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無涯(六)

無涯(六)

聞言,鬼主和池惑對視一眼,彼此都愣了愣。

是鬼主率先笑了出來: “夫人好眼光,這位公子确實好看。”

他心思轉動,提議道, “如果夫人不介意,我按着這位公子的模樣雕,可好”

婦人: “真的嗎那可太好了。”

鬼主: “只不過制作普通人偶我只需要盞茶功夫,但如果臨摹他的話…我會講究許多,至少需要一個時辰,所以還請你們多等些時候了。”

畢竟雕自己喜歡的人,要多費許多心思,一分一毫都不允許出差錯。

池惑當然聽出了小崽子的弦外之音,笑而不答。

“那就有勞了。”婦人已經在溪畔等了許多年,最不怕的就是等待。

池惑攏了攏衣領袖子,在溪畔岩石上端正坐好,準備給小崽子作為雕刻太歲石人偶的參照物,沒想到小崽子卻漫不經心來了句: “祁忘,放松點,我不用看,也記得你長什麽樣。”

他彎了彎唇角,又強調了一句: “每個細節都記得。”

饒是清楚對方在故意逗他,也把對方當做自己看待,但池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臉還是熱了一下,耳朵尖也随之微微泛紅。

他似乎為了掩蓋自己的情緒,微微揚眉: “所以沒我什麽事了,是嗎”

好在鬼主正專注于石雕,并沒有注意他臉上微妙的變化,笑道: “有啊,我要你全程看着我,是如何把你給雕刻出來的。”

池惑輕聲啧了啧,到底坐在了鬼主的身旁,看着他用鑿子一下又一下将太歲石鑿成人形,再通過細致入微的刻畫,讓石塊呈現出栩栩如生的五官形貌。

雖然太歲石瑩白如玉,但畢竟是堅硬的質地,與人類肌膚有着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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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主卻能通過對細節的把控,将握在手中的石頭人變得鮮活靈動,眉眼間和池惑毫無二致。

小時候在醉鴉樓,為了打發漫無邊際的無聊時間,池惑制作過各種材質的人偶,木頭,石塊,人骨,獸骨…年深月久,他的人偶制作技巧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對于各種材質了如指掌,但他唯獨缺一樣東西:他不清楚自己想要塑造出怎樣的人偶。

于是,經他手的人偶多是為了打發時間的産物,枯燥且随意。

看來,此時此刻的鬼主,已經找到了答案。

他比任何時候都清楚,此時他想要把人偶雕成什麽樣,并傾盡全力為之。

時間過的飛快,一個時辰在眨眼睛間流逝掉。

就在鬼主手頭的太歲石人偶即将完工時,池惑的眼皮突然猛地抽搐了幾下,從識海深處傳來的刺痛感令他臉上血色頓失,眉頭也随之擰起。

怎麽回事他明明只是安靜地看着鬼主雕刻人偶,并沒有說出什麽有劇透嫌疑的話,天道為何對他發出感官上的預警

幾乎是同時,從不出差錯的鬼主驀然一分神,随之手一抖,鑿子立刻在他指腹上留下一條不深不淺的傷口。

好巧不巧,血水剛好濺落在太歲石人偶上,也剛好在人偶左眼眼尾的位置,似紅色的淚痕,又似散在水裏的紅色绉紗,讓這張原本清雅的臉多了幾分別致的媚色。

池惑看向不小心濺落的血漬,怔了怔,鬼主則一邊連忙用袖口擦掉血漬,一邊同婦人道歉。

可怪就怪在,剛才浸泡在猩紅的溪水裏時,太歲石明明沾染不上半分紅色,可此刻濺在太歲石人偶上的血漬怎麽都擦不幹淨。

新鮮的血色在太歲石上變得若隐若現,就好像是它與生俱來痕跡,再也擦不掉了。

識海裏的刺痛已經減緩,池惑緩緩擡起手,下意識用指腹摩挲自己左眼眼尾的紅色胎記,沉默不語。

太多巧合撞在一起,就已經不是巧合了。

婦人卻絲毫不介意,目光在太歲石人偶和池惑臉上游移,溫和笑道: “這樣正好,更像了。”

最後,婦人的目光停留在池惑眼尾淡紅如淚痕的胎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池惑有些疑惑地問婦人: “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夫人,你真的不介意嗎畢竟你在這洗了許多年衣服,就為了等到這塊太歲石。”

婦人笑着搖頭: “你們是帶來機緣之人,也是機緣本身,我相信機緣,願意跟這它走。”

“況且,有個像你一樣的孩子,該是多好的事情啊…”婦人用慈愛的眼神看向池惑,喃喃道。

待太歲石人偶打磨完畢,鬼主将其交到婦人手中,婦人小心翼翼地捧着這尊人偶,連聲道謝。

“如今衣服洗完了,孩子該回家了,我也該走了。”婦人微微一躬身致謝,與兩人告別。

與此同時,原本淡去的血霧再度彌漫而來,婦人的面容在霧色籠罩下變得模糊失真。

婦人緩緩挪動腳步朝遠處走去,池惑看着對方離開的背影,似突然間想到什麽,拔高聲音問道: “夫人,現在是何年何月”

婦人雖然覺得對方的提問有些奇怪,但到底還是稍稍停下腳步回答: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從我進入無涯海到這許多年過去…現在應該差不多是天豐十一年。”

池惑怔了怔,因為他重生後穿過來的時間,是天豐三十四年。

這位婦人生活的年代,是在他穿過來的二十三年之前…也就是說,他和婦人不在同一時間線上…

這個發現,将池惑導向了一個荒唐的假設,心中隐隐浮出的猜測也得到了印證。

“請問,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可惜,池惑的提問徹底被漸濃的霧色吞沒,婦人的身影也消失在血霧裏。

