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無涯(十二)
無涯(十二)
自雙修之後,兩人雖然還是像往常一樣相處,但從外人的角度,明顯能看出他們關系不一樣了。
彼此間意猶未盡的眼神,以及似有若無又自然而然的身體接觸,從來都騙不了人。
他們也沒打算瞞着誰,像合了籍的道侶般正大光明出雙入對。
就連眼睛蒙着紗布的秦南珂都能感覺到兩人間氛圍的變化,實在過于明顯了。
蕭過開玩笑說: “看來我這個做師兄的,很快就能收到醉鴉樓的聘禮了。”
池惑說笑道: “師兄,為什麽不是你出這份聘禮,把人從醉鴉樓娶回我們東極門不好嗎”
蕭過也跟着開玩笑: “嗐,你師兄窮,出不起聘禮,師尊也不答應這門親事,師兄只好賣了師弟。”
池惑: “師兄可知道,嫁人也是要有嫁妝的”
蕭過: “哎呀,能娶到你,那小子偷着樂好了,還計較嫁妝什麽事兒。”
池惑笑着搖頭: “這樣把自己小師弟嫁過去,可是要受夫家氣的。”
蕭過: “小師弟,你還沒嫁過去呢,怎麽幫着醉鴉樓的家夥掏空師兄呢”
池惑轉向鬼主: “我娶你,你不要我聘禮,如何”
鬼主莞爾: “好啊。”
池惑挑眉: “當真”
“自然當真,”鬼主轉向蕭過, “不僅不要聘禮,我也會給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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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過哈哈一笑: “這師弟媳婦真痛快,小師弟眼光好。”
池惑瞟了鬼主一眼: “喂,別便宜了我師兄。”
蕭過: “好家夥,有了媳婦胳膊肘就往外拐啦。”
三人笑笑鬧鬧說着玩笑話,秦南珂在旁一邊沏茶一邊聽,時不時也跟着笑一笑。
待池惑和鬼主離開了,秦南珂對蕭過道: “我以為你們東極門無法接受醉鴉樓的鬼修,看來是我誤會了。”
蕭過: “別人我不确定,但我不會,我是個有一半鬼族血統的人,有什麽立場不接受”
“而且那些拿血統說事的都是懦夫,害怕旁人憑借實力淩駕于其之上,就拿無法改變的東西當借口。”
秦南珂笑: “看不出來,你還有這般獨到的見識,和我那叔父越來越像了。”
蕭過: “別看我是在東極門長大的,但我和那些老頑固可不一樣,嘿,我們師尊也不是老頑固,只不過…”
秦南珂知道他要說什麽: “只不過随筝仙君不太待見池郁,是嗎”
蕭過點頭: “這就是難辦的地方了……”
*
在外人看來,兩人一切都很好,除了師門這層阻礙外,似乎沒有什麽可以阻擋兩人。
但池惑和鬼主知道,他們之間沒有這麽簡單。
一來,雖然通過雙修之法,可以稍稍緩解池惑魂魄不全後意識抽離的情況,但也是治标不治本,并沒有從根本上治愈。
二來,也是他們面臨的最大困擾,那就是鬼主的心魔無法根除。
心魔這鬼東西狡猾得很,如影随形無孔不入。
在鬼主打坐修行,甚至發呆入定時,心魔就會無聲無息潛入,在鬼主的意識裏制造幻象。
在心魔催生的幻象裏,也是這般風雪交加的冬日,經過一夜極盡癫狂的翻雲覆雨,他在破曉時分醒來,身側本該溫暖的身軀已經失了溫度。
在他的枕邊,祁忘變成了一把白骨。
清冷徹骨的凄涼,無聲無言躺在他身側,白骨外裹了一層簇新的紅衣,似初次在轎中相遇的喜服,又似尋常穿在自己身上的衣裳,衣領處微微濕濡,似沾染了落雪,又似年深月久浸透了眼淚。
幻象裏的鬼主覺得此刻很紮眼,無論是觸目驚心的紅衣,還是窗外不止不休的雪光。
他愣了好一會,才無措地朝白骨伸出手,他想要确認,想要證實,可在指尖觸碰到白骨的一瞬間,無論是白骨還是紅衣,都在剎那間灰飛煙滅,什麽都沒給他剩下,除了屋外刺得人眼睛生疼的雪光。
