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冬隐(十三)
冬隐(十三)
天明後,推開窗,雪野茫茫,接連落下的雪覆蓋住了窗臺下的痕跡。
就好像那小崽子昨晚從未出現過一樣。
池惑對着蒼茫雪野發了會兒呆,然後輕手輕腳合上了窗戶。
其實昨晚關于小崽子在意自己的猜測,讓他一時有些混亂。
但無論如何,既然都是自己的話,什麽事情都好溝通解決。
池惑已經考慮好,待見了面,他有許多話要與對方說。
可這一天,從食堂到斬雪峰,一路上都沒看到鬼主的身影。
之前的每一天,鬼主都會早早地出現在聽石院,現在突然不見了人影,池惑沒來由地覺得很沒勁,就好像早習以為常的東西,悄無聲息就沒了一般。
興許是這個原因,又興許是昨晚沒睡踏實,池惑看上去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他心想,昨晚小崽子雖然又坐在他窗邊,吹了《好夢調》哄他入睡,還把新鮮的葉子放在他的香囊裏,但看起來他的氣還沒消,是一邊生氣一邊做了這些事。
果然自己年輕的時候,氣還是盛。
想到這層,池惑覺得好氣又好笑。
這一邊,時無筝雖然忙于論道,但時不時用餘光關注小徒弟的方向,等一場結束,他好不容易尋了個空,從人群裏擠了出來,朝池惑所在的茶水席走去。
“忘兒,昨晚…池道友後來是不是來過聽石院了”時無筝詢問自家小徒弟。
他知道池郁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所以必然會折返回來,看看楓燈歸還後祁忘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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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來了我房間一趟。”池惑承認道。
時無筝取茶的手微微一頓,茶蓋也不小心撞到了地上,他愣了一瞬,而後故作淡聲道: “那就好,把他送的燈重新交到你手上,為師就放心了。”
他這話說得勉強,但好在此時池惑心不在焉,也無暇聽出異常。
“抱歉,師尊,這件事給你添麻煩了。”
煮沸的山泉水騰起白霧,池惑站在水霧之後,讓他的神情變得模糊不清,連帶着聲音也不那麽真切。
時無筝: “沒事。”
他不敢去看這片水霧,更不敢細看霧後的人。
頓了頓,時無筝又小心翼翼道: “昨晚,你和池郁是不是因為這件事……”
“師尊,別多想,整件事都是你受牽連。”池惑打斷了時無筝的話。
時無筝欲言又止,最後只點點頭。
池惑認為,他既然活到了這份上,他和“自己”能解決的事,就不要牽扯外人。
牽扯的外人越多,水就越渾,他不希望小崽子再墜入泥潭裏。
斬雪峰上的論道會已經進行了一半,池惑還是沒有看到鬼主的身影,他習慣性地在人群裏尋找穿着頹豔紅衣的家夥,但尋尋覓覓,卻沒找到對方的身影。
看來那小崽子在窗外吹完葉子後,就離開了。
真是的,之前那小崽子還抱怨他小氣,看來小崽子才是真正的小氣。
算了,自己就不和“自己”計較小不小氣的事情了……
程渺也尋着機會摸魚,從人堆裏擠過來喝茶湊熱鬧,他來到池惑身邊小心翼翼問: “小師弟,你是不是和池道友吵架了”
池惑微愣: “為什麽這麽問”
程渺: “話本裏都是這般寫的,如果其中一方悄無聲息走掉,另一方失魂落魄尋尋覓覓,那就是鬧矛盾了。”
池惑: “話本裏這樣的角色都是什麽關系”
程渺撓了撓頭: “啊呀。”
池惑故意逗自己耿直的大師兄: “所以,大師兄認為,我和池道友是什麽關系”
程渺: “啊呀。”
“就是,情投意合的…好友至交關系。”他覺得自己的形容非常合理,還貼切。
