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無憂

無憂

一點酥鋪子裏來的人愈發多了，進來的郎君和姑娘都會忍不住側頭瞧一眼案桌前的貴氣公子。

等看到公子旁邊站着一個小姑娘，姑娘們洩了氣，可看清了那小姑娘的面容，姑娘們又握了握拳，這小丫頭和貴氣公子定不是一起的！

而郎君們則是在打量夏侯無憂的衣着，目光落在他鞋上的金銀元寶上，不禁暗暗稱奇。

江三玖也注意到他們的視線，但她覺得金銀元寶放在鞋上，俗！實在太俗了！

比不得白衣公子的珠子漂亮！

但江三玖沒說，倒是掌櫃的重複了一遍夏侯無憂的話後，緊接着又道：“公子打扮得如此貴氣，又散了那麽多銀兩，自是被偷兒盯上了！”

說着，掌櫃的搖了搖頭，把糕點遞給了夏侯無憂，末了，還問他：“公子，你那侍衛莫不是迷路了？這都半個時辰了，怎麽還不見人？”

夏侯無憂默了一瞬，接過糕點，皮笑肉不笑地道了聲謝，然後回道：“初來天虞城，認不得路也實屬正常。”

掌櫃的又忍不住多嘴道：“也是，不過，公子，你那侍衛沒什麽用，都攔不住你散財，什麽時辰來都一樣。”

夏侯無憂徹底不想和他搭話了，低頭拆了糕點袋子，拿了一塊一點酥出來，笑着遞給江三玖。

“姑娘，給你。”

江三玖在等這人跟她說何時還她銀子，又能還多少，此時見他遞過來的糕點，不由一愣。

一點酥金黃酥脆，上面着一紅點，圓潤可愛，香味濃濃，勾得她舔了舔唇。

如今正午時候，她還沒吃飯呢！

可拿了一點酥，這還能算她給這人買的嗎？這人還能還她銀子嗎？

為了更多的銀子，江三玖抿了下唇，搖頭道：“我不要，公子想必餓極了，你快吃吧。”

她說着，又把自己的那份糕點抱在懷中，細細聞着味兒。

夏侯無憂見她早有意動，此時卻斷然拒絕，不由微怔。

這丫頭一看就是哪家的小丫鬟，衣裳雖雅致卻不精美，發飾靈動卻不精巧，出自大戶人家，卻不是貴女。

且若這糕點是給自己買的，大可拆了拿出一塊吃，可她寧願聞着味兒，也不動一下，只怕這一大包糕點都沒她的份兒！

想到這裏，夏侯無憂挑了下眉，他無憂公子最是見不得別人有憂、有苦了！

他輕笑一聲，将手中的一點酥遞得更近了一些，“你和我一起吃。”

怕她不肯受，他又道：“更何況，這是你買的，理應你我一起吃。”

江三玖本看着一點酥移不開眼，此時聽他這話，頓時一驚，這人還真不打算還她銀子啊？

江三玖忍了忍，到底還是不好意思開口管他要銀子，只得拿了一點酥吃起來，也算是銀子沒白花。

難怪天虞城的姑娘們都喜歡吃一點酥，這一點酥外面一層酥酥脆脆，裏面軟軟糯糯，又香又甜！

但比起娘做的糕點……

想起她娘，江三玖眼裏泛起了淚花，她娘做的點心，哪怕隔着院子的籬笆都能聞到，十二最喜歡吃娘做的點心了！

她側過身子，眨了眨眼，轉瞬間，那雙晶亮亮的眸子又恢複了清明澄澈。

夏侯無憂一邊小口地吃着一點酥，一邊在看她，見她側過身子，不由一愣，随即見她扭過身，大口吃着一點酥，臉頰鼓鼓的，甚是可愛。

他輕笑了一聲，拿出帕子遞給她，“喏，擦擦嘴。”

江三玖看着他指尖夾着的帕子，潔白無瑕，她不由得想到正月十六那日見到的白衣公子。

他也拿一個這樣的帕子，也是這樣矜貴的人兒。

江三玖接過帕子，不客氣地擦了擦唇，然後道：“這帕子髒了，我給公子洗洗，再還你吧。”

貴人的帕子值錢！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夏侯無憂難得起了逗弄之心，只道：“不用，姑娘扔了便是，這種帕子，我有數千條。”

江三玖只覺這人吹噓，但還是故作驚訝道：“不不，扔了多可惜，公子既然不要，就給我吧。”

夏侯無憂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許久，才大聲笑道：“好啊，就給姑娘了！”

話罷，他微微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姑娘，我這帕子少說也值個二十兩呢！”

他的語聲溫和，噴薄的熱氣掃過她的碎發，吹到了她耳尖，癢癢的。

但江三玖只覺窘迫，一種被看穿了的窘迫。

她捏着帕子，有些手足無措，剛要解釋什麽，就見鋪子門口走進來一個藍衣少年，少年直直奔他們而來，喚了眼前這人一聲“公子”，然後奉上一個錢袋。

夏侯無憂點了下頭，從錢袋子裏拿出一枚銀子，放到江三玖懷裏的糕點袋子上，“我喚無憂，你可叫我無憂公子。”

