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冬隐(九)
冬隐(九)
“楓燈當然是我做的,”鬼主反問道, “不然随筝仙君以為,楓燈會是誰做的”
時無筝眼皮跳了跳: “你認真”
他的語氣裏藏不住急切。
鬼主語氣篤定: “當然,你可以和祁忘确認。”
“為何這些楓燈和忘兒給我的…”時無筝擰着眉喃喃道。
鬼主知道對方要說什麽: “巧合吧又或許是我看了祁忘做的楓燈,學了他的款式。”
時無筝沉默一瞬: “你故意的,為何”
鬼主并沒有否認: “随筝仙君,我這樣做的目的,你或許已經猜到了。”
“不過在弄清楚一件事之前,我不會有太大的舉動。”鬼主的笑裏藏着幾分得意。
時無筝怔愣片刻,終于拿出那張一直被他小心保管的信箋,他冷着臉将信箋遞給鬼主: “這個,還給你吧。”
是先前鬼主讓客棧夥計轉交給時無筝的信箋,上邊留了話,讓時無筝代替他将客房裏的三百六十五盞楓燈送給祁忘。
可以說,這是鬼主送楓燈給池惑的“證據”,時無筝并沒有将其銷毀。
鬼主并沒有接時無筝遞來的信箋: “既然你還留着,那就由你來親自交給自己的小徒弟吧。”
鬼主說到做到,整件事情的解釋權都交到時無筝手裏。
只有這樣,才讓他覺得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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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這頓茶,一直是你在問我問題,随筝仙君,我也有問題想要問你。”鬼主道。
時無筝動作微頓: “你問。”
鬼主: “你沒有将楓燈轉送到祁忘手中,是因為誤會楓燈是他做的,對嗎”
“他将楓燈送與我,你以為我想借你的手,将禮物給退還回去,他會因此傷心。”
“嗯。”時無筝答得簡略,聲音也不甚篤定。
“真的只有這個原因嗎”鬼主話裏藏話。
時無筝斂着眼皮,不語。
鬼主已經有底了,笑: “既然随筝仙君不想聊這個,那就算了。”
時無筝: “你放心,這件事,我會親自同忘兒解釋說明。”
鬼主将最後一口茶飲盡: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了。”
*
這一邊,池惑趁鬼主和時無筝喝茶聊天,趕緊帶着蕭過離開聽石院,一路朝冬隐峰方向行去。
傍晚時好不容易停歇的雪,又陸陸續續落了下來,山野因此變得明亮。
蕭過跟在池惑身後,似乎為了打發路途的乏味,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和小師弟說話: “話說,倒是多虧了池道友突然提起要與師尊喝茶,不然我們都不方便出來了。”
池惑點頭: “是池道友想得周全,如果被師尊撞見的話,解釋起來很麻煩。”
蕭過微微一愣: “…想得周全”
“你的意思難道是…池道友是故意找師尊喝茶,好方便我們趁機出來!”
池惑坦然道: “是啊,不然呢”
“……”蕭過瞬間瞪大了眼睛,面上明顯急了,他忙拽住池惑的衣角問: “不是我說…為什麽池郁要幫着做這些,難道池郁也知道我心魔發作的事情了!”
