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鼠鎮(五)
鼠鎮(五)
池惑被咬得顫了一下,他确信,小崽子把他咬出血了。
滾燙的血液沾在唇舌上,血腥味彌漫口腔。
池惑在心裏暗暗嘶了嘶,小崽子這是在用他的血來作答,答案很明确,甚至有些野蠻嚣張。
盡管鬼主背着光,池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池惑能清晰感覺到,小崽子的呼吸和心跳都急促得不尋常。
——不知道是因為他趕了太遠的路,還是此時此刻注定無法讓他平靜。
“是你。”
如願以償地将池惑的嘴唇咬出血後,鬼主回答了他的問題。
雖然鬼主故意放輕了語氣,但池惑能聽出話語裏些微懊惱責備的情緒來。
他有點想笑,但沒敢。
鬼主終于松了口,兩人短暫地拉開距離。
這會兒,從山巅升起的日光剛好照在池惑臉上,因為昨晚這場惡戰,他的臉看上去格外蒼白。
他抱着斷了弦的琵琶,有些出神地看向鬼主,眼神很平靜,仿佛對剛才那個似吻又似咬的舉動并不感到意外,也不惶恐。
池惑只是用安靜的眼神看向“索吻”的人,隔着生與死,仿佛來自遙遠的時間之外。
不知為何,原本心髒砰砰砰直跳的鬼主,此刻被他看得也平靜了下來。
“原來如此,真是我啊。”池惑低喃道,聲似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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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兩人又不講話了,此時此刻彼此都需要用沉默來消化情緒。
日光透過山岚落在池惑臉上,反射出些微潮濕的光。
他眼尾的胎記和唇角的血痕,也越發暧昧鮮明。
鬼主的喉結不經意滑了滑。
很早之前他就不由自主地想伸出手,去碰一碰對方眼尾這抹紅痕,也是在很早之前,鬼主便知道,這抹紅色一旦沾染上了,這輩子可能就再也洗不掉了。
但這一次,他到底還是遂了自己的心,擡手輕輕地碰了碰對方的眼尾,然後手指下移,擦掉池惑唇角被自己咬破的血漬。
他把那抹潮濕的紅色,留在了自己的指腹上。
“看來,你身體裏的「破言蠱」真的清掉了……”鬼主看着指腹上血漬,帶着質疑的口吻問道, “祁忘,你是如何做到的”
「破言蠱」被激活後還能存活下來的宿主,池惑是第一人。
池惑依舊看着他,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的打算,就在鬼主要說他言而無信時,池惑的唇角微微上揚。
而後他做了一個令對方很是意外的舉動——
池惑仰起脖子,用最後一點氣力,朝居高臨下的鬼主嘴唇也咬上了一口。
因為池惑的舉動過于突然,也完全超出了鬼主的預料,他愣在了原地,倒是方便了池惑同樣咬破他的唇。
直到刺疼的實感讓鬼主反應過來,這會兒池惑已經松了口,他滿意地舔了舔嘴唇。
池惑不想自己吃虧,不管什麽理由,小崽子咬了他,他必然要咬回去的,也算是對小崽子在長昆山突然離開的報複。
小崽子有脾氣,他也有。
“疼不疼”
池惑同樣抹了抹自己的唇角,輕描淡寫問鬼主道,就好像剛才自己也沒幹什麽一樣。
“嗯,”鬼主面上雖然冷靜克制,但他無法掩飾自己微微泛紅的耳廓, “為什麽”
他疑惑地看向池惑,剛才對方的舉動實在讓他意外。
池惑笑: “疼就對了,說明你不是在做夢。”
“我還活着,別擔心。”他放輕了語氣,雖然那口反咬多多少少有點埋怨的情緒在,但更多的安撫。
池惑解自己,有時候輕微的刺疼才能讓他獲得實感。
鬼主怔了怔,他這才意識到,原本一直懸着的心終于落回了實處。
看來祁忘還是一如既往地了解他的所思所想,什麽也瞞不過。
“昨夜因我破壞了祝家雙生子的蠱毒繁育計劃,這兩兄弟新仇舊恨一起算,就把我抓了來,請我喝了一杯滋味不怎麽好的冷茶,”池惑咳了兩聲, “他們不知,我身上已經被你施了破言蠱,他們更不知道巫溪一族的蠱毒與破言蠱剛好相克,如果在一個宿主體內重複使用的話,會達成蠱毒相消的效果。”
頓了頓,池惑繼續道: “我就這樣僥幸活了下來,但破言蠱被消解掉的時候,你會收到蠱毒激活的信號,所以……”
“僥幸”鬼主定定地看着池惑,他才不信對方的說辭: “祁忘,你早就知道了兩種蠱毒可以相抵相消的情況,所以那會兒才以交易為借口,讓我喂你服下破言蠱,留了一手,是嗎”
池惑也不藏着掖着: “交易是真心的,留一手也是真的。”
“總好過我真的把你的身份說出來,背叛了你,不是嗎”
鬼主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而後無奈笑道: “祁忘,你到底是什麽人”
