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冬隐(八)
冬隐(八)
白鹿城少城主白見臨從梅樹後站了出來。
空氣凝固了,能聽到積雪壓斷梅枝的“咯吱”聲,時不時有冬鳥從枯林掠過,它們煽動翅膀的瞬間震落雪絮。
“原來是白少城主,久仰,”池惑行了個禮,主動開口道, “想必白少城主已經知道我是誰,我就不浪費唇舌自報家門了。”
他清楚,雖然「燈魁游街」一事後白見臨從未露過臉,但白逐溪的一舉一動他肯定是心裏有數的,祁忘作為東極門弟子的事,自然也瞞不住這位少城主。
白見臨似沒料到眼前這位青年竟這般直接,微微愣住,随即用客套的語氣道: “聽說逐溪給你和你的師尊随筝仙君惹了不少麻煩,聽聞你們也來長昆山參加清談論道會,所以我冒昧找了過來,想給你們道個歉。”
池惑禮貌地笑了笑: “白少城主或許應該找我師尊更合适。”
他是故意這般說的,他當然明白,白見臨突然找過來,可不是為了自家失禮的“妹妹”這麽簡單。
“随筝仙君在雪廬殿中論道,實在很受歡迎,一直忙得沒辦法停下,我看很難擠到他身側,也不好意思打擾他。”白見臨的反應也很快,給出的回答合情合理。
說着,白見臨拿出一包以蒻葉封裹的茶葉遞給池惑: “這是我們白鹿城的特産「春信白」,想必逐溪也為你介紹過了,聽說當時他邀請你們去雁蘆樓,你和随筝仙君都沒動盞中茶葉,所以這次我特地捎點來長昆山,希望你們不要錯過。”
“逐溪的做法冒失無禮,你和随筝仙君不賞臉是應該的,但我這「春信白」還請你代你師尊,賞臉收下。”
池惑猜到白見臨送「春信白」暗含的用意,他在借這包茶,表明自己的立場。
很顯然,白少城主将池惑那出特別安排的「皮影戲」給聽了進去,那句「待兵臨城下,就來不及了」已經讓他有所行動。
白見臨逐漸懷疑自家瘋癫纨绔的弟弟白逐溪,并已經開始在暗中着手調查。
白逐溪想必也有所防備,接下來就看兄弟倆明裏暗裏的較量了。
這份「春信白」,就是白見臨開始懷疑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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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惑上前一步,拿過白見臨遞來的「春信白」,笑道: “既然白少城主如此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多謝。”
“應該的,那日逐溪将你和随筝仙君請到雁蘆樓,失了禮數規矩,我理應出面賠個不是,”白見臨頓了頓,放低聲音道, “我那位‘妹妹’一向頑皮,時常滿天下的跑,我也經常不知道他的行蹤,這裏提醒祁道友一句,務必要注意自身安危,事事多加小心。”
白見臨給了池惑一個提醒,讓他提防白逐溪。
“好的,我明白了,多謝少城主。”池惑心知肚明。
“那我就不繼續打擾二位雅興了,”白見臨作勢退出梅林,最後笑道, “那晚雁蘆樓的戲很精彩,多謝。”
待白見臨徹底消失在雪野裏,鬼主啧了啧道: “都說那晚的戲很精彩,可惜了,我都沒機會看到。”
池惑聳聳肩: “那出戲對白少城主來說是精彩沒錯,但對鬼主你,說不定很無聊。”
鬼主撇了撇嘴: “你又知道”
“我當然知道。”池惑答。
兩人将盞中最後的熱黃酒喝完,收拾了一番就離開梅林,他們剛繞過梅泉,就看到正急急從雪廬殿裏出來的時無筝。
他神色微沉,正朝着池惑所在方向趕來。
看他的臉色姿态,池惑已經猜到了七八分,想必是時無筝發現白家少城主離開了雪廬殿,擔心他過來找自家徒弟的麻煩,所以也推掉了論道的邀請,趕過來看看究竟。
“師尊,放心,我沒事。”池惑對急匆匆趕來的時無筝道。
“沒事就好,”看到池惑和鬼主共同從梅林裏出來,似乎有說有笑的模樣,時無筝松了口氣的同時,另一種擔憂也在心頭盤踞難消。
時無筝将視線給到鬼主,鬼主坦蕩蕩迎接他的目光,笑道: “随筝仙君莫怪祁忘擅自離開,是我執意要拉着他來賞雪喝酒的,他這才跟了我出來。”
時無筝斂了眼皮,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情緒藏起來,淡聲道: “池道友,我門下并無暫時離開也要報備的規矩,忘兒也不是小孩子了,也無需事事同我彙報。”
鬼主別有意味地看了池惑一眼,又繼續: “那結交朋友方面的事呢”
時無筝眉心輕輕一擰: “我信他自有分寸。”
鬼主笑: “這樣便好。”
“忘兒,方才白少城主過來找了你嗎”時無筝轉向池惑道,神色略有擔憂。
池惑點頭: “是,不過沒發生什麽事,他是就那天雁蘆樓的事,來給我們賠不是的。”
他将拿在手中的「春信白」遞給時無筝, “這是白少城主帶來的賠禮,我給收下了。”
時無筝疑惑地拿過那包「春信白」,在心中掂量了片刻,最後對池惑道: “他沒為難你就好。”
他雖然對其中來龍去脈不甚了解,但既然祁忘收下了白少城主的「春信白」,自然有他的道理和考量在。
鬼主突然說: “随筝仙君,聽聞「春信白」是白鹿城最好的茶,我一直很想嘗嘗來着,苦于市面上買不到,既然你弄到了手,今晚就請我喝個茶,如何”
說着,鬼主朝池惑遞了個眼色,池惑略微一點頭,心中好笑, “自己”這是在給自己支開時無筝,好讓他偷偷帶着蕭過去冬隐峰找秦南珂看病。