池惑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 “知道,我告訴他了。”
他并不打算對蕭過隐瞞這件事情。
說完,他甩開蕭過的手繼續往前走: “師兄,安靜些,別驚擾了那些睡着的山禽異獸。”
蕭過整個人瞬間僵住: “你這……”
他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再度跟上池惑的步伐,沒說完的話也被他硬生生給咽了回去,蕭過板着面孔,神情并不好看,一副非常不爽但又強忍着不敢發作的模樣。
池惑: “信我,池郁信得過的。”
蕭過低低哼了聲,不甚樂意地嘀咕說: “我現在上了你的賊船,也不得不信你。”
聞言,池惑滿意地點了點頭: “在理。”
蕭過噎了噎: “你這人……”
“小師弟,你給我引薦的這個朋友,可靠嗎”好不容易閉嘴了片刻後,蕭過又惴惴不安問道。
“可靠,”池惑淡淡掃了他一眼, “你都在賊船上了,瞎擔心也沒用不是”
他故意用蕭過先前的話去嗆對方。
“……我謝謝你啊小師弟。”蕭過被嗆得無可作答,只有心不甘情不願地道謝。
池惑無所謂地笑了: “同門師兄弟的,不客氣。”
蕭過: “……”
前往冬隐峰的路多是彎彎曲曲的山間小道,沿着陡峭山峰穿越雪野,周遭靜悄悄的,只有冬鳥夜啼,落雪壓斷枯枝的聲音。
眼見山路越走越窄,積滿落雪的石道直延伸向枯林深處,周遭越發荒蕪隐蔽。
蕭過疑惑地看了眼走在前邊的小師弟,他似乎對前往冬隐峰的路非常熟悉,就好像曾在此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一樣。
“小師弟,以前你在長昆山待過嗎”蕭過好奇問道。
池惑遲疑了一瞬,才點頭道: “老早以前的事情了。”
“咦,沒想到你和長昆山還有這份交情。”蕭過嘴上嘟哝了一句,心裏想着這不太對勁……
不僅不對勁,自從前幾日在扶水城洞穴裏,小師弟幫他暫時壓下心魔一事,他就意識到了眼前這位小師弟不簡單,身上疑點重重,所言所行已經徹底刷新了他對其的認知。
後半程路,無論蕭過怎麽嘟哝,池惑都懶得與他搭話了,他不喜歡咋呼的人。
蕭過自覺無趣,也閉口不言。
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兩人穿越山野雪林來到冬隐峰。
此間與別處不同,除了層層疊疊的白色山巒和一望無際的枯林外,冬隐峰遍布了數百個靈泉湯池,淡淡的硫磺味彌漫山野,潺潺水響不絕于耳。
和記憶裏的冬隐峰一樣,池惑想。
此時剛好醜時,秦南珂已經孤身一人等在山路盡頭,白霧籠罩下,隐隐約約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讓秦公子久等了。”池惑走了過去, “深夜叨擾,還請見諒,我把我這位朋友給帶來了。”
秦南珂的眼睛沒有焦距,但當蕭過站在池惑身邊的時候,他便大致明白了“病人”的情況。
他只略微颔首: “我以為你們會因為找不着路而耽擱呢,看來祁道友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熟悉長昆山。”
池惑: “我也是找別的弟子打聽才找到的。”
蕭過側目,一路跟小師弟過來的他顯然知道對方在撒謊,小師弟全程沒有詢問任何人,是自個兒熟門熟路地找過來的。
秦南珂并沒有繼續深究這個問題,他将來客往自己的掃雪廬領: “夜深天寒,趕緊進來吧,屋裏生了炭火煮了熱酒,可以先暖暖身子。”
秦南珂一向待人周到體貼,處處為他人着想。
一行人進屋後,秦南珂已經沏好了熱酒和茶,池惑寒暄介紹了一番,但蕭過顯然有些局促不安。
秦南珂雖然目不能視物,但他心思細膩,對情緒和氛圍的感知力又很強,他很快意識到了蕭過的緊張,便不強行寒暄了,直接切入正題: “蕭道友,請随我前往藥廬,不用緊張,我盡力為之。”
“勞煩祁道友再此多等候一會兒了,想喝茶吃酒都可以,随意就好。”秦南珂對池惑道。
說完,他就領蕭過進入隔壁藥廬。
池惑之所以篤定秦南珂可以解決蕭過鬼族血脈不受控的問題,是因為上一世自己重傷時,也曾出現過血脈不受控的情況,那會兒他被痛苦折磨得每天像個瘋掉的野獸,危險又狼狽,但秦南珂并不害怕,并給予他最耐心的治療。
上一世,有好幾次,發起瘋來的他差點把藥廬給砸毀了,但秦南珂自始至終都沒有大聲責罵過他,只默默蹲下身子耐心收拾一地狼藉。
後來池惑的傷勢漸漸好轉,不受控的情況越來越少,清醒的時候多了,池惑便學着修修補補,收拾屋子,他将之前自己砸壞的物品重新修好,修不好的就親手做出來,實在不行就記賬,打算下山的時候買一份,賠給藥廬的主人秦南珂。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裏,池惑學會了許多手工藝活兒。
秦南珂以藥入道,擅長各種草藥異術,不僅能治疑難雜症,對鬼族血脈的壓制獨有一番研究,這是當今仙道沒人涉及的領域,只有秦南珂做到了。
可惜醫者不自醫,秦南珂始終沒辦法治好自己的眼疾,這是他遇到池惑之前最大的遺憾。
上一世,他待秦南珂是救命恩人,是朋友,但他沒辦法給予對方想要的感情。
