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江三玖一回來，就拉着陽春，氣沖沖說起這事，末了道：“他還叫我‘豬’，堂堂的城主大人，這般欺負人！”

她眯了眯眼睛，又瞪着陽春：“都怪你！嗓門大！”

陽春聽了，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坐在椅子上翹起雙腳，來回動着：“哈哈哈，豬豬，你看城主都這麽想！”

“你還笑！”江三玖漲紅了臉。

陽春笑夠了，捧着臉看她，左瞧瞧右看看，道：“三玖，我發現你也沒那麽胖了啊！”

江三玖揚了揚脖子，“就是！”

所以，衛溍管她叫“豬”，簡直可惡！

她帶着這份怨念，一直持續到了八月十五，這一日城主賜佳肴，賞各院肥蟹三只。

她将肥蟹蒸了，覺得衛溍還算有點城主的樣子，賞的蟹各個又大又肥。

青禾說三人分了，一人一只。

她們飲着桂花酒，吃着大肥蟹，賞着中秋月。

江三玖摸着懷裏放着的那枚簪子，見陽春醉醺醺地倒在一旁，她輕扯出簪子，看向青禾。

“三玖，你是不是想你爹娘了？想蓮花村了？”青禾朝她看過來。

江三玖摸着簪子的手一頓，她已經很久沒同青禾說起蓮花村了。

青禾看着她的動作，詫異了一瞬，但只能透過她的虎口，看到瑩瑩的光亮。

那是月光灑在簪頭。

江三玖買的這個銀簪，是從一點酥對面的雕花坊買的。

簪頭是白玉木丹，花心處綴着一枚小白珠子。

她不知什麽是木丹花，只是覺得這木丹如青禾一樣，纖塵不染，白潤無瑕。

掌櫃的見她看得久，便說：“木丹花開，衆瓣齊開，皆守着中心一點，是為同心之花。”

江三玖那時聽着，心裏就是一顫。

她先時跟青禾進府，心有他意，但她說過，會一輩子對青禾好的，從今往後，她會與青禾同心。

要一直護着青禾。

像花瓣護花心。

如綠葉配紅花。

江三玖将簪子放好，先回青禾道：“嗯，想爹娘了，不過……”

她仰頭看着天上的圓月，悶悶出聲：“他們一定會好好的，一起過個團圓之夜。”

“三玖……”

青禾輕喚了一聲，然後将她拉過來，為她挽過耳邊碎發，說：“三玖，我已托三哥幫你找尋爹娘，若有消息……”

江三玖聞言，猛地擡頭看她。

青禾知道。

她從沒對青禾說過，自己為何離開蓮花村，也沒說過爹娘之事。

但青禾知道！

“嗯，我知道，傻丫頭。”

江三玖陡然想起那一日，青禾教她學“忍”字，然後問她蓮花村是什麽樣的，最後，她也說了一句“傻丫頭”。

所以，那個時候青禾就已經知道了嗎？

“那個時候，青禾是想讓我親口對你說起爹娘的事嗎？”

魏青禾卻是搖搖頭：“你想不想說都好，我那時只是奇怪，為何你寧可不要銀子，也要進府，我只以為你是來城主府避難，後來聽你說起蓮花村，嗯……”

她看着江三玖的眼睛，那雙黑亮得如夜裏星辰的眸子如水潤過，在月光下，泛起了波瀾。

“你每次說起爹娘，都會眼中含淚。”

三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那樣的她，讓人看着有多心疼。

青禾摸了摸她的臉頰，觸到一片溫熱，随即輕笑一聲道：“三玖，總有一天，你也會和他們團圓的。”

江三玖一直咬着下唇，聽到這句話時，哽咽了一下，然後“哇”地一聲哭出來。

她從很久之前，就知道哪怕哭了，也不會有人可憐她，還只會讓村裏的那些混小子們笑話。

所以，她每次都是忍着淚的。

但在青禾面前，她可以像個孩子般，放聲地哭。

“三玖，別哭。”魏青禾輕輕撫過她的發。

“為什麽啊？為什麽願意讓我做你的婢女啊？你明明都知道了，知道我是為爹娘進的府，我……我留在你身邊，是有目的的。”

她語無倫次地說着，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抽抽搭搭問：“為什麽要留我這樣的人做婢女啊？我心裏是髒的，你、你那麽、那麽好……”

青禾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伸出點着她的額頭。

江三玖就那樣擡起了臉。

“三玖，你的心一點兒都不髒，你是我見過最至真至善的姑娘。”

明明可以不在意她，卻偏偏為她得罪人，明明有目的，可偏偏要為她争強。

還為她去做好吃的點心，烤好吃的魚。

她其實知道的，府中的花沒敗落時，三玖日日天未亮就去采清露，還有止月小侍嚷嚷着花被偷了，也是三玖做的。

還有三玖打的魚，也是從思魚池裏打的，她還聽說，止月小侍因少了的魚，氣得跳腳了數日。

可她也明白，三玖總有一份愧疚在，也總想對她好。

所以，明明不合規矩，她卻願意放任，而且……

她還無端地羨慕。

羨慕三玖的那份自在。

也是因此，及笄那日，她最初是不想讓三玖跟她回魏家的。

因她私心裏不想讓三玖去魏氏那樣的地方，那個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地方，步步都是規矩的地方。

“三玖，你才是那麽好……”青禾垂下眸，眼中有淚珠閃過，“好到讓我羞愧。”

江三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青禾道：“因為……我其實是想死的。”

江三玖的身子猛地一震，“青、青禾？”

“當日我把你留下來，是有私心的，我想着，日後我不在了，陽春也有個人陪，不會孤苦無依。而你……恰好需要進城主府。”

青禾吸了吸鼻子，仰起頭，就那樣看着天上冷冷的月亮。

她說：“所以，三玖，我沒那麽好，你最初和陽春打鬧，我總會護着你，因為我知道我對不住你，我的那種想法，對你有多不公，後來……”

不等她說完，江三玖已将她抱住，青禾的身上很冷，她說這話時，周身都散發着死一樣的冷寂。

她不喜歡“死”這個字。

更不知道青禾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念頭。

“為什麽啊？為什麽……”

“因為……”青禾的發輕輕蹭着江三玖的發，然後望着天邊皎潔明月，魏青禾說：“因為我曾經有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

“傻子！”江三玖哭着罵她，又将她摟得更緊：“誰都不值得你為他而死啊！”

“是啊，因為看到你，我才覺得我是多麽沒膽量，三玖，後來我不想死了，我看到你那麽恣意，我好羨慕，看你讀書寫字，看你次次護着我，我又憑什麽自己去死，留你和陽春為我傷心呢？”

江三玖破涕為笑，“嗯，青禾要長命百歲。”

“好！”青禾眯着眼笑起來，“所以，你的心不髒，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姑娘，是世上最不同的姑娘。”

江三玖被她說得有些害羞，拘謹地扭了下身子，随即又想到剛剛她說的那個“喜歡的人”。

她擡頭看着她，問：“青禾，那你現在還喜歡他嗎？”

青禾的神色一瞬落寞了下來，過了片刻，她帶着鼻音，低低“嗯”了一聲。

還喜歡……

青禾還喜歡那個人。

“那他叫什麽名字呢？”

江三玖輕聲問着，然後就見到她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一幕。

那是比平日裏更真實的青禾。

也是她見過青禾最美的一次。

那時，青禾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眼裏映着流光，似有星辰墜落，乍起萬重銀花。

她說：“他叫——蘇幕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