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藏獒

藏獒

莊家老宅。

“湯裏別忘了放蟲草，海粉就算了，小函不喜歡，”莊奶奶叮囑完德叔，又跟傭人說，“被子曬好就拿去用香熏一下，床單都換成新的。”

“是，老夫人。”

老爺子坐在院子正中央琢磨他的棋盤，頭也不擡地說：“你別忙活了行不行？一上午沒個消停。”

莊奶奶沒理他，對着鐘表看了好幾回，自言自語：“這都快十二點了，小函怎麽還沒回來？是不是忘記說的今天中午要回來吃飯啦？”

“忘了就忘了，他一個人在外面餓不死，二十大幾的人了，你整天操心這操心那，幹脆把飯拿過去親自喂他得了。”

這時候，門外傳來停車的聲音，德叔趕緊出去迎接。

“莊老，老夫人！大少爺帶着女朋友回來了！”

“啪嗒”，老爺子手裏的象棋掉在了棋盤上。

什麽玩意兒？！

冬雪穿着一件櫻粉色的連衣裙，手裏拎着禮物，跨過老宅的門檻，跟着莊函走進院子，娉婷袅娜，綽約生姿。

“爺爺奶奶，我把女朋友也帶過來吃飯了。”莊函一手插兜，一手攬住冬雪的肩，全然忽視老爺子黑如鍋底的臉。

“爺爺奶奶好！”冬雪落落大方地打着招呼，面容嬌美，氣質出挑，叫人見之生喜。

莊奶奶放下手裏的東西，沖他們招手：“快過來快過來！讓奶奶好好看看！”

“奶奶。”冬雪走近了，乖巧地又喊了一聲，聲音甜得像蜜。

莊奶奶拉着冬雪上下打量，滿臉笑意。

老人家最喜歡乖巧大方白淨漂亮的小姑娘，可莊氏這一輩就只有莊子萱一個女孩，從小養得驕縱任性，有時候連莊奶奶都被孫女那個不讨喜的性格氣得頭疼。

缪語兮倒是經常過來拜訪，莊奶奶也挺喜歡她，但總覺得那孩子太端莊規矩太知書達理了，讓她一點兒養孩子的樂趣都沒有。現在見到跟朵牡丹花似的冬雪，莊奶奶簡直是見到了夢中情孫。

“真漂亮啊！”莊奶奶毫不吝啬地誇贊，“你看這孩子怎麽那麽會長呢，這眼睛這鼻子，跟個小仙女似的！”

“我就說我們家小函的眼光不會差！小雪可比那幾家的千金都漂亮多了！”莊奶奶觑了老爺子一眼，故意說給他聽。

老爺子很不爽，手裏的象棋磨來磨去。

讓莊函回來吃個飯，他推三阻四，未經允許，還敢把外人擅自帶回老宅！

冬雪臉微紅，她以為老人家看到她應該很不高興的。

“謝謝奶奶，這是給您和爺爺帶的禮物。”

“好孩子，你有心了，”莊奶奶拉着她的手，“就在自己家一樣，千萬別拘謹，你喜歡吃什麽菜？奶奶這就讓他們準備去。”

冬雪說：“我都可以……”

“你們倆走吧，不留你們吃午飯了！”老爺子冷冷地開口。

又加了一句，“莊函，下回自己回來就行了。”

說話的時候看都沒向他們這邊看一眼，态度十分高冷。

冬雪手裏的禮物還沒遞出去，整個人蔫了吧唧地收回手，跟株花骨朵兒被雨淋歪了似的，微微低頭有些尴尬。

莊函也像只失落的大狗狗，求助：“奶奶……”

莊奶奶立馬臉拉得老長，對着老爺子噼裏啪啦一頓輸出：“你不吃拉倒！我一會兒就讓人把你的那份兒倒馬桶裏！一天天的，橫挑鼻子豎挑眼，我看你是活膩了！”

