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散財

散財

那日，江三玖沒回陽春，她只是困惑地看了陽春一眼，大族裏出來的婢女都這樣傻傻的嗎？

人當然不能一直活着了，一直活着的是老妖怪。

但這話，不知怎的，江三玖說不出口，只用力地拉了下她的手。

果然，陽春一下子反應過來，猛地将她的手掙開，又把手放在衣裳上擦來擦去，好似被她握過的手多髒似的。

不過，她心裏也舒坦了，至少陽春也是對美人陽奉陰違。

她們倆還是互相看不上。

但這兩日，陽春沒有找她麻煩，反而還聽美人的話，要教她習字呢。

江三玖雖然心裏犯起嘀咕，但還是乖乖跟着習字，她在蓮花村就羨慕村裏的孩子能去書堂念書，秀才日日帶着他們搖頭晃腦。

陽春教她的第一個字是魏青禾的“魏”字，陽春說：“魏乃是天虞城的大姓，魏氏亦是天虞城第一大世家。”

“世家？”江三玖不懂。

“土包子。”陽春揚着下巴，很是驕傲，“魏氏一族，上受皇恩，百年的書香門第，我家美人的祖父乃是先帝與天子的老師，美人祖父的祖父也是先先王的老師！”

江三玖瞪大了眼睛，怪不得那日只有青禾的馬車與其他美人不一樣。

“這府中其他的美人，唯有佟嬰美人的佟家稱得上是百年世家，但族中卻沒有在天都做過官的，自是不能跟我們美人相比。”

江三玖點頭，跟着道：“美人還是最美的。”

陽春登時得意地把頭仰得直直的，江三玖只能看到她白白的脖子，晃眼得很，不由抿着唇笑起來。

江三玖見她心情好，等她得意夠了，托着下巴問：“陽春，那美人都喜歡什麽啊？嗯，喜歡吃什麽啊？”

她不比陽春手巧，日日變着法兒地打扮青禾，但她會做吃的，她娘都說她的手藝好。

陽春正翻着江三玖剛剛練的字，聽到她這話，手上微頓，眼珠轉了轉，哼，這個江三玖又想巴着結美人了！

不過，江三玖的問題也正中她下懷。

她這兩日忍着江三玖，可不就是為了此時嗎？

江三玖不是要巴結美人嗎？

那就讓她巴結出錯好了！

她翹着小腳，腦袋歪來歪去地給她寫好了一個“江”字，随口道：“一點酥啊！美人喜歡吃一點酥，聽聞天虞城的一點酥做得最好吃啦！”

江三玖眼睛一亮，看向陽春的眸光略帶遲疑，不知該怎麽說今日先不學了。

倒是陽春努着嘴，将寫好“江三玖”三個字的紙遞給她，“喏，你的名字，今日就先教你這些吧，你好好練練。”

江三玖心下一喜，道了聲謝，又見她出了院門，更是松了口氣。

她回身走到床邊，将包袱拿了出來，從裏面取出那兩枚珠子。

現在，她和陽春住在一起，珠子總放在屋裏也不安穩，萬一哪日被陽春撞見，逼問她明明有兩枚碩大珠子，卻死乞白賴要進城主府是為何，她就無話可說了。

如今她身上穿着城主府發的衣裳，看起來十分富貴，正好趁着今日給青禾買一點酥，把珠子換成銀子，存到錢莊裏。

江三玖一路順暢地出了府，但比起祁連鎮，天虞城大得離譜，路也不好認。

她七拐八拐，才找到當鋪，換了銀子，又找到錢莊，将銀子存了起來。

婢女入城主府，都會有賞銀，她雖是不合規矩進來的，倒也得了十兩銀子。

如今她身上，只留了這十兩，還有她娘留給她的銀子。

她捂着自己的小荷包，在天虞城長街上走着，天虞城與祁連鎮不同，兩旁的小樓各個都有五層高，祁連鎮上唯有雕金樓能和這些茶坊酒肆相比。

茶坊酒肆的旗幟招展，燈籠随着春風打轉兒，叫賣吆喝聲不絕于耳，女子們三兩結伴，選明日上巳的裝飾，郎君則在攤前買着蘭草香囊。

天虞城比祁連鎮還熱鬧！

江三玖望着長街，不禁想到青禾未來要去天都，那天都是否比天虞城更大更熱鬧？

她晃了晃腦袋，去天都還要再等兩年，等青禾滿十六才會入天都。

她不能急。

她抿了下唇，然後去香囊攤子買了三個，順便打聽賣一點酥的鋪子，原來賣一點酥的鋪子就叫一點酥。

賣香囊的郎君還說，一點酥是天虞城最受姑娘喜愛的糕點，他家夫人和閨女都喜歡吃。

江三玖挑了下眉，看來陽春沒騙她，天虞城的一點酥果然了得！

一點酥的鋪子在長街的南面，左臨茶樓，右臨書坊，對面是個雕花坊，鋪子裏的裝飾亦有茶樓的淡雅，又有書坊的古色古香，還有雕花坊的精致古樸。

最重要的是，鋪子裏糕點味香濃，惹人食指大動。

江三玖等糕點時，忍不住四下張望，正好瞧到對面的雕花坊，見裏面走出的姑娘頭上戴着三色桃花簪，頓時移不開眼。

“姑娘若是喜歡，也可以買一支戴上，明日上巳，也好見小郎君。”

