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青禾

青禾

大周禦有九城，以天都為尊，天都之北正是上堯城。

上堯又與九宸、天虞相鄰，溍水自九宸望都山而出，流過三城。

“三城有一水之誼，城主此言何意？”夏侯無憂垂下眼眸，指骨輕輕摩挲着象牙折扇。

“一水之誼？”衛溍笑了一聲，“既是有一水之誼，當日老城主又為何要我割讓三城？”

夏侯無憂聽罷，只覺額頭突突地跳，如果不是他爹被氣病了，而衛溍這厮又實在咄咄逼人，他才不會來這天虞。

衛十三着實難纏。

他故作嘆息，瞧了眼衛溍，道：“父親當日感念城主派人送來方寰的人頭，可要幫城主奪位，實是險之又險之事，城主本可不給那三城，但既給了，又豈有使詐奪回之理？”

雖說他爹幫衛十三也有算計，索要的那三城與九宸相接，土地廣闊，良田實多，可不管怎樣，九宸也算是助他奪位啊。

衛十三這人卻小氣至斯！

一坐上城主之位，這人便做了個計，到處散播傳言，說他爹侮辱上堯城主，說他愚蠢如三歲呆兒。

談氏也的确蠢，聽到這話竟信了，據說當時就氣得跳腳，揚言要殺進九宸城。

而後談氏又聽說天虞要給九宸割讓三城，不巧，這三城也正挨着上堯城，談氏更加氣極，登時點起兵來。

早先聽聞衛溍也曾向上堯借兵，談氏說了他一句“無知小兒”，讓人放狗攆他出城，這上堯城主見衛溍奪了城主位，又許了九宸三城，不由心生可惜，有謀臣谏言，讓他以“九宸奪天虞三城”為由發兵。

等談氏點好兵将，他爹已是懵了，而衛溍此時又派人來了九宸，說要讓九宸還了那三城，不然就趁着上堯打他們，他天虞城也來打他們。

他爹一聽，登時氣得瞪圓眼睛，又聽外面報上堯軍正要過溍水，急火攻心，一下子氣病了。

這三城到底還給了天虞，而談氏也再無起兵之由。

但現在……

夏侯無憂猛地想起剛剛衛溍說以上堯五城相送，心裏一驚。

難不成從一開始衛溍就不想割讓三城，是用這三城做計，來報談氏辱他“無知小兒”之言？

想到那句“談氏愚蠢如三歲呆兒”之言，夏侯無憂嘴角一抽。

衛十三還真是睚眦必報啊！

“城主真是……”夏侯無憂輕搖折扇，搖頭無奈笑嘆：“妙算啊！”

衛溍見他想明了奪城之事，輕笑一聲道：“無憂公子，九宸幫我坐穩城主位，我豈有不謝之禮？以上堯五城相送，全我感激之心，如何？”

夏侯無憂眉心一跳，這衛溍罵回了談氏還不夠，竟還要分人家的城，呵，這人啊……可真是半點虧都吃不得！

而這人拿上堯的城來與九宸做禮，自己的天虞城倒是好好的，真是好一手算計！

夏侯無憂也笑了起來，看向衛溍，微收折扇，問道：“不知城主有何妙計？”

衛溍眸光微動，摩挲着腰間的琉璃墜子，望了眼天色，只道：“這時辰該春祭了。”

春祭祭日，許一歲安然。

他看着外面的日頭，側眸對夏侯無憂道：“無憂公子且勿急走，上巳之日，請你蘭湯沐浴。”