老爺子一哽，把象棋往桌上一扔，“我看你是老年癡呆了！神智不清醒！”

“就你清醒！”當着滿院子人的面，莊奶奶絲毫不給他留臉，吩咐人，“他不吃就別準備他的了，讓他在這兒當化石，我們開飯！”

莊奶奶拉着冬雪從老爺子身邊擦過，向客廳走去。

莊函跟着一老一少進屋，經過老爺子時竟然也連個眼風都不掃。

老爺子被一而再再而三挑釁威嚴，惱怒地拍桌喝道，“我看誰敢留他們吃飯，德叔，給我送客！”

“你個糟老……”

“哎呦！龍卷風！”

随着德叔一聲驚呼，一只土黃色的身影如同飓風一樣奔襲了過來，在衆人的驚恐攔截中撲向冬雪。

“汪！汪！呲——汪汪！”

一只足有人大腿高的巨型藏獒張着血盆大口，喉嚨裏嚕嚕地發出低吼，氣勢兇煞地狂奔而來，小時候被孤兒院的野狗追着咬的記憶奔湧而出，冬雪刷的一下面容慘白，腿軟得動彈不了。

藏獒的爪子高高揚起，冬雪吓得一聲慘叫，昏倒在了老爺子腳邊。

老爺子：……

莊奶奶看着冬雪像面條一樣癱下去，吓壞了：“孩子！孩子！你沒事吧！”

莊函見過她上次吐血的模樣，抱起她對德叔說：“德叔，趕緊把醫生叫過來！”

“哎好好好！”

院子裏亂成一團，老爺子亂中獨坐，跟尊雕塑一樣被衆人遺忘在了風裏。

這小妮兒是不是碰瓷兒他呢，被狗一吓就暈了？

莊奶奶看他還在那兒發呆，氣得一巴掌呼上去：“都是你養的好狗！讓你平時瞎教，闖出禍來了吧！”

家裏平時總有人來拜訪，有時候來些莊老爺子不待見的人，他一喊“送客”，藏獒就狂奔出來，“汪汪汪”地呲牙亂叫，把客人給吓跑。

“那也沒見誰吓暈過去！”老爺子梗着脖子說，“裝！裝呢！”

他背着手走進房間，對正在給冬雪檢查的家庭醫生說：“把她給我弄醒！別在我面前裝相！”

醫生的眼神一言難盡，“莊老，您要是不想人從您家裏出殡，就趕緊讓讓。”

莊奶奶被醫生說得毛骨悚然，把老爺子扯到一邊。

等查看完情況，張醫生給冬雪紮了一針，戴上氧氣罩。

“她心跳非常微弱，血糖又很低，平常人身體能承受的情緒波動對她來說都很危險，一旦受了驚吓很有可能會緩不上來。”張醫生在老宅待了很多年，很受兩位老人信任，故而說起話來也不避諱。

他看老爺子就跟看一位蠻不講理的老頑童一樣，無奈道：“我就跟您說平時要把龍卷風拴好，萬一碰上個有心髒病的就麻煩了，您就是不聽！”

老爺子還一臉不服氣，犟得一批，張醫生扯着老爺子往前，“來來，您試試她還有氣兒沒？”

“去！去！”老爺子把他手打掉，又威嚴十足地背手站直身體。

他們大聲說着話，冬雪躺在床上睫毛都沒動一下，氧氣罩也只是微微起霧，讓人懷疑她還在喘不喘氣。老爺子這才覺得莊函之前好像不是在騙他……這姑娘身體确實有大毛病。

莊函直勾勾地盯着老爺子，把老爺子看得直發毛。

“你個混賬東西，看什麽！”

“她要是有個好歹，您以後就再也不用看到我這個煩心的混賬了。”莊函面如死灰地說。

“你還敢威脅我！”

要是他平時敢這麽說話，老爺子早就家法伺候了，但這回他老人家不占理啊。

莊奶奶趕緊安慰他：“小雪不會有事的，可不敢胡說！小張，她什麽時候能醒啊？”