每一次,都是池惑将被心魔魇住的鬼主從幻象中拉出來。
池惑忘不了小崽子此時的目光,在看到他的瞬間,紛繁複雜的情緒從小崽子眼底閃過,恐懼,無助,悲傷…以及唯一一點失而複得的驚喜和不可置信。
池惑看不得小崽子這樣,他把比自己高大的人擁入懷裏,他害怕對方迷失在心魔的夢魇裏,開始不斷在小崽子耳邊說話,不斷撫摸他的後頸,耳廓,臉頰,耐心且長久,試圖用各種方式讓對方有回到現實的實感,用溫度和聲音,反複告知小崽子自己就在身邊。
“池惑,我在這,我哪兒都不會去,別怕——”
待鬼主稍稍緩過神後,就開始瘋了一般在池惑身上索取安全感,池惑解小崽子的動機和行為,他全身心配合且投入到彼此的擁抱中,兩人都是全然不顧後果的,只在乎眼前的歡愉。
一場酣暢淋漓後,彼此精疲力盡,似乎只有這樣強烈的索取與獲得,鬼主才能暫時逃離心魔日益強大的控制,獲得短暫的安寧。
但池惑和鬼主都很清楚,這樣下去絕不是辦法。
半月後,随着鬼主越來越頻繁地被心魔控制,甚至還出現了無意識發狂的跡象,池惑意識到,這個時間線上的“自己”很快就會被折磨得崩潰掉。
經過先前的分析,心魔之始,便是有所執,有所念,有所惑。
鬼主的執是他,念是他,惑也是他。
只要他對鬼主有所隐瞞一日,折磨鬼主的心魔将無法根除,陰魂不散。
這并非鬼主的主觀意識可以控制的。
眼下解決心魔的唯一辦法,似乎只能是讓對方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可這樣一來,自己因為身份敗露而被天道抹除,鬼主失了他,會重新陷入更絕望的境地。
此時此刻的小崽子不能失去他,夢魇變成真的,小崽子承受不了。
但這般拖下去,心魔不除,小崽子也會被折磨崩潰。
似乎如何選,都不會有好結果,一條路要走到頭了。
但池惑不甘心,比上一世被挫骨揚灰後更不甘心,憑什麽重活一世之後,明白了燈火闌珊處,等着他的人只能是自己這個道理後,還要面對這樣無解的絕望呢
一定會有辦法的…每個修者都有其無法躲避的劫,時無筝也說過,劫難本身事在人為…
池惑反複說服自己,不讓自己在這個關頭退怯動搖。
有時一番翻雲覆雨後,身體明明困乏已極,但靠在“自己”溫熱的身邊,池惑卻了無睡意。
他偶爾忍不住懷疑,自己通過太歲石借屍還魂,擾亂了這個時間線的劇情,所作所為本身就破壞了因果,他和小崽子要經歷的這遭劫難,是“罪有應得”嗎
假如…假如自己從未幹涉會更好嗎…
——不會的。
池惑很快就否定了剛才荒唐的假設,沒有什麽比原來被當棋子使更糟糕了,無論結局如何,都是自己選擇的結果。
池惑無奈地想,人啊,果然一旦有了在意的東西,就會變得瞻前顧後,患得患失。
在喜歡上小崽子之前,他可不管這麽多。
他看了眼身旁眉頭輕擰的小崽子,發了會兒呆,而後擡起手,輕輕揉開了對方皺起的眉頭。
小崽子也是,在喜歡上他之前,根本不會在意這麽許多。
可這能怎麽辦呢他們都沒有回頭路了,就算有,也不願回頭。
牽絆多了,是惱,是愁,卻也是不悔。
*
無涯海裏沒有時間的流逝,自然也無所謂年月,這個冬天注定是漫長的。
這日,兩人照例是一番酣暢淋漓後,許久不敢入定的鬼主在滿足後閉目養神片刻,卻不曾想,他難得地進入了深眠。
池惑本來是很困的,但他躺在枕邊,想着日常都是小崽子守着他,這會小崽子好不容易睡着了,他守着對方才好,萬一心魔又乘虛而入,他也好把人從夢魇裏叫醒。
躺在鬼主身畔,借着窗外透進來的雪光,他用目光一點點描摹鬼主熟睡的輪廓。
那是曾經自己的臉,只有以“旁觀者”的視角,他才能看到自己熟睡的模樣,這樣的體驗确實新奇而獨特。
池惑也通過與小崽子日夜的糾纏,重新認識自己的身體和欲望。
說實話,比他曾經預想的極限都要厲害許多。
果然,雖然情與欲并非總是相伴相生,但只有「情」和「念」才能催動真正的「欲」,極致的「欲」。