話罷，衛溍往外行去，院中早有候着的小厮與謀臣。

夏侯無憂看着衛溍的背影，日光傾灑，春風拂過，那衣裳的暗紋愈發明顯，朱雀紋路迎風而展。

如他一般，氣韻不凡。

衛十三啊……真是個勁敵呢！

*

十餘輛車馬停在城主府前，轎簾輕揚，美人們漸漸聚在一處，等着府門大開。

江三玖跟在這位美人身後，看着她耳垂上綴着的金藻樣鑲紅色琉璃墜子随風搖晃，恍惚回到了上元那日。

她緊緊盯着美人的背影，猛地一驚。

收她做婢女的美人竟是祁連鎮上的金桂美人！

她眼眶一熱，那時她想着的是這世上怎會有那般美的人，今日恰恰是她幫了她，沒有讓人嘲笑她，讓她堂堂正正進了城主府。

“魏氏青禾美人——入府！”長侍拉長調子，婢女為她們讓路。

她仰着頭，跟在美人身後，随美人第一個入府。

江三玖正走過馮曦若身前，将脖子擡得高高的，提着包袱跟上魏青禾的腳步。

馮曦若則半垂下眼眸，輕轉着手上的白玉戒指。

江三玖，哪怕你跟着魏青禾，也只是個下等的婢子！

她又将目光落在魏青禾左側的婢女身上，眼底多了幾分嘲弄。

魏青禾是祁連鎮魏氏大族之女，早就有了貼身的婢女，江三玖，你這般莽撞地尋來，也得看人家容不容得你！

江三玖也注意到了美人身旁的婢女，剛剛聽美人喚她“陽春”。

陽春看上去與她一般年紀，頭上也紮着兩個花苞，只是比起她纏的紅帶子，陽春發上的絲帶更漂亮，上面綴着三線小粒珍珠，随着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但她看得出來，陽春不喜歡她，自打美人要留她做婢女，陽春就時不時地瞪她一眼，然後一路撅着嘴。

臨到府門前，陽春推了她一把，先一步跨了進去，扶住美人的胳膊。

江三玖險些沒站穩身子，她剛要回瞪陽春，就見魏青禾輕轉過身，看着她一笑，朝她伸出手。

魏青禾逆着光，江三玖其實看不清她的臉。

但那一刻，江三玖卻覺得魏青禾美極了，與上元夜那日不同，今日的她真實又溫暖，她一襲青色衣裙，盛滿了日光，手心瑩白，滿是春光。

魏青禾是她見過最美的姑娘！

她裝作看不見陽春氣鼓鼓的臉，擦了擦手，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捏着青禾的袖子。

青禾的衣裳瞧着比旁的美人華貴些，她知道青禾是大家的姑娘，不敢多多冒犯。

魏青禾見她只是捏着自己的袖子，微微一愣，随即失笑，手腕一翻，将她的手拉在手裏。

一旁的陽春見了，就要跳腳。

魏青禾也把她的手拉在懷裏，然後跟着引路的婢女，往院子裏走。

江三玖看着魏青禾的側臉，她的眉尾有抹淡淡的紅，與她眼下的細小白珠點綴相襯，鬓角有一抹淡淡的青色小印，與琉璃耳墜相映。

她紅唇輕揚，江三玖也忍不住跟着揚起唇角。

她們三人一進城主府，外面候着的美人們便忍不住嘀咕起來。

“這明明不合規矩，婢女都是我們自家帶來的，豈有讓這種野丫頭入府的道理？”

“誰讓她是魏氏的嫡女，祁連鎮、乃至天虞城第一世族之女？”

一人說到此處，不少美人朝一紅裳女子看去。

正此時，長侍揚聲一喊：“落霞鎮佟氏佟嬰美人——入府。”

紅裳美人上前一步，腳上白底霧雲紋木屐“噠噠”作響。

那幾個美人對視一眼，一人道：“哎，這位青禾美人可真是會做好人。”

“我們都不理那小髒丫頭，她偏要做那個出頭的，不愧是城主贈金珠之人啊！”

聽到這話，紅裳美人腳下一頓，隐在袖中的手攥緊了拳頭，嗤了一聲，“不過是用個綠葉給她自己做陪襯罷了，也值得你們這般惦記？”

“佟嬰美人這話就不對了，您的才華相貌誰人不知？落霞鎮您是第一美人，可沒人跟您搶，但這位青禾美人就不一樣了，日後到了天都，她才是您的大敵。”

佟嬰冷了臉色，不鹹不淡地掃了她們一眼。

幾人見佟嬰變了臉色，登時收住了口，退到了一邊，偷瞧着佟嬰。

這上面打架，她們底下的才能留香，一個是祁連鎮的金桂美人，一個是落霞鎮的金桂美人，兩個世族之女争起來，才有看頭。

幾人對視一眼，又低下頭去，掩下眸中算計之色。

佟嬰沒理會她們，徑自往府中走去，待入了府中，回頭望了眼她們，冷嗤一聲，“還真以為我那麽蠢？果然賤人多蠢笨之輩！”

“美人說的是，那我們……”身邊婢女應聲，又不解其意地看向她。

“不過，她們有一點說對了，我佟嬰是第一，別人……誰都不能跟我搶。”

就是她魏青禾，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