張醫生嘆氣：“如果情勢不妙的話……”

莊奶奶心提起來。

“可能得一整個晚上。”

莊老爺子：……

就煩這些穿白大褂的動不動就嘆氣。

莊奶奶捂着心口點頭：“那就好……小函，你也聽到了，她睡一覺就沒事了，別太擔心。”

“讓張醫生在這裏看着就行了，大少爺，先陪老先生老夫人去吃點兒午飯吧。”德叔對他說。

莊函搖頭，“我在這裏守着，奶奶，您去吃吧。”

以他上次的經驗，冬雪恐怕根本用不了一個晚上，睡兩個小時就得醒。

老爺子拉不下臉，背着手又出去了，走到門口時又氣呼呼地轉過身，指着昏睡的冬雪對張醫生說：“讓她盡快醒！”

張醫生：……這是我說盡快就盡快的嗎？

“奶奶，您去吃飯吧。”

莊奶奶說：“那讓德叔把飯菜給你送過來。”

“好。”莊函坐在床邊，眼睫低垂，狀如心碎，把莊奶奶心疼壞了。

當冬雪醒過來的時候，整座老宅都松了一口氣，廚師做了各種好消化的食物，傭人站在外面嚴陣以待，喊一聲渴就有十八種茶飲遞過來，待遇好到讓冬雪懷疑自己是不是摔壞了腦袋。

她看看莊函喂到嘴邊的湯，小聲嘟囔：“你是不是下毒了？”

莊函微笑：“趕緊喝，我手都麻了。”

冬雪從他手裏接過湯勺，“我自己來。”

莊函依舊微笑：“別動，快喝。”

“你有毛病……”

“老爺子在看着。”

冬雪用餘光瞄了一眼，客廳裏老爺子拿着份報紙，半遮着臉，時不時往屋子裏瞅一眼，還輪番用各種假動作遮掩。

冬雪張嘴喝下莊函喂過來的湯。

莊函繼續喂，喂一口她喝一口。

遠遠看上去，兩個人柔情蜜意，莊函在女朋友面前整個人都是柔和的，俊雅溫柔，不帶一絲棱角。

莊奶奶最心疼的孫子就是莊函，他明明對誰都那麽體貼周到，恭敬孝順，友愛弟妹，就是老顯得孤零零的，身邊沒個伴兒。跟那個缪語兮在一起的時候倒是郎才女貌夠登對，可分得你是你我是我，那有什麽意思？

現在看到他跟冬雪兩個人頭抵着頭，共喝一碗湯，親昵得就像一個人，眼睛頓時模糊了，就像看到莊函以後結婚生子、兒孫繞膝了一樣，忍不住落淚。

老爺子歪嘴瞪眼：“你這又是什麽毛病！沒事兒哭什麽！”

莊奶奶連連擺手不說話，坐在沙發另一邊抹眼淚。

冬雪感受到外面一道又一道偷偷摸摸的視線，嘴角不禁抽了抽。

“你……”

冬雪剛開口，莊函又舀了一勺湯塞進她嘴裏。

“我……”

又一勺湯。

“我想吃點兒菜！”冬雪終于躲開他的勺子。

莊函放下湯碗，用筷子夾着菜送到她嘴邊。

明明好幾道美食就放在眼前，冬雪卻只能就着他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礙于他烏龜一樣的速度，冬雪吃了一肚子涼掉的飯菜，半個小時了還是沒吃飽。

莊函皺眉：“你還沒吃飽？我手腕都酸了。”

“飽了。”她咬牙道。

莊函讓人把碗筷撤下去，莊奶奶看他們吃完了，整理好情緒進來看冬雪。

“小雪，感覺怎麽樣？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冬雪搖頭：“沒有，奶奶，我挺好的。”

