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無涯(十一)

無涯(十一)

鬼主确認了好幾遍,終于确認天道書更改的正緣道侶名字,正是他自己。

比起震驚,鬼主此刻更多的是疑惑和不可置信,正緣道侶怎麽會是自己的名字是不是弄錯了

……可天道書又怎麽會錯呢

一番冥思苦想之後,鬼主決定從榻上起身。

他決定先不把天道書的事告知祁忘,一來昨晚瘋了一晚,祁忘早精疲力盡,他不希望打擾對方休息;

二來他不希望祁忘對此心存芥蒂,知道自己還在思考多情道和天道書的事,這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于是鬼主披上衣服,準備出門尋傳說中無所不知的即空法師。

鬼主推開院門時,天蒙蒙亮,頭頂偶爾傳來幾聲破曉的鳥鳴,落雪的山寺一片沉寂。

他稍稍向前走了幾步,就注意到,被積雪覆蓋的枯林中隐約站着一個身影。

鬼主一眼辨認出對方是即空法師,于是從容向其走去: “看來即空法師早有所料,知今日我會有求于你。”

即空法師行了個出家人的禮: “阿彌陀佛,池施主若是願意去客堂喝杯茶,就請随我來。”

鬼主也回以禮數: “那就有勞了。”

即空法師也不再多言,轉身朝落滿積雪的山路上走去,鬼主緊随其後。

上一次,祁忘就是沿着這條路,與即空法師前往客堂喝那盞「水仙紅」的。

要說完全不在意即空法師與祁忘所聊之事,肯定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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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祁忘那一趟回來就暈在了半路,變得虛弱的原因也不甚明晰,鬼主沒辦法真的不在意這件事,只是祁忘一副不希望他知道更多真相的态度,他只能将自己的疑惑和不安給壓下去。

可為什麽這麽多巧合呢

祁忘的病症出現在他雕刻太歲石小人之後,而那位婦人又剛好來自祁忘出生之前,這些時間線索和人偶的樣貌只能指向一個真相……

可如果是這樣,為什麽祁忘從一開始就自稱是他的故人,對醉鴉樓和他之事也了如指掌

兩人又擁有仿佛與生俱來的默契,就好像祁忘是和他一起長大的一樣。

不知道這些默契和巧合,與天道書上猝不及防出現自己的名字有沒有關……

各種念想紛至沓來,昨晚好不容易被烈火燒成灰燼的不安,又有卷土重來的跡象……

就在鬼主心魔蠢蠢欲動之時,走在五步之遙外的即空法師突然停下腳步,他頭也沒回,只心平氣和地道了句: “山間寂靜清幽,最适合破曉時分放空心緒行走,還請池施主不要心存太多雜念,多專注于此刻的景色和腳下的路,才不辜負這番美景。”

風輕雲淡地提醒完這句話,即空法師又以原來的步調向前行走。

鬼主在原地稍愣,随即晃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又被紛繁雜亂的思緒給繞了進去,差點着了心魔的道。

從即空法師剛才的話來看,印證了外界關于他無所不知的傳言,即空法師居然能立刻勘破鬼主正被心魔蠱惑,确實厲害。

盞茶功夫,鬼主就随即空法師來到了懸崖對面的客堂。

堂前落雪被掃得幹幹淨淨,屋內沒點燈,推門入內,清冷的空氣裏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禪意。

雪漸漸消停了,借着逐漸亮起來的天光,即空法師邀請鬼主在蒲團上坐下,他親自沏了杯青碧透亮的熱茶。

茶盞被放置鬼主面前時,他發現,即空法師邀請他來品嘗的,并非「水仙紅」。

鬼主: “我聽祁忘說,上次他來即空法師這兒喝到了我們醉鴉樓的名茶,水仙紅。”

即空法師在鬼主對面落座: “不巧,先前備的茶用完了,只得委屈池施主用尋常茶葉了。”

鬼主抿了口茶,一股清透的茶香彌漫味蕾: “即空法師哪裏話,茶不等人,多謝款待。”