池惑莞爾: “大師兄,有時候話本是騙人的,哪有那麽多情投意合。”
程渺: “……”
這會兒剛巧秦澀也朝茶水席走了過來,程渺忙問他: “渡山仙君,你可知池道友今日為何不出席斬雪峰論道會嗎”
池郁是秦澀以個人名義邀請來的,所以詢問秦澀最合适不過。
秦澀“咦”了聲: “池道友沒過來同你們道別麽他突然有點急事,提前下山去了。”
程渺: “诶”
他心情複雜地看了小師弟一眼,心道,這不,話本也不全是騙人的嘛……
“奇了怪了,他是天亮那會兒跟我辭行的,他還說已經跟祁小道友道別呢……”秦澀喃喃疑惑道。
池惑動作微頓,而後輕描淡寫道: “是,他是過來跟我道了別,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差點給忘了。”
原來那曲《好夢調》,是小崽子和他告別的曲子。
呵。
程渺原本就複雜的眼神更複雜了,時無筝則微妙地看了池惑一眼,不言語。
不過這一次,秦澀并非只為了喝茶閑聊過來的,半盞茶後,他轉向時無筝: “随筝仙君,我這有個事情要與你商量,想必你小徒兒也跟你說過了,我這邊代孩子們再與你提一提。”
時無筝很快意識到了對方要與自己說什麽,眉頭微微一擰,到底還是客氣道: “可是讓忘兒和過兒随秦大公子下山,尋找治療眼疾的方子一事”
昨晚小徒弟倒是跟他提過,當時他給出的答複是需要考慮考慮,嘴上如此說,內心其實是偏向不允許的。
現在好了,他這兩個徒弟怕是已經揣測到了他的意思,所以讓秦南珂那邊說服了秦澀,以秦澀的面子過來說情,時無筝于情于理都不好不答應的。
秦澀重新給自己和時無筝沏了杯茶: “既然随筝仙君已經聽祁小道友提過,那我也不廢話了,我的小侄兒眼疾自生來就有,尋遍醫方無果,這一拖拖了多年,族裏多醫修藥修出身,一番折騰下來…說實話,族裏人幾乎都不報什麽希望了。”
“但祁小道友卻對治療之事非常上心,也執着于要下山尋找無涯海,篤信無涯海的即空法師能治好我那小侄兒的眼疾,我想,難得後輩有這份心思和闖勁,我們作為長輩,還是應該鼓勵支持的好。”
“無涯海”時無筝的眉頭擰得更深,搖頭說, “無涯海既被仙道喻為海市蜃樓,并非這麽容易就能找到的,需要準确的坐标和千年難逢的機緣,他們幾個小修士要找到無涯海,談何容易”
秦澀哈哈一笑: “随筝仙君不要為晚輩們操這個心,我認為,既然他們有這個信心,我們就在背後支持好了,容易不容易的,不是我們該考慮的問題,而是他們,再說了,事在人為嘛。”
“而且不瞞随筝仙君,南海有一群執着于尋找無涯海的修士,他們中剛好有人是我的舊友,我給舊友遞個信兒,讓他們照應一下幾位晚輩就是,随筝仙君不必過于擔心。”
時無筝: “那機緣之事如何解決”
秦澀擺擺手: “那就是他們晚輩該要考慮的問題了,我們幫到這裏,差不多了,也該讓他們自己歷練歷練,無論成敗,都可以成為他們修行的經驗嘛。”
時無筝忖度片刻,并沒有立刻松口,轉問道: “你可知,去無涯海尋找即空法師的法子,是誰提出來的嗎”
秦澀笑: “除了你那位小徒兒,還能有誰呢”
時無筝垂下眼皮,不知在思考什麽,良久,才緩緩點了個頭: “渡山仙君,此事不小,容我再考慮半日如何”
秦澀爽朗道: “當然,畢竟蕭過和祁忘都是你的徒弟,你自然得好好考量一番。”
其實事已至此,時無筝很難再去阻撓這件事。
第一,既然是渡山仙君的面子,幫助的又是長昆山的秦大公子,長昆山與東極門交好,不答應實在說不過去;
第二,是時無筝門下的小徒弟祁忘提出的,他作為師尊去阻撓,反而顯得不體面,而且秦澀說得沒錯,比起把他們困在長昆山斬雪峰論道,下山游歷尋找無涯海,或許可以幫助他們更快地成長。
但撇開以上兩點原因,時無筝還有自己的考量,而且在他看來,這要比明面上的原因更重要得多。
時無筝向來言出必行,半日後,他就對渡山仙君給出了肯定的答複。
