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正值盛夏，校園裏的蟬鳴聲劃破天際。

校警說得不錯，學校裏正在裝修，不斷有敲敲打打的施工聲音從教學樓處傳來。楊乙葭從進來那一刻就四處觀察。

她終于回過神來道謝：“對了。謝謝你帶我進來。”

“沒事。舉手之勞而已。”他笑着說，“這裏平時是可以進來的，不過這次可能是因為施工，所以就不讓進了。”

楊乙葭說：“那我這次實在是太不巧了。”

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楊乙葭問道：“方便問一下，你叫什麽名字嗎？”

“周在溪。”他說，“自在的在，溪流的溪。”

“自在的在，溪流的溪。周在溪。”楊乙葭小聲喃喃了句，而後仰頭望向他說，“我叫楊乙葭。甲乙丙丁的乙，蒹葭的葭。”

“我知道。”他說。

楊乙葭有些疑惑的‘嗯’了聲，幾秒之後才反應過來他燈會那天撿到了她的身份證。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兩人相視笑了起來。

微風吹拂，校道兩旁的樹葉沙沙作響，這條路有點長，不過好在這會兒已經是下午了，太陽被雲層遮擋着，遠處的天有些暗，日光十分的溫和。

周在溪：“怎麽想到這時候來這裏。”

楊乙葭：“啊，這個啊。我小學在這邊上學，十多年沒回來了，最近有時間來這邊，就想過來看看。”

“哦，那這樣說起來，咱倆還算是校友呢。”他側頭看向她，“我小學也是這所學校的。”

“真的嗎？”楊乙葭有些驚喜。

他點了點頭：“真的。我是05屆的。”

“那你大我一屆，我06屆的。”楊乙葭還是有些不可思議，“這也太巧了。”

周在溪認可地點頭：“确實挺巧。”

“剛剛聽到校警喊你周老師，你在這邊教書？”她問。主要是她覺得，他這氣質還真不太像是老師，這樣溫柔，能鎮得住學生嗎？

周在溪笑了笑，“算是吧。就是有時間過來教他們畫畫。”

“周老師。”

有道女聲從不遠處傳來，兩人齊齊順着聲音轉看去。

很快那個中年女人就拎着菜籃子走了過來：“周老師怎麽放假還過來這裏啊。”

周在溪笑着回答：“來拿個畫板。”

楊乙葭盯着女人看了一會兒，很快就認出她來，她着急又激動的出口喊了一聲：“符老師。”

符芸蹙眉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你是？”

楊乙葭自我介紹道：“我是楊乙葭呀，符老師。”

符芸仔細看着她，很快想了起來，便擡手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你啊。一班的小蘆葦，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楊乙葭不好意思的笑了，“您還記得啊。”

“那當然記得了，我可是從你一年級就帶你到六年級，你當初可是班上最乖巧的學生了。欸，我記得你初中就轉學去南江了，這麽多年沒見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嘛，都沒什麽特別大的變化。”她問，“現在是回來這邊工作了嗎？”

楊乙葭搖搖頭：“沒，我過來旅游就想來看看。”

“這樣啊。”符芸說，“你大學畢業幾年了吧，現在是做什麽工作的呢。哎喲，我有好多問題啊，自從你轉學後我就沒你的消息了，以前還能遇到你外婆從她那邊聽說一二。”

“目前辭職待業中。”她笑着說。

符芸當了她小學六年的班主任，是個很親切的人。以前外婆有時候要很晚才來接她，她都會陪她等。還有她不小心在學校受傷，是她帶她去醫院清理，因為聯系不上外婆，她家裏也沒人，她就帶回她的教師宿舍。楊乙葭對她心存感激。

“現在的就業環境确實不太好。”符芸說，“不過嘛，工作這個事不着急，慢慢來哈。”

她笑着點頭。

兩人拉扯閑聊了好一會兒，直到符芸的電話響起打斷了這個意外的敘舊。

“行行，我現在回去。”