百無聊賴地思考着這些,睡夢中的鬼主突然喃喃發出聲音。
小崽子難得安睡,竟然夢呓了。
此前小崽子多次偷聽他的夢呓,拿那些只言片語來為難他,這一次倒是讓他抓住了機會,以後可以拿小崽子的夢呓笑話他。
本着玩笑的心思,池惑湊近了聽。
“弄錯了…”鬼主好不容易被揉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因汗濕濡的睫毛輕顫,發出低低的呓語。
池惑來了興致,用手撐着臉頰輕聲問他: “什麽弄錯了”
鬼主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天道書…的名字…”
池惑微微揚眉,他以為小崽子早不在意天道書,更不在意上邊所謂的正緣道侶名字了,好家夥,沒想到這混小子竟然夢呓出聲,看來日常沒少想呢…
聽他這麽說,池惑的心立刻提了提,發現他也沒有徹徹底底地了解“自己”。
“名字,怎麽了”池惑追問,所謂的天道書名字,指的自然是天道指認的正緣道侶。
鬼主: “是我自己…”
對方的夢呓意味不明,池惑心中卻騰起難以言喻的預感,他下意識追問: “什麽是你自己”
鬼主: “天道書上的名字…是我自己…”
池惑的眼皮驀然跳了跳,他局促地咽了口唾沫,手心緊張得發汗: “…你是說,天道書上顯示的正緣道侶名字,是池惑”
他又确認了一遍。
鬼主: “嗯…”
再之後,小崽子就睡熟了過去,不出聲了。
池惑在原地僵了許久,才漸漸緩和過來,思維也随之快速轉動——
看來,在自己對劇情線的幹擾之下, 「天道書」上的正緣道侶名字,已經變成了自己。
他的正緣道侶,真的就是他自己……
這究竟是天道無形中的安排,還是他對抗天道後獲得的改變
但無論是哪一種,于池惑而言,這都是他想要的結果。
池惑沉默良久,各種思緒紛至沓來,如一團找不到頭緒的亂麻,紛繁複雜,纏得他太陽穴突突的疼。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沉甸甸的暮色中,一個靈感突然從池惑腦海裏閃過——
“我即是我「道」,既有因,必有果。”
錯誤的道或許會白忙一場,正确的道絕不會無疾而終……
池惑反複喃喃自語,在通過與自己對話的方式去探索,确認。
上一世,他被劇情線設定牽着鼻子走,多情道是将他套住的枷鎖。
但這一世,心道合一,所有答案都指向自己,說不定這才是「道」的正途。
賭一次好了。
既然選擇權在自己手上,而不是被外力推着命運走,那麽,他願意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承擔後果。
自己就是答案,自己就是自己的「道」。
這樣就足夠了。
一瞬間,池惑心中清明,對如何消解鬼主的心魔也有了初步計劃。
翌日,池惑再度前往即空法師的客堂。
即空法師只看了他一眼,便全然明白過來: “看來施主想通透了。”
池惑微微一點頭: “念是心魔,強制自己不去「念」,亦是心魔,這是個死路。”
即空法師: “阿彌陀佛。”
池惑開門見山道: “我來,是想求即空法師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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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時候會有(短暫的)分開過程,但兩人的感情不用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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