“你可把我吓壞了。都是那個老頭子養的破狗，奶奶已經讓人把它拴起來了。”

“爺爺不喜歡我，我還是走吧……”冬雪從床上下來，“哎呦”一聲腿軟滑跪。

“走什麽走，今晚就住在這兒，看你好好的奶奶才能放心！”莊奶奶讓她躺好，立馬讓人去收拾客房。

“不行不行，奶奶，我今天晚上還有兼職……”

“沒事，奶奶給你包個大紅包！”說着給冬雪手腕上套了一只上好的羊脂白玉镯。

“可是我身體不好，怕晚上吵到您……”

“奶奶睡眠好，不怕。回頭再給你帶回去幾盒靈芝鹿茸補補身體！”

“謝謝奶奶，您真好~”冬雪笑眯了眼。

莊函靠在門上斜眼瞧她，打蛇随棍上的功夫真好。

晚上冬雪就順理成章地留了下來，吃完晚飯，她坐在沙發上陪莊奶奶看電視，莊函給她們削水果，只有莊老爺子遠遠地坐在客廳角落裏自個兒下象棋。

“小雪，你是哪兒的人啊？”

“我也不知道，我從有記憶就一直待在孤兒院裏。”

“那你一個人生活也太不容易了，生活費夠不夠啊？奶奶再給你……”

“不用不用了，我生活費夠花的，學校有補貼。”還有莊函給的百萬月薪。

冬雪擦了把虛汗，莊家的人一脈相承，都愛往外送錢。

“聽小函說，你也是L大的？”莊奶奶問，“學的什麽專業呀？”

“金融專業。”

“是嗎，那和小函是師出同門啊。”

“奶奶，冬雪還是金融專業的第一呢。”莊函說。

“這麽厲害，小函當時也是專業第一！”莊奶奶高興極了，“你們倆太有緣分了！”

然後又往冬雪手指上套了個戒指。

冬雪：……

她微微苦着臉望向莊函，莊奶奶對她這麽好，她不好意思這麽坑老人家啊。

莊函低頭忍笑，他奶奶就這麽個習慣，一高興就愛給小輩塞東西，男孩子塞紅包，女孩子塞首飾。誰走的時候身上揣的東西越多，誰越得老人家喜歡。

“你跟小函怎麽認識的啊？”聊了半天，莊奶奶問到正題上，笑着說，“他整天除了工作就是應酬，別人像他這個年齡正是談戀愛交朋友的時候，他就知道跟一群禿頂的長輩湊在一塊兒談生意。”

冬雪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滿室找不出第二個有頭發的天靈蓋，樂得哈哈笑出聲。

老爺子在角落裏支棱起耳朵。

笑完以後，冬雪面容透着女孩子的俏紅，說：“是這樣，我當初在開學典禮的時候見過他一次，那時候就覺得……他長得挺好看。”

老爺子：哼，還算有眼光。

“我們院長經常說起他，我跟着廖院長做科研項目的時候，他跟我說了好多莊函當年的事情，每次提起他都贊不絕口，我們學校好多女生都把他當成偶像。”

冬雪不太好意思地擰着手指，“我當初去厲晟集團實習，就是想多見見他。”

莊奶奶笑成了花，看兩個孩子的眼神寫滿了嗑糖的快樂。

莊函被奶奶看得渾身不得勁，剛吃進嘴裏的橙子迸出汁水，滿口腔清爽甜意。

他略為不自在地低頭繼續剝橙子，耳朵發紅。都是他當初安排好的“戀愛經歷”，現在倒聽得他自己臊得慌。

“在公司的時候我沒什麽機會跟他說話，就放棄了，沒想到後來還有機會見到他，就在我家附近的咖啡館裏，他說他對我……一見鐘情。”

最後四個字冬雪是氣沉丹田，豁出了老臉說出來的。

毀滅吧……冬雪心裏瘋狂撞牆，當時編的時候怎麽沒想到有一天會說得這麽羞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