池惑知道現在鬼主和時無筝基本沒戲了,所以也不甚擔憂他們單獨喝茶談話。
兩人明明沒有事先商量過,但彼此配合卻默契非常。
池惑對“自己”這番操作非常滿意。
時無筝的臉色則沒這麽輕松了,他沒有立刻開口答應,似在猶豫什麽。
鬼主又強調了一句: “我也想借喝茶的機會,和随筝仙君順便聊一聊,那日我在扶水城托付你之事。”
這話一出,随筝仙君臉色登時一變,他下意識朝自家小徒弟看去。
令他沒想到的是,池惑臉上此刻仍舊是疑惑。
怎麽回事池郁這次出現,難道沒有将楓燈之事直接告知祁忘嗎這個來歷不明的散修究竟作何打算
帶着疑問,時無筝将視線移向鬼主,淡淡點頭: “好,池道友要是不介意,就到我下榻的「聽石」院喝杯茶吧。”
既然對方已經說到這個地步,那這頓茶他就不得不請了。
剛好也可以借這個機會,把事情給說清楚。
這會兒天色已晚,斬雪峰的論道也告一段落,師徒四人加上鬼主從峰頂下來,一路朝聽石院走去。
程渺抱着厚厚一疊子話本愛不釋手,他心情很好,于是笑嘻嘻問道: “師弟,今晚池道友是要同我們一起入住聽石院嗎”
池惑搖頭: “不知,可能池道友自有打算。”
時無筝在旁提醒了一句: “聽石院只有四間客房,池道友恐怕不太方便。”
聞言,鬼主笑了: “我知道,我剛去過不久。”
言下之意,昨晚我已經光顧過你們小師弟的院子了。
時無筝将嘴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不語。
池惑接他的話,似笑非笑的: “是,池道友最擅長光顧別人的屋子了。”
這下不光是時無筝,看着師尊臉色不太對的程渺也不好講話了,雖然他內心是非常令小師弟感到欣慰的。
而蕭過一直在考慮晚上小師弟給他引見高人一事,根本沒心思聽師門的熱鬧。
行至聽石院後,鬼主直接進了時無筝的客房。
走廊上的程渺覺得稀奇,下意識伸長脖子多看了幾眼,就被不讓他看熱鬧的池惑給拉回了屋裏: “大師兄,別打擾師尊和池道友喝茶,走啦走啦。”
程渺有些摸不着頭腦: “小師弟,師尊突然請池道友喝茶聊天,是為何”
池惑發現,自己這位看似耿直憨厚的大師兄,多少是有點八卦在身上的,于是笑: “不知道,我猜可能和扶水城客棧那一屋子楓燈有關系吧”
程渺: “诶…其實我一直以為…池道友應該送你才對…畢竟…”
“好了好了別亂說了,師兄,我回去休息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池惑笑着敷衍道。
客房內。
時無筝燒水,溫杯,将包裹茶葉的香蒲葉剝開,把春信白置于盞中。
咕嚕咕嚕的水響彌漫在客房裏,讓原本靜悄悄的房間越發顯得局促不安。
直到時無筝将湯色明亮的春信白置于鬼主面前,鬼主抿了一口,才說出了進屋後第一句話: “白鹿城的第一好茶,果然名不虛傳,難怪剛才白少城主說,你和祁忘在雁蘆樓時沒喝,可惜了。”
時無筝用茶蓋撇開水上浮葉,不語。
“随筝仙君收到我留在客棧的楓燈,以及讓店夥計交與你的信箋嗎”鬼主喝了半盞好茶,終于切入正題。
“嗯,收到了。”時無筝垂着眼皮道。
鬼主彎了彎唇角: “你的小徒弟問了我兩次,為什麽要把楓燈送給你。”
他這句話雖然是玩笑的語氣,但完全沒法削弱其中的挑釁意味,甚至還讓這個問題更鋒芒畢露了。
畢竟他從來就沒把楓燈送給時無筝過。
當時,他交代客棧夥計将楓燈和信箋交給時無筝,并在信箋上留了言,托付時無筝幫忙将那些楓燈,以他池郁的名義代送給祁忘。
——讓師尊代替旁人将禮物轉交給他的徒兒,這不過分吧
鬼主行事一向高調嚣張,這次在時無筝面前也毫不例外。
時無筝沏茶的動作頓住,茶水還濺了一點在桌案上: “那你是如何回答忘兒的”
“随筝仙君,你說,我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才好”鬼主擦掉時無筝濺在桌案上的茶水,繼續笑微微問道, “我總不能直接說,我從沒把楓燈送給他師尊過吧”
看來,他今晚是真不希望時無筝好過了。
鬼主又喝了幾口茶,坐在對面的時無筝沉默不語,他不自覺用力握着手中茶盞,屈起的指節微微泛白,青筋也若隐若現。
鬼主看向時無筝手中茶盞,擔心這個杯子會被他不小心捏碎。
“我當時的回答是,讓你家小徒弟親自過來問你。”鬼主如實回答, “随筝仙君覺得我的回答如何”
時無筝終于掀起眼皮,用一種審視的眼神看向鬼主: “池郁,我有兩個疑問。”
鬼主接住對方的視線: “随筝仙君請說。”
時無筝: “第一,這些楓燈到底是誰做的”
“第二,你讓我幫你把這些楓燈轉送給忘兒,這般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這第二個問題,時無筝有點明知故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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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吃貨:故意為難一下情敵,制造點誤會,開心
大吃貨:茶。真茶。我得反思一下自己年少時為什麽這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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