖頭笑道: “是我日常對弟子疏于管教,他們平日裏也不聽我的,多虧你說了那些吓唬他們的話,否則耽擱了清談會的茶水供應就麻煩了。”

鬼主用手撐着臉冷眼旁觀,将兩人的對話神情看在眼裏,最後不知他想到了什麽,伸手拿起池惑喝過的茶盞,将只喝了一半的茶一飲而盡: “別介意,嘗嘗你的雪見紅。”

他的動作看起來随意,但多少有點肆意在,只有關系非常親近的人才會這樣。

“喝吧,你會喜歡的。”面對這樣的鬼主,池惑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他心裏好笑,心想這小崽子是不能吃虧的,剛才自己喝了他的茶,現在他也要來喝自己的,可謂“禮尚往來”。

雖然自己喝“自己”的茶沒什麽問題,但這小學人精實在過于高調了。

秦南珂雖然目不能視物,但他獨有一套感知外界的辦法,他似乎明白發生了什麽,忙重新溫盞沏茶,默默無言地重新沏了一杯「雪見紅」。

“池道友,請,”秦南珂将新茶推到鬼主面前, “你是叔父的貴客,剛才是我的疏忽,見諒。”

“無妨。”鬼主将新茶喝了一口,然後推到池惑面前,看着他的笑道, “滋味确實新奇獨特。”

池惑也毫不介意,将鬼主推過來的半盞茶也喝見了底。

好端端的兩杯茶,一人一杯剛剛好,卻偏偏要兩人都分着喝。

秦南珂面上沒有表示,卻一邊沏茶一邊在心裏道,由此可見,這兩人的關系是真的好。

“池道友是叔父請來的貴客,也難得看到叔父和什麽人聊得如此投機,可見池道友的見識不同于我們尋常修士,”秦南珂頗有感慨,轉向池惑道, “可這位道友,我還不知道你出自哪位仙君門下”

池惑這才想起自己還未與對方正式自我介紹: “祁忘,是東極門随筝仙君的五弟子。”

“原來是随筝仙君門下的弟子,久仰。”秦南珂将茶點端了上來,他雖然常年隐居雪廬不問世事,但對于當今仙道局勢和門派還是有所了解的。

随筝仙君為人清冷疏淡的名聲,他也略有耳聞。

自報師門後,池惑便切入正題說道: “素聞秦道友精通草藥異術,實際上,我有一件事情想求秦道友幫忙。”

“無妨,你說說。”秦南珂手上動作微頓。

其實根據池惑上一世對秦南珂的解,他深知對方濟世仁慈之心,料定對方不會拒絕這個請求。

他也很清楚,秦南珂有這個能力,畢竟他見識過對方的醫術。

“我有一個朋友,得了棘手的怪疾,想請求秦道友診診脈,看看能不能下個方子,”池惑壓低聲音強調說, “是不能被外人知曉的怪疾。”

聞言,秦南珂的眉頭輕微擰了擰,池惑假裝沒看到,繼續說下去: “當然,我不會白白讓秦道友幫這個忙。”

池惑已經在心底算好了賬,這次表面上是讓秦南珂出手幫忙,實則是借幫忙為契機,獲取治愈他眼疾的機緣。

池惑念着自己上輩子欠下的債,想要兌現幫對方治好眼疾的諾言。

秦南珂猶豫片刻: “行,如果方便的話,今晚醜時,可以帶你那位朋友來冬隐峰。”

“沒問題,那今晚就叨擾秦道友了。”池惑道。

講定後,秦南珂又去忙着招待賓客的酒水,池惑朝蕭過走去,在他耳邊低聲交代了幾句,只見蕭過面色微沉地點了點頭,又問了幾句話,待他眉頭漸漸舒展開,池惑又朝正喝着「雪見紅」的鬼主走來。

鬼主将兩人盞中茶水一飲而盡: “人越來越多了,鬧得慌,出去走走”

“行啊。”

牽好線搭好橋的池惑正有此意,他不喜歡置身在鬧騰的人堆裏,特別是仙門修士聚集的場面,他知道“自己”也同樣憋得慌。

兩人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雪廬殿,正被衆人圍住論道的時無筝朝這邊看了一眼,他猶豫片刻,匆匆跟身旁的道友講了幾句話,正要穿越人群朝池惑這邊走來時,卻又被蕭過和程渺叫住了。

待時無筝解決完兩位徒弟的疑問,再朝人堆裏看去時,池惑和鬼主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在殿外。

雪停月升,山巅一片清明。

“你就這般出來,不同你師尊打一聲招呼,沒問題嗎”鬼主用玩笑的語氣問他。

池惑知道他明知故問: “要是跟師尊打了招呼,怕是沒辦法同你出來了,你知道的,師尊現在不待見你,怕你帶壞他的徒兒。”

鬼主扁了扁唇: “是,剛才全仰仗渡山仙君的面子,否則我可能早就被随筝仙君支開了。”

池惑揶揄地笑了笑: “得了吧,只要你不願意,沒人可以支開你。”