畢竟破言蠱和巫溪一族蠱毒相克的事,就連他這個鬼主都不知道,祁忘一個名門正派小修士是如何得知的
這家夥身上有太多的謎團了……
池惑的聲音越發沙啞: “還是那句話,如果你真想要知道,這一天越晚到來越好,我不騙你。”
“但你沒告訴我為什麽。”鬼主的聲音冷了下來,他試圖以此掩蓋自己的失落。
“池惑,我困了。”
已經消耗掉所有靈力的池惑到達了極限,加之“自己”趕了過來,他整個人也徹底安心了下來。
一放松,被強行壓制的困乏就卷土重來。
他知道小崽子還有許多問題要問他,而他也同樣有很多話要與小崽子說。
但實在太困了,等清醒的時候再說吧。
“把我帶回客棧吧,有勞。”說完這話,他就毫不見外地靠在“自己”胸前睡着了。
此時天已經大亮,鬼主愣了好一會兒,最後終于迎着晨曦起身,将困得不省人事的池惑抱在懷裏,不匆不忙走下了山。
*
桐餘鎮內。
慶祝昨晚擊退食人鼠的百姓們在街上狂歡,整個桐餘鎮呈現劫後餘生的喜慶,但客棧內的蕭過卻坐立不安,天已經亮了,而昨晚突然消失了蹤跡的小師弟卻還未歸來。
“秦公子,現在我們如何辦才好真的不需要和師尊傳個信嗎…”蕭過惶惶不安道,坐在客棧大堂的他不停伸頭往街市看去,熙熙攘攘歡慶的人群中卻不見池惑身影。
秦南珂雖然皺着眉,但語氣卻比蕭過冷靜許多: “既然你已經答應了祁道友,我認為,我們還是不要驚擾随筝仙君為好,想必祁道友自有考量。”
蕭過點頭又搖頭,左右為難: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如果小師弟計劃有誤,真的有什麽三長兩短…師尊那邊可不是鬧着玩的…”
秦南珂: “我是擔心如果貿然把随筝仙君叫來,反而耽擱了祁道友的計劃。”
“诶,那位…好像是池道友!”剛夾起小籠包的蕭過立刻激動得放下筷子,起身朝客棧大門走去。
穿着紅衣的挺拔身影在人群中實在過于顯眼,加之這人懷裏還抱着一個青年,很難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池道友,你怎麽也來桐餘鎮了還是因為…”當看清鬼主懷裏抱着的小師弟不省人事時,蕭過登時将所有疑問收了回去,有些慌了, “怎麽回事!小師弟他…”
“沒事的,”鬼主淡聲道,他似不欲多做解釋,徑自朝客棧房間走去, “你家小師弟只是太累睡着了,不用擔心。”
“啊”
鬼主的回答讓蕭過愣住,他十分不解, “小師弟幹嘛去了,怎麽就累成這副樣子…”
秦南珂立刻将拉住跟過去的蕭過,噓了噓: “既然池道友如此說,我們就不要多問了。”
蕭過撓了撓頭: “可…奇奇怪怪的…”
接下來更奇怪是的,鬼主直接吩咐客棧夥計準備沐浴的熱水。
秦南珂: “……”
蕭過: “…秦公子你說得對,有些事,确實不能太急着找師尊,找師尊反而要出大問題呢!”
*
水聲袅袅,熱浪蒸騰。
池惑是在散發着安息香的沐浴桶中醒來的。
泡在熱水中的他恍惚了一會兒,直到鬼主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
“放心,我沒對你做什麽。”
鬼主坐在屏風後的軟榻上,正專心致志地給池惑修斷掉的琵琶弦。
琵琶上沾染的血漬,已經被他仔仔細細給擦掉了。
池惑愣了愣,而後笑了: “多謝。”
經過昨晚那場惡戰,身上沾滿血污和動物毛發的他,此時此刻确實最需要好好沐浴一番。
果然還是“自己”考慮得周到。
池惑舒服地松了口氣,将頭枕在沐浴桶邊閉目養神。
“你是如何處置木屋裏那兩雙胞胎的”池惑閑閑問道。
鬼主也漫不經心地回答: “他們那副生不如死的樣子,我看不下去,就行了行好,喂了點他們自己養大的蠱毒,算是好心送他們一程了。”
“得,積德行善了。”池惑笑道。
他比任何人都要“解”自己,做事絕對不會留下隐患,用祝家雙生子的蠱毒殺死他兩,如果不仔細追究,會被外界以為是他們兄弟倆養蠱自焚。
況且祝家雙生子素來陰狠殘酷,行事不受人待見,更不會有人去細細追究了。
鬼主是絕對不會留下他們這個活口,要是他們沒死透,到時候把池惑的事說出來,反倒生了枝節,怪麻煩的。
接下來兩人又不講話了,但沉默并不令人難熬。
袅袅水聲回響,池惑仰着頭,看騰起的水霧将日光籠罩,明晃晃,白茫茫。
鬼主修理琵琶的身影被投映在屏風上,透過水霧看去,真真假假,就好似屏風上本就畫着美人抱琵琶的剪影,剪影在暧昧的水聲霧色裏流淌。
“鬼主,有件事,我這段時日一直想問你。”池惑道。
—— “你的多情道,打算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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