“這款茶名「無涯客」,雖然滋味不如「水仙紅」別致,但最能清心凝神,對現在的池施主而言,最适合不過。”即空法師道。

鬼主: “即空法師果然名不虛傳。”

對方特意給他泡了這盞「無涯客」,就是為他清楚心魔的幹擾。

鬼主抿了口,頓覺神清氣爽許多,方才郁結在胸口放煩悶也散了大半。

即空法師: “池施主有什麽想要詢問我的,請講,我會盡我所能解答。”

鬼主開門見山問道: “聽聞即空法師無所不知,我想問問,你是否知道天道書”

即空法師面無表情,微微颔首: “阿彌陀佛,我知道的恐怕不如池施主清楚。”

鬼主也不同他繞圈子,直接問道: “如果天道書上顯示的正緣道侶是我自己的名字,何解”

即空法師: “看來鬼主也是直接之人,這一點,和祁施主一樣。”

他這次直接道出了鬼主的身份。

“池施主,你對此有何看法”即空法師反問鬼主。

鬼主搖頭: “就是因為不解,所以才來佛門清淨之地尋求答案,也想尋求即空法師的看法。”

即空法師: “如果施主想要知道我的回答的話,我會告訴施主,其實你不應該來問我,更不應該執迷于天道書的答案,你應自己尋求化解困頓之法,我不便參與你的因果,見諒。”

鬼主皺眉: “法師的意思是……”

即空法師: “阿彌陀佛,你現在被心魔所困,疑惑和不安會放大你的心魔,這對你和祁施主而言,未必是好事。”