池惑知道,以時無筝這樣斯文講理的個性,是沒辦法真正治住自己的。

鬼主也笑,祁忘解他,就像共同生活了多年的夥伴,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對方摸透了。

而他自己似乎也同樣解對方,彼此間擁有難以名狀的熟悉和與生俱來的默契。

但在鬼主眼裏,祁忘身上又藏着諸多秘密,無論是他的來歷還是動機,都非常難說服他自己。

這種似是而非的感覺很微妙,不可否認,這讓他難以抑制地想要不斷靠近,探求真相,不知不覺已深陷其中,為之上瘾。

“我說,你待秦南珂這位故人,與以往的故人不太一樣。”鬼主用閑聊的語氣說道。

此時兩人已經繞過斬雪峰,行至山間梅林。

鬼主用袖子拂了拂石塊上的落雪和梅花,擺上了從雪廬殿弄出來的酒和點心。

池惑拍掉衣面上的雪絮,落座石上,斂着眼皮說: “這是我欠他的。”

難得他的話語間沒有調笑口吻,認真中藏着幾分憐惜。

鬼主揚眉,用探究的神态看向池惑: “可秦南珂看起來并不認識你。”

“是啊,他現在并不認識我,但他能夠幫我,我也能幫他。”池惑模棱兩可道,似乎并不打算對鬼主詳細解釋。

鬼主給他斟了杯熱黃酒: “你想要同我說說你和這位故人的故事嗎”

池惑接過杯盞,将盞中酒一飲而盡,但他并沒有說故事的打算,轉而道: “池惑,可你也沒,你為何要千方百計來到長昆山清談會,又為何費那麽大勁送楓燈給師尊”

他又将話題繞回了鬼主送時無筝楓燈一事。

他為阻止“自己”的重蹈覆轍,重生回來後通過各種方式努力幹擾原本的劇情線,搶自己的戲份,在角色關系間造成錯綜複雜的誤會……要臉的,不要臉的他都幹遍了,但他現在越來越摸不準,在現在的“自己”心裏,對天道指定的正緣道侶究竟是做何看法。

天道書上顯示的正緣道侶還是時無筝嗎或是已經變成了下一任下一任還是白逐溪嗎從小崽子現在的言行上來看,完全沒有白逐溪什麽事……

劇情線在他的幹擾下發生了不可逆的改變,但池惑無法确定,天道書會不會也随着他的改變而做出調整。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除了第一條魚時無筝是可以确定的,之後的魚都成了未知。

鬼主輕聲啧了啧: “祁忘,這兩個問題昨晚我都回答過了。”

“第一,比起蠱毒,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所以我要把你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至于第二個問題,我說了,你去問你師尊,或許會得到更準确的答案。”

鬼主一邊說着,一邊有條不紊地掐了個決,給涼掉的黃酒加溫, “所以,還有什麽問題嗎”

池惑搖頭: “可不巧,我不信你的答案。”

鬼主掀起眼皮看他: “為什麽”

池惑笑而不答,心道因為我了解你不是這樣的人。

他始終認為, “自己”千裏迢迢跟過來,不僅僅是想把自己放在眼皮子底下這麽簡單,一定另有所圖。

鬼主又問: “所以你對秦南珂說患有怪疾的人,是你的師兄蕭過”

池惑喝了口對方遞過來的熱酒,點頭: “是,想必你也知道,蕭過身上流淌着鬼族血脈。”

蕭過的身世在仙道已經不是秘密,畢竟當年他的母親戲鶴仙人和豔鬼相戀的故事傳得沸沸揚揚,幾乎無人不知。

“你的意思是……”鬼主略微一頓。

池惑: “四師兄的血脈一直是個隐患,我想借秦南珂的醫術幫他解決這件事,而且是在瞞着師門的情況下,所以還請鬼主替我保密了。”

鬼主微微揚眉: “我以為你和你的四師兄不對付。”

池惑笑: “既然同一師門下,都是師兄弟的關系,就沒有什麽對付不對付的。”

鬼主: “你如何知道秦南珂可以治療他的隐患”

池惑: “我自有我的消息渠道和判斷依據。”

鬼主: “那你給到秦南珂的好處,又是什麽呢”

池惑: “如果鬼主感興趣,可以幫我們搭把手。”

他又和“自己”賣了個關子。

“行吧,我就暫且上了你們的賊船,也好一探究竟。”鬼主給自己溫了杯黃酒,就着落梅一飲而下。

池惑依舊是笑: “多謝鬼主肯賞光,以後需要你幫忙的事,想必也不少。”

他對“自己”真的是毫不客氣。

就在兩人喝着熱黃酒,聊得熱絡之時,雪夜裏突然傳來腳步聲。

池惑和鬼主動作微頓,互相交換視線,在沒有任何言語的情況下,兩人似乎已經達成了共識。

“是哪位道友過來讨酒喝了”池惑對着腳步聲傳出的方向發問。

“叨擾二位道友的雅興了。”

落雪梅林之後,閃現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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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吃貨:你師尊,你師兄,燈魁,現在又來個秦大公子,摔!

大吃貨:小崽子怎麽總是不開心,年輕人真難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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