在徹底弄明白這一點後,池惑選擇了下山,并立誓要為秦南珂彌補另一個遺憾,為他治好與生俱來的眼疾。
突然,一聲清脆的口哨打斷了池惑的回憶。
和昨晚一樣,又是那個小崽子,也不知為何,每次總能這麽巧,在他陷入過去的回憶時,對方就出現了。
就好像特意趕過來,朝他伸出手,将深陷夢魇的他拉了一把。
池惑心裏好笑,起身推開掃雪廬的門,半扇雪光落入屋中,而年少的自己,正手執一片枯葉站在雪幕裏。
“怎麽今天吹起了枯葉”池惑靠在門邊看他,唇角不自覺揚了起來,回憶帶來的傷感和遺憾登時煙消雲散。
鬼主有點委屈地抿了抿唇: “新鮮的葉子被你收走了。”
他的視線看向池惑佩戴在腰間的荷包,又順着雪光上移。
隔着細碎的雪絮,彼此又是相視一笑。
池惑: “這麽隐蔽的路,虧你找得過來。”
鬼主笑: “所以,歡迎我過來嗎”
池惑: “掃雪廬不是我的,我說了不算。”
重生回來後,他發現逗曾經的自己成了他一大樂趣。
“請進吧。”秦南珂的聲音在池惑身後響起,非常及時。
鬼主從來不是臉皮薄的人,得了邀請,他和池惑對視一眼,臉上露出幾分頑皮,便踏入門檻走進屋裏。
“蕭道友的情況,如果只考慮壓制心魔帶來的失控的話,并不算難,我可以先試着治療一個療程,只是需要比較漫長的時間。”從藥廬出來後,秦南珂分析蕭過的病情說, “剛好今年的清談會要到明年開春才結束,這段時間你們師尊會一直留在長昆山,這就方便了後續的治療,就是如果你們要隐瞞師尊的話…得好好想想法子了。”
蕭過登時松了口氣,秦南珂繼續說: “但我能做到的,也僅僅是壓制而已,要想根除這個隐患,必須請蕭道友想辦法徹底清除自己的心魔。”
“心魔究竟是什麽,又如何釋然,只能靠你自己了。”秦南珂拍了拍蕭過的肩膀說。
因為池惑剛才已經坦白鬼主知曉了蕭過的情況,所以此時他在場,蕭過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而且現在他一心考慮着根除心魔的事,并沒有餘裕考慮其他。
之後秦南珂去抓了一副藥,直接煎了給蕭過服下,在藥物的作用下,蕭過很快就乏了,迷迷糊糊幾乎沒辦法返回聽石院。
怕時無筝起疑,池惑決定和鬼主先回去,暫且讓蕭過留在藥廬休息,等藥效過後再獨自離開。
“沒想到長昆山還有這般好地方,如果能在此住上幾日,一定非常舒服。”鬼主看山林間缭繞的雲霧和如乳湯般的靈池說道。
池惑: “我知道有更妙地方,下次時間合适,帶你去瞧瞧。”
“好啊,”鬼主頓了頓,突然開口道, “話說,你這位四師兄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費力又費神。”
池惑搖頭: “是我欠下的人情。”
鬼主: “欠你師兄的人情嗎”
“秦南珂的人情,”池惑沉默一瞬,繼續道, “只有他幫了蕭過,才能有法子治好他的眼疾。”
掌握上一世劇本的池惑,很清楚這點。
對秦南珂而言,幫蕭過這個忙不過舉手之勞,但他會因此獲得巨大的好處,這就是池惑的目的。
鬼主略微一揚眉: “祁忘,你是對誰都這般嗎”
池惑并沒有太放在心上,答得随意: “哪般”
鬼主靜靜地凝視了他一瞬,随即搖頭: “說不好。”
池惑: “……”
“說不好也給我說說,你這把話說到一半,不是吊人胃口嗎”
他語氣聽似玩笑,但其實心裏隐隐約約生出幾分懷疑和困惑。
——現在的“自己”究竟在試探什麽這樣情緒和反應,不是自己該有的。
其實這樣的疑惑,在池惑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他每次都會有自己的一套邏輯自洽過去,并沒有細細去想。
池惑活了一輩子,比起憑借直覺來做判斷,他更相信自己的經驗和事情發展應該有的邏輯,畢竟這是他的優勢。
池惑不太相信那些轉瞬即逝的預感,他更願意篤信自己對于“自己”的解。
鬼主抿了抿唇,斂着眼皮看不清情緒,同樣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 “就是,和誰都很熟的樣子。”
池惑愣了愣: “是嗎”
對方的話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鬼主聳聳肩,用揶揄的口吻說: “祁忘,你看起來,好像在意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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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了多久,兩人感情就會有新的推進,也會有點小争吵什麽的,但不用擔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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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