聽到消息後,蕭過立刻興沖沖地找到池惑: “小師弟,你這手段忒高明了,我們沒辦法讓師尊點頭,但如果渡山仙君出面,師尊說什麽也不好拒絕了。”
池惑: “是,不過我們這一路上務必小心行事,否則渡山仙君作為說客,他就難辦了。”
“我知道,而且師尊絕對會給我們一大堆法寶,什麽危機和風險他幾乎都能給我們算到了。”蕭過道。
時無筝确實是這樣的人,因為待徒弟過于寬厚仁慈,所以才出現了原書裏蕭過大逆不道的劇情。
一行人商定好後,決定盡快行動,出發時間定在了五日後。
這五天裏,池惑像往常一樣早睡早起前往斬雪峰,而鬼主也再沒出現過。
池惑裝在香囊裏的那兩片綠葉,早黃了。
他沒有刻意用術法保持綠葉的新鮮,因為他知道,很多事情強求不得,該黃的葉子就讓它變黃好了。
臨行前一晚,時無筝将池惑和蕭過叫了過來,耐心細致地給他們講了下山的注意事項。
就如同蕭過預測的那樣,時無筝給了兩位徒弟一大堆仙器法寶,生怕他們在路上遇到什麽危機應對不來,吃了虧。
“記住,無論遇到什麽危險,都不要硬撐,你們的安危最重要。”時無筝又重複了一遍。
“徒兒明白。”
池惑剛要和蕭過一道退出時無筝的房間,身後傳來了時無筝的聲音——
“忘兒,你多留一會兒,為師有另外的事情與你交代。”
池惑腳步微頓,掩好半開的房門,又依言坐了回去。
他發現,時無筝将遞給他的茶水換成了「水仙紅」,這是鬼主留下的,量不多。
時無筝注意到了他的視線,道: “池郁留下這款茶葉,只剩最後一盞了,茶太烈,我喝不大慣。”
“是,這款茶确實不同于一般茶味,烈似酒,喝多了要上頭的,許多人喝不慣。”
但偏偏池惑很喜歡,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時無筝将他的歡喜看在眼裏,莞爾: “池郁先前同我說,你或許會喜歡,看來還是他解你。”
池惑笑而不答。
時無筝遲疑了片刻,最後淡聲開口道: “其實,這次我同意你與你師兄下山,尋找無涯海的即空法師,除了考慮長昆山的面子,以及給你們更好的歷練機會外,我也有自己的原因。”
說着,時無筝也垂下眼皮,喝了口他盞裏的淡茶,繼續道: “自從那晚我歸還你楓燈,池郁又無故離開長昆山後,雖然你不說,但為師能看出來,你一直有點魂不守舍的,我想,這種時候你下山走走也是好的。”
“論道會人雜吵鬧,修士間讨論的也都是一板一眼的道法,無論是你還是過兒,或許都不太能忍受,長留于此與你們也不好。”
“而且…”時無筝又頓了頓,握着茶盞的手指微微用力,似接下來的話有點令他為難, “而且為師也有自己的考量。”
“剛好借你們下山這趟,也能讓為師獨自思考一下,接下來要歷的劫了。”時無筝最終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池惑神情微頓,猶疑道: “師尊的意思是……”
雖然不明所以,但他隐隐約約覺察出了不對勁。
“忘兒,你那晚在客棧後山對為師說的話,為師記住了。”
時無筝從茶盞裏擡起臉,通過蒙白的茶霧看過來: “為師不會試圖在錯的人身上歷劫,但為師也相信,歷劫之事,事在人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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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吃貨:我在山下蹲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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