她挂了電話就對楊乙葭說：“老師家裏有點事要先回去了，你有時間的話就過去找我坐坐聊聊天哈。”她伸手指了指，“我就住那邊。”

楊乙葭說：“好。”

“周老師你忙哈，我就先走了。”

周在溪：“好。”

符芸離開後，兩人繼續往前走。似乎有些意外她和符芸認識，周在溪側頭問道：“沒想到你還是符老師的學生。”

楊乙葭點點頭：“她是我六年的班主任。”

“符老師确實是這的老教師了。”他說。

“嗯。”楊乙葭朝她風風火火的背影看去，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依然還是和她記憶中的一樣。其實也不全是所有事情都變了，還是有人能幸運的保持着從前的模樣。

“你不是要去美術室拿東西嗎？”她問。

“對。”周在溪看了一下時間，然後伸手指了指前面不遠處的一棟紫紅色教學樓，“我要先去拿鑰匙然後去那邊的美術室拿東西，你先自己逛逛？”

楊乙葭順着他的手指看去，而後點頭：“好。你忙你的，我自己看一看就走了。”

“要是有什麽問題可以去美術室找我。”他留下這一句話便走了。

楊乙葭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一棟新的辦公樓裏，她收回了視線，輕抿了下唇。

教學樓處乒乒乓乓的聲響吵個不停，她調整好心情繼續舉起相機随處咔嚓咔嚓。學校不止外觀變化大，裏面的構造和她記憶中的也不一樣了。

操場擴大了，不僅有籃球場羽毛球場，還多了各種運動器材。楊乙葭記得以前他們做早操的地方都還是一塊破破爛爛的水泥地呢，當時只要下雨，那裏就有許多水坑，而上體育課是在老教學樓後面的那一塊沙地上，那裏有很多樹遮蔭，他們體育課的項目多是跳繩和羽毛球。

繩子打在沙地上，塵土飛揚，體育老師在幫他們搖繩，催促他們快一點，再快一點，同學們争先恐後的一個個沖進去。走在這些地方，仿佛幼時那些充滿無憂無慮的歡聲笑語紛紛都傳入她的耳朵裏。

學校還新起了好幾棟高樓，原先的紫紅色的教學樓只剩下這一處了。

好像所有地方，就剩這裏沒變了。

楊乙葭在樹下找了個幹淨的臺階坐下，舉着相機拍啊拍啊。這也許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來這裏了。

星光的天氣也還是和以前一樣變化多端。上一秒還晴空萬裏的天空，這會兒卻風聲呼嘯，飄下了細雨。

她連忙起身從臺階上就近跑到老教學樓下躲雨，結果沒看到臺階上的石頭不小心踩到崴了一下，不過此刻的情況她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楊乙葭從包裏摸出一包紙巾，低頭仔細擦相機，很快又聽到有匆匆的腳步聲跑了上來。她擡起頭，就看到了大步跨上臺階的周在溪。

周在溪掃了掃身上的水，楊乙葭把手裏的紙巾遞給他。

他的動作頓了下，接過道謝。

楊乙葭說：“明明都還有太陽，怎麽就下雨了。”

“這段時間經常下雨。”周在溪說，“你平時出門的話還是要記得帶傘。”

“嗯。這段時間臺風多嘛，星光的特産。”

周在溪看着她笑了。

只是她特別不喜歡下雨天，這樣的沉悶的天氣容易讓人跟着心情不好。楊乙葭仰着頭望着天，細密的雨絲在錯中複雜的枝桠中見縫插針的打下來，樹葉搖搖晃晃，水泥地板上一點點的變濕。她舉起相機對着這些枝桠拍了一張，然後轉頭看這棟老教學樓，也拍了一張。

察覺到了周在溪的視線，她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以前在這棟教學樓上過課。”

周在溪說：“要上去看看嗎？”

楊乙葭欣喜：“可以嗎。”

他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鑰匙：“可以。我順便要上去拿畫板。”他剛剛找鑰匙耽擱了會兒時間，才找到就下雨了。