再沒有人可以回答池惑的問題。

血霧更濃稠地彌漫而來,遮天蔽日,掩蓋了蘆葦叢後的漁村大海,吞噬了腳邊的溪流聲,遮蔽了池惑的視線。

目之所及,只剩下一片模糊流動的紅。

明明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但池惑仍舊望着婦人消失的方向發呆。

“怎麽了”鬼主主動抓住他的手腕,擔心兩人在濃稠的霧色中走散。

池惑道聲音很輕: “你有沒有覺得,剛才你雕出來的太歲石小人,和我實在是太過相似了”

興許是血霧潮濕濃稠的緣故,池惑此刻的聲音聽上去也有些缥缈失真。

鬼主好笑: “不然呢,你在懷疑我的手藝,還是懷疑我對你——”

“等等…”沉浸在手工藝中的鬼主回過神,恍然道, “天豐十一年,這位求子的婦人來自過去,你的意思是難道……”

未等鬼主講話說完,濃稠的血霧驀然消散,霧色之後的村落和婦人也随之消失無蹤。

而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山寺飛雪的景致。

山間寂寂,唯有落雪摧折枯枝的聲音,天光暗淡冬鳥蹄鳴,不知是初破曉時分,還是已近黃昏。

清冽的雪野中,隐隐約約漂浮着檀香和梅香,別有一番禪意。

山寺鐘聲響起,秦南珂和栖霞散人遠遠從積滿雪的山道上走下來,兩人在發現鬼主和池惑蹤跡的一瞬間,臉上露出釋然的神情,看來此前秦南珂也在急忙尋找他們。

“祁道友,池…你們剛才去哪了”秦南珂急忙問道。

剛才那句「池道友」沒說出口,就被他給吞了回去,現在鬼主的醉鴉樓身份已經暴露,再稱呼對方為池道友,多多少少有點奇怪。

一時間,他竟不知如何稱呼鬼主。

來到「即空寺」山下,又見到秦南珂和栖霞散人,池惑知道他們已經徹底從幻境中離開了,如實道: “我和池郁剛才在霧色中迷路了,行至河邊,遇到了一位洗衣服的婦人,幫了她一個小忙,所以耽擱了點時間。”

他從剛才的恍惚中回過神,忙問, “師兄現在怎麽樣了”

栖霞散人: “莫慌,你師兄已經順利被送入了即空寺,現在即空法師正為他調理傷口,想是無大礙了。”

“那就好…”池惑松了口氣,雖然他對上一世的蕭過沒有好感,但這一世對方作為他的師兄,雖然前期百般刁難,但在後來的相處中卻也夠意思,他不希望對方出什麽差池。

雖然從蕭過是主角攻的身份上講,他大概率不會真的出什麽差池。

栖霞散人又道: “祁道友,剛才你們遇到的那位洗衣婦人,想必是你們的機緣所致,在無涯海裏,各人有各人的機緣,這些機緣也自成因果,在無涯海種下的因,他日或許會在無涯海之外結成果,又或是反過來…”

池惑莞爾: “想必是了,機緣所致,陰差陽錯,想逃也逃不掉的。”

栖霞散人哈哈一笑: “即是自身機緣,逃它做什麽,世人求還求不來呢。”

池惑和鬼主對視一眼,因秦南珂和栖霞散人突然出現,打斷了池惑和鬼主方才的談話,他們關于時間線和太歲石的讨論截然而止。

但他們都心知肚明,這件事遠遠沒有結束。

“那秦公子的眼疾,即空法師有說什麽嗎”池惑又問道。

秦南珂: “事情一件一件來,如今蕭道友那邊傷重,先治療他是緊要,我這邊不着急的。”

就在這時,無涯寺的鐘聲再度響起,一下又一下,在空山雪野間回蕩。

池惑和鬼主随着秦南珂拾階而上,朝無涯寺行去。

随着天色漸昏,雪下得越發大了,無涯寺一色灰瓦白牆,在飛雪映襯下,偶爾幾盞燈火閃過,照亮石階上厚厚的積雪,敲打木魚的聲音伴着枯枝斷裂聲,山寺格外古樸寂靜。

“沒想到無涯海也有寒暑四季,我以為這樣的一處秘境,永遠是春暖花開的景致。”秦南珂頗有感慨道。

栖霞散人: “秦公子有所不知,無涯海內的季節氣候變換全憑即空法師的心境,時而萬籁寂靜,時而春暖花開。”

他作為曾進入過無涯海的前輩,對初來此地的晚輩們介紹道。

池惑半開玩笑: “看來我們這次開啓無涯海,讓即空法師生出了大雪封山的心境。”

一陣腳踏枯枝的聲音響起,衆人随着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在暮色漸濃之際,被積雪覆蓋的山亭中站了一個人。

衆人腳步皆是一頓,因為這道身影出現得無聲無息,讓包括鬼主在內的人都毫無察覺。

—— “阿彌陀佛,今日天寒,未能親自下山迎接,實在是失禮。”

“看來,将蕭施主和秦施主領來無涯海的,就是這位祁施主了。”

山亭中人的聲音很平靜,雖然他隐匿在暮色裏,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池惑很清楚地感知到對方的視線。

“即空法師,希望我們到來的沒有太過打擾你的修行。”

池惑知道,此間出現在山亭中之人,除了即空法師不會有別人。

“祁施主哪裏話,世間萬事萬物,皆為修行。”

即空法師從暮色中走來,積雪的光将他的臉照亮, “祁施主,客堂已經為你備好熱茶,請随我來。”

即空法師沒有邀請鬼主,也沒有邀請秦南珂一行人,只對池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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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啦,很多小可愛猜對了,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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