那人的衣袖一晃而過，唯有衣角的幾粒小珍珠擦過她的腳邊，等她再回過神，這人已出了鋪子。

江三玖低頭看着那枚銀子，不禁咂舌，果然是個喜歡散財的傻公子！

啊，不對，好公子！

……

因明日上巳，城主府的下人都在準備祓禊用的東西。

與普通人家兒女去游玩不同，城主乃一城之長，是要為天虞城祭祀祈福的。

比起春分祭日，會更隆重些。

江三玖雖也在城主府，但她卻還算不上是城主府的婢女，她在府中，只需伺候美人，祭祀的東西都不是她可以碰的。

她避開府中的下人，徑自往她們的小院走去。

剛邁進院子，就差點兒和出來尋她的青禾撞在一起，她吓了一跳，忙扶住道：“美人，你這是要……”

青禾見到她，眉間微松，但随即又厲目道：“你去哪兒了？怎麽這時辰才回來？”

雖然她厲着目，但眼中盡是濃濃的關心之色，江三玖心裏一暖，然後提了提手中的糕點，笑道：“去給美人買糕點了。”

青禾卻笑不出來，“你才剛到這天虞城，又是一個人，你怎麽、怎麽敢的啊？”

這是第一次，不是家裏人這般擔憂她、關心她。

江三玖眼中一酸，垂下腦袋，悶悶道：“美人，以前在蓮花村時，我就跟着齊老爹的牛車上祁連鎮，齊老爹拉着牛車去巷子裏賣菜，我就一個人在街上吆喝郎君和小娘子來我這兒看竹筐。”

她說着，擡頭看向魏青禾，扯着唇笑了下，“那時，我都是一個人的，如今，也不會有事的。”

魏青禾長睫一顫，心疼地撫了撫她的頭，這丫頭可能不知，她自認為風輕雲淡的一句話，語氣裏卻還夾着一絲委屈。

“美人，你吃，現在還熱乎着呢！”江三玖看不得青禾眼裏的心疼，青禾的眼睛盛着萬鬥星辰，她一心疼，那雙眼睛就仿似萬鬥星辰哭泣。

江三玖想，村口秀才說的什麽美人一笑傾城國應該是假的，像青禾這樣，只是眼中流露一絲悲傷，她要是天子，恨不得給她拿下十個大周！

魏青禾低眸看着她手中的糕點，不由愣了下，輕聲呢喃：“一點酥？”

“對！”江三玖點頭，“就是天虞城最好吃的一點酥！”

魏青禾袖中的手微微一顫，嘴角的笑意勉強，但還是伸手去拿這一點酥。

倒是陽春聽到聲音，急急從屋中出來，見魏青禾接了糕點，忙提着裙擺小跑過來，一巴掌拍掉那塊一點酥。

“美人最讨厭吃這個了！”陽春看也不看被拍落在地的一點酥，瞪着江三玖，對青禾道：“美人你何須這般慣着她？”

“不喜歡？”江三玖瞪大眼睛，惶然地看向魏青禾。

魏青禾見一點酥落在地上，眉頭一蹙，喝了陽春一聲：“陽春！”

“美人！你就那般喜愛她嗎？連你不喜歡的一點酥都要逼着自己吃！”

江三玖只一瞬，便明白陽春是故意的，是故意在她面前說青禾喜歡吃一點酥，還早早地離開院子，為的就是給她時間去買一點酥。

“陽春，分明是你說美人喜歡吃一點酥的！”她捏緊了拳頭。

“你胡說！”陽春瞪圓了眼睛，踮着腳掐腰。

江三玖捏着拳頭的手松了松，随即又狠狠攥起來，惡狠狠地盯着陽春。

陽春被她這麽看着，不由有些怕，但還是仰着脖子回視她。

“陽春……”魏青禾看向陽春，只輕聲道：“你明日不要去烏陀山了，閉門思過吧。”

“美人！”陽春見青禾撿起地上那塊一點酥，難受極了，“你怎麽就那般偏信江三玖？”

魏青禾的身影一僵，只道：“我并非偏信她，而是我了解你，陽春。”

陽春一震，委屈地扁着嘴巴，見魏青禾進了屋子，她扭頭沖江三玖氣哼哼道：“都怪你！”

她眼裏包着淚，咬着下唇要往屋子裏跑。

江三玖素來有仇現報，此時見她邁開腿，當即擡起腳來。

陽春不意她會擡腳絆她，腳下沒個防備，登時整個人趴在地上，吃了一嘴土，兩只小手也弄得髒髒的。

她“嗚哇”一聲哭起來，“你欺負我！”

她一開口，就感到口裏有股腥甜，還涼嗖嗖的，她吸吸鼻子，隔着淚幕看到地上有顆帶血的牙，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她的牙！她的牙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