他轉身去把樓梯口的鐵門打開，楊乙葭跟着他上去。

施工的聲音似乎已經停止了，而雨仍靜靜地下着，他們的腳步輕輕的踏在臺階上。紫紅色是教學樓的皮膚，它長久的經歷着風吹雨打，卻絲毫沒有一點褪變，而它的內部，似乎已經換過了好幾次。

牆面是白的，上面有同學們的畫筆，楊乙葭記得，以前這面牆上還有人惡作劇的紅掌印，如今已經不見了。

她盯着那一塊牆壁看了好一會兒，好似要在上面發現一絲紅色的印記。

周在溪轉頭看她：“怎麽了？”

楊乙葭回過神，收回視線指着這一塊笑道：“這裏以前有一塊紅掌印，被大家傳成了各種鬼故事。”

那時候她每次上下樓都不敢看，現在膽子大了，這東西倒是不見了。

周在溪想了想，然後‘啊’了聲，他笑着說：“那個啊。是我一個朋友按的。”

楊乙葭震驚，“你朋友？”

他點頭：“嗯，他用那個油漆按上去的。不止這裏有，以前別的教學樓上也有。”

當初困惑多人的謎底一下子得到了解答，楊乙葭苦笑不得：“怪不得那時候學校裏突然就出現紅手印。那他這樣随便按，沒被抓到嗎？”

周在溪搖搖頭：“沒。哪裏會有人管這個。”

“也是。”當初的學校管理并沒有現在那麽嚴格，也沒有監控這些。楊乙葭又問，“那鬼故事也是他傳的嗎？”

周在溪說：“那到不是。”

“鬼故事是別人傳的。”他看着她輕挑了下眉，問，“當初這個吓到你了？”

楊乙葭愣了下，而後聳肩笑了笑。

兩人繼續往樓上走，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他們像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一同回到母校說起一些曾經發生的趣事，然後意外的發現有些事情竟然能神奇的聯系上。

地球果然是圓的啊。

周在溪開了美術室的門，進去拿了一下畫板和顏料，楊乙葭在一旁參觀。她停在一幅畫前，這是一副十分抽象的畫，畫紙上塗滿了五顏六色，好像畫者在創作時是一個很随意的樣子。她彎腰看了看，畫的右上角寫着學生的名字和班級，三年級的小朋友啊，怪不得。她轉頭看向他，問道：“我可以拍一張嗎？”

周在溪收拾着顏料點頭：“嗯。”

周在溪收拾好東西走到她的身邊：“這個有那麽吸引你嗎？”

楊乙葭深呼了口氣：“嗯。我覺得畫得很好，小孩子的世界嘛，就是彩色的。”她羨慕他們這個年紀所看到的顏色。

周在溪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笑了。

“你平時都是在這個教室給他們上課嗎？”她忽然轉頭看向他問道。觸不及防的對上了視線，兩人一同愣了下。楊乙葭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燙，有些尴尬地伸手摸了一下脖子重新将視線投到畫板上。

周在溪同時也移開了視線，清了清嗓子說：“偶爾吧，這個教室不常用。”

“哦，哦。”她幹巴巴的說。

周在溪拿上畫板和顏料出去，要鎖門時楊乙葭伸手接過了他的顏料盒。

“謝謝。”他說。

她說：“這棟老教學樓不設班級了吧。”

“嗯。現在上課都到對面那棟教學樓，這裏就是舞蹈室、美術室、音樂室這些。”

她小聲感嘆道：“現在的上課環境真好。”

周在溪又笑了。

楊乙葭覺得他真是一個好笑容的人，這一趟接觸下來，他都不知道笑了多少次了。是她說的話好笑，還是什麽？她不知道，也不想問，他的笑容這樣好看，讓人如沐春風，因為不好的天氣而産生的郁悶好像會跟着一掃而光，并且沒有任何的負擔。

這樣的笑容，她看到了，也是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