大周尚美，民風也開放。

掌櫃的說這話是讨巧，他觀江三玖衣裳料子好，頭上的發飾也精巧，又見她大方地買了一點酥、樂兒糕、金酥脆等好幾樣糕點，便覺得她家世不錯，是以也就當不見她的黑臉蛋，讓她明日打扮好看會情郎。

江三玖回頭看了掌櫃的一眼，沒應話，等掌櫃的給她裝好糕點，她才松開緊緊捂着小荷包的手，解開錢袋子，将銀子遞了過去。

等她将錢袋子收好，要接過糕點時，總覺得脖子涼飕飕的，似有人在看她！

她心神一凜，猛地擡頭往一旁看去。

正見一個貴公子模樣的少年唇紅若櫻桃，看着她的錢袋子，悠然嘆氣。

江三玖當即捂緊錢袋子，惡狠狠瞪了這人一眼。

那人似沒想到她這般兇，摸摸鼻子，輕咳了一聲。

江三玖見他臉紅，又仔細打量他的穿着，見他衣着華貴，手中捏着一柄象牙折扇，肩頭綴着五色彩珠，鞋上鑲着金銀元寶，端的金光閃閃，富貴非常。

江三玖皺了下眉，這般富貴的公子，怎的會盯着她的錢袋子？

她抿了抿唇，又偷瞧了這人一眼，這人一雙桃花眼潋滟，紅唇嫣然，看起來……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江三玖索性不再想，見他還盯着她的錢袋子，頓時兇巴巴道：“看什麽？”

夏侯無憂被她吼得吓了一跳，拿着折扇拍了拍胸脯，剛要開口，就聽掌櫃的道：“這位公子丢了銀錢，買不了一點酥。”

江三玖一愣，瞧了眼掌櫃的，又看了看他，然後低頭看着他的鞋。

她指着他鞋尖上的金銀元寶，“你摳下來啊！摳下來不就有銀子了？”

夏侯無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驚得瞪大了眼睛，那雙桃花眼變得圓圓的。

他活了這一十八年，頭一次聽有人要他把身上的東西摳下來！

這可是他故意用來和衛十三攀比的！

江三玖見他驚疑不定，暗暗撇了撇嘴，他不願意摳下來，她也不會同情他，更不會給他分一點酥，自然也不會借他銀子。

他就巴巴看着吧！

但等她接過糕點要走時，腦中突然清明，側眸又瞧了他兩眼。

這人她見過……

在祁連鎮的時候見過，當日他是在三匹高頭大馬拉着的馬車之上，那馬車極慢，他穩穩地在轎中睡着。

他是九宸城的人！

她目光又落在夏侯無憂的鞋上，既然是九宸城的使者大人，又打扮得這般富貴，怎會差她的銀兩？

那她若幫了他，也算全了他的面子，否則一個堂堂使者大人沒錢買一點酥，豈不是讓人笑話？

到時候，這滿身金光的人一定會以數倍還她！

江三玖咳了一聲，解開錢袋子，将銀子扔在案上，語氣放輕道：“想來公子也是餓極，我給公子買！”

夏侯無憂盯着她的臉，見她眼裏精光閃爍，不由好笑，這小丫頭将心思都寫在了臉上，還真以為他看不出？

不過——

他眼睛一亮，笑容滿面道：“姑娘真好！”

他本就是個豐采韶秀的兒郎，這般笑起來，如嫩柳拂綠岸，甚是撩人心弦，又用那雙墨色的眼緊緊凝着你，更是讓人無法招架。

江三玖心裏一虛，但随即回了一個自認良善的笑：“公子不必客氣，瞧公子氣度不凡，怎麽一個人在此？”

在祁連鎮時，她可見着他有三匹大馬給他拉車，前後有數十個侍從跟着，怎麽現在就他一個？

夏侯無憂聽她問到此處，苦惱地嘆了一聲，搖起折扇，“初來天虞，甚是新奇，不防竟與親衛走散，盤纏也丢了。”

掌櫃的給他也裝好了糕點，此時聽他說這話，努了努嘴，“這位公子，你剛才跟老朽可不是這麽說的。”

江三玖不解地看向掌櫃的。

夏侯無憂臉色一僵。

只聽掌櫃的清清嗓子，慢悠悠道：“在下有錢，已經讓親衛去取了，我這銀子啊……只因先時見一小子，年歲不大，身着破爛，便舍了些銀子，後來又見一老翁伏于路旁，一問方知，老翁已三日未食，遂又舍了些銀子，待之後，又見……”

掌櫃的說了一堆，江三玖聽不懂，但大抵明白意思，這人是把錢散出去了。

她上上下下瞧着他，心裏暗道了一聲：原來是個缺心眼兒的！

那她的銀子可能十倍百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