“因果已經種下,世事無常,請鬼主務必保重。”同樣的話,即空法師也對池惑說過。

即空法師言盡于此,他見過的人,經歷過的事太多太多,他很清楚這不是他只言片語可以勸過來的,畢竟人最難控制是的思想,最難抵禦是的心魔。

且因果已然種下,該發生的事,總歸會發生。

逃不掉,躲不過。

他今日“多此一舉”邀請鬼主來喝這盞茶,把這番話說了,也算是幫到頭了。

接下來,只能看當事人自己了。

*

原本安穩的睡眠被紛繁亂夢打擾,池惑驀然轉醒過來,心髒在腔子裏突突跳個不停,額邊鬓發已經被汗濕濡,他恍惚了一瞬,才緩緩坐起身。

這不坐還好,一坐就牽扯到腰部以下的位置,疼得他輕輕嘶了嘶。

這小崽子,昨晚發瘋死地往死裏侵犯他,确實酣暢淋漓了,但這幾日估計有罪足夠他受的。

想到這一茬,噩夢留下的陰影頓消,池惑看了眼空落落的枕邊,用手試探性地摸了摸,發現被褥上的溫度已經涼掉了,看來小崽子離開屋子已經有一段時候了。

真是有夠糟糕的啊,池惑想。

若對方不是知根知底的“自己”,尋常人被這般折騰了一晚上,醒來發現罪魁禍首不辭而別,不得氣得瘋掉,提着劍讨要說法去了。

想着想着,池惑自己覺得好笑,竟不自覺笑了出來。

池惑推開窗戶,發現落雪變小了,院子裏有一串新落下的腳印,想是鬼主先前出門時留下的,還未來得及被落雪覆蓋。

山寺偶爾傳來幾聲鐘響,池惑裹着被子靠在窗邊,越發覺得心緒寧靜。

他清楚,小崽子的心結裏都是他,因為沒有足夠的安全感。

所以池惑在看清楚自己的真實心意後,也不願意多做隐瞞,更不打算和“自己”繞圈圈試探,直接将自己的真心通過激烈且深入的方式向小崽子表達,也是希望能讓他不那麽不安。

池惑可以給出對方最堅不可摧的承諾,只要小崽子想聽,且願意相信。

彼此就是自己,他會盡己所能地對“自己”好。

可如果要徹底消解鬼主的心結,池惑心裏明白,他們還差一個東西。

他了解自己,只有真正的解對方的過去,解對方存在于世間的所有,自己才能真正的安心。

扪心自問,池惑是這樣,所以小崽子也會是這樣。

小崽子在他面前幾乎是透明的,無論是他的鬼主身份,還是他喜好,技能,秘密……可以說,這些他們共同的東西,他都如指掌,所以池惑在小崽子這是踏實的,安全感十足。

可小崽子那邊就不一樣了,池惑知道,雖然之前自己已經表明,知道身份後他會面臨着消失的風險,鬼主也承諾過,他不想讓祁忘消失。

但在心魔的控制和蠱惑之下,一切就沒有這麽簡單了。

而從池惑對自己的了解來看,小崽子也不是如此“警告”便能真正放下的人,年輕時的他太在意真相了。

要徹底解開小崽子的心結,其實是需要将自己的真實身份告知對方,不帶一絲一毫的欺騙和隐瞞,做到最徹底的坦誠。

可如果這樣,自己就會被天道徹底抹除……

思忖間,池惑發現自己昨晚體力消耗得太透,有些餓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挪動腿腳起身,小崽子不僅幫他仔細清理過身體,還在茶幾上擺上持續加熱的茶水點心。

池惑慢悠悠在茶幾旁坐下,發現凳子上鋪了厚厚一張軟墊子,方便腰下酸疼的池惑能坐得舒服些。

他好笑,事後消失的小崽子渣是渣,但也真是伺候周到,如果不是自己對“自己”足夠了解,他都以為小崽子經驗豐富了。

看來那家夥做足了功課。

池惑慢悠悠地吃着點心填飽肚子,他完全不着急,因為“自己”跑不了。

一塊竹葉糕方吃幹淨,又一杯熱甜湯下肚,院子裏響起了腳步聲, “咯吱”一聲響,鬼主推門而入。

看池惑歪着身子坐在茶幾旁,鬼主愣了一下。

池惑注意到小崽子臉色不太對,皺眉: “怎麽了”

鬼主一言不發,三步并作兩步上前,直接在池惑面前蹲下身體,攬住對方腰身将其吻住。

他的動作雖然猝不及防,但很溫柔,沒讓池惑有一點疼痛。

只不過剛吞了熱甜湯的池惑差點被自己嗆到。

“咳咳…你急什麽”被小崽子放開後,池惑咳了幾聲,還用力喘了好幾口氣。

鬼主眼睛都不願意挪開半分: “急,我想嘗嘗熱甜湯的滋味,走了好遠的路,渴的。”

池惑啧了啧,立刻将碗裏的熱甜湯滿上: “喝這兒的,管夠。”

鬼主又湊近了幾分: “碗裏的不解渴,這兒的才行。”

他的目光停留在池惑的唇邊,玩笑裏大半是認真。

池惑也笑,避開小崽子過于炙熱的視線,問道: “怎麽了你去找即空法師了”

鬼主眼中的神色暗了下來: “嗯。”

看他的樣子,似乎不願多做解釋,也不願深入聊這個話題。

池惑定定看了他一瞬,搖頭: “不太對勁。”

鬼主模棱兩可道: “即空法師讓我別想太多。”

池惑依舊看着他,有點審視的意味: “你能做得到嗎”

他不深入問小崽子和即空法師的聊天內容,一來他知道小崽子如此說,就是不欲多談,二來他就算不問,也能摸出個七八分。

想是和自己,以及小崽子的心魔有關。

鬼主沉默了一瞬,沒點頭也沒搖頭: “我盡力。”

空氣一瞬間變了味道,池惑不想讓“自己”壓力太大,于是用玩笑的語氣說: “我說,鬼主,難不成你後悔與我雙修了”

鬼主更近的靠過來,聲音很低: “你信不信……”

池惑讀出了對方眼神裏危險的信號,立刻投降: “我信,餓了,困了,恕不奉陪。”

他相信,也明白,小崽子可以将他再吃幹抹淨一次。

鬼主握住池惑的手,替他把脈: “好像沒先前這般虛了。”

池惑: “說不定是雙修的功勞”

鬼主笑: “那我很願意效勞。”

池惑立刻朝他嘴裏塞了一塊梅花糕,看吃能不能堵住小崽子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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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掉馬了是真的,嗐,別太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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