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第二日,得了那枝梅的人卻未曾前來,只聽婢女說那位夫人生病了,為人子女的正守在身前照料。
你倒是不稀奇。
只懶懶的窩在屋子裏,烤着火,半分不想出門。得了閑功夫,便同你那位暗衛說話。
“鳴鳳,你會畫畫嗎?”
暗衛搖頭。
他依舊不太習慣這個新名字。可卻也不得不承認,他是有點喜歡這個名字的,不必帶上那姓氏。
不必承擔父母的期望和囑咐。
“倒是可惜了。”你坐在塌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他生的俊朗,細細看來,依舊維持着幾分士大夫的凜然。若是不發生那些幺蛾子,以他的家風,定然是個禦史臺的清正谏臣。
或許,閑來與好友邀游園林,賞玩作畫,倒是平常事。
“過來。”你招招手,像是叫喊着一只犬狗。等他走近,你看着他略高的身軀,投下一片陰影。
以至于你需要擡頭去看他,便冷了聲說:“跪下。”
他一怔,緩緩跪了下去。
“不要動。”你在塌上放置的小桌上,拿起最小號的筆細細勾勒着線條,從臉部輪廓,最後到他的衣衫。
他的唇很薄,鼻梁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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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邊看着他,一邊頗有耐心的畫着,囑咐道:“低點頭,垂眼。”等畫完了臉部,你才讓他起身。
“坐這裏。”你手指點了點身旁的空閑位置。
暗衛起身,膝蓋有些僵冷,随即沉默的坐了下來,他并沒有往你那處看,而是微垂着眼,望着不知名處。
“伸手。”你轉頭,讓他把手交給你。
他微顫,拿出那雙修長,卻帶着不少繭子,留有疤痕的手。
身邊的手嫩白,柔軟,是從未幹過活,自小嬌生慣養,不食人間煙火養出來的。兩相對比之下,更顯他的粗糙。
暗衛收回視線。
一方小桌前,你将面前修長有力的手細致觀察了好一會兒,這才執起筆在畫卷上淺淺勾勒出一雙手的模樣。
這是一位在江湖中奔波,刻苦習武的少俠的手臂。
“不錯。”許久後,你收起畫筆,懶懶看着畫卷中的人。
其實那并不是正常的人物像,而是一張近似地獄之景。畫中央是一位垂目而坐的佛,他披着一件素衣,手掌微合。
背後是濃黑的地獄,妖魔伸出無數的觸手。
佛本應是光明,浩大,驅邪的。
可畫中的佛眉目毫無悲憫,反而充溢着壓抑,堅忍,黑色流動在手臂間,脖頸處,蔓延到全身。
佛即将被吞噬,化作地獄之魔。這黑暗便是預兆,是他帶來的。
暗衛并未看到這一切。
他的主人就在他身前,由于作畫時間過長,早已轉了身子,面對着他,着着羅襪的雙腳窩在他手心。
略長,立起的畫板擋住了一切。
只能偶爾見到他微微蹙着的眉,畫至痛快時散亂的發,以及那雙專注,清澈的眼。
雖說不錯,你還是将畫揉成一團,丢進了竹簍裏。便起身,讓人幫你穿鞋。你準備去母親那裏,見見她。
暗衛動作有些僵硬,他做這事情是第一次,不太熟練。
你有些不耐煩。
踩了踩他的胸口,語氣惡劣:“快點。”
他沉默的替你打理好一切。
你起身,讓婢女把東西收拾好,便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去了你母親那裏。她向來愛好禮佛,藏有不少精美佛像。
你準備去看看,順便瞧瞧她近來吃的可好,是否順心。
按照你看來,她禮佛不過是尋個寄托,安撫自己,倒是不錯的方式。只是,未免有時茹素過多。
因而,你每隔幾日便定時去她那兒吃飯,非得逼迫她吃點葷菜。
她自是拗不過你。
“瘦了。”她撫摸你的臉,有些心疼說。
“娘也瘦了。”你賴在她身邊,和她說着話。
她聽你說近來習畫,想看些佛像畫,便讓婢女将她收留的畫一一取來,任你挑選。你左挑右選,最後看中了一張觀音像。
你果然愛找那好人,善人尋些樂子。這觀音像畫的慈眉善目,溫柔可親,可真是讓人厭煩。
待到飯點,你和她說着話,她硬要吃那炸的酥脆的肉。
你便一口咬住的同時,也往她碗裏加了幾塊烹制适宜,肥而不膩的炖肉。夾着清淡的冬瓜湯,看起來倒是食欲頗增。
待到夜裏,你便不好打擾她了。她這院裏人少,清靜自在。
你攜着身後的人,準備回去。路上,你因吃的有點兒多,肚子微脹,便讓暗衛背着你。
微黃的燈火下,人的身影搖搖晃晃。
距離你的生辰過去已有五日了,你的哥哥近來困于苦讀,一心準備着來年春天的會試。父親則忙于一些朝政之事。
你被背着走到了回廊處,別院與正院交合的那條路上時。
他便站在那裏,靜靜地望着你。
少年初長成,本應是悸動的,好奇的。可他恰是清淡的,平靜的。柔軟而秀氣的面孔,清冷肅靜,周圍的熱鬧仿若與他無關。
“哥哥。”他喊了句,語氣平淡。
你睜開眼,恹恹的應了聲:“什麽事,快點說。”你困倦極了,只想趕緊回去睡覺。
“你送來的那枝梅很好看。”他輕輕說,目光卻停留在背着你的人身上。那神色有些陰恻恻的,怪滲人的。
“哦。”你應了句。
“夫人身體好轉許多了。”他看了一眼你,慢慢補充道。
“跟上來吧。”你阖着眼,将頭顱垂在身下寬厚,溫熱的肩部,陷入淺淺的沉睡。
這是你和他愛玩的小把戲。
你明白他的想法,他有點兒想你,想你陪着他睡一晚。他每當害怕,無助時,總會不自覺的過來尋你。
那個晚上,你因路上睡了會,倒是神采奕奕。
便拿出一本書,背倚在靠枕上,細細翻看了起來。他躺在你身旁,握着你一只手,蜷縮着身軀。
“先前,我有些害怕的。”
“怕她醒不來了。”
你倒是不太擔心,按照劇情大綱,夫人是活的長長久久,穩穩當當的命。
“不是什麽大事。”你安慰了句。
“嗯。”他淺淺應了聲,隔了一段時間才問,“你身邊那位是新來的侍衛嗎?”
你笑了下。
“是舅舅送我的暗衛。”
“武功很不錯,人也夠聽話。”你喜歡對方不太願意,卻不得不服從的模樣。
他微握緊了你的手。
他溫熱的呼吸打在肌膚上,你有些發癢,便想收回去。他卻突然說:“哥哥,我騙了你。”
“梅花早就謝了。”
“它上面的花骨朵還沒睜開,根部便腐爛的徹徹底底了。”他聲音低沉,很是難過。
你不以為意,只道:“花本就有謝落的時候。”
“可我想留下它。”他說。
“何必強留。應時之景,觀之便是。”你翻了一頁書,不徐不緩的應聲。
他沒說話。
靜默了一段時間,你合上書,勾了勾他柔軟的發,“睡吧,明天起來去摘些,烘幹後做成香囊。便可以留住了。”
他淺淺應了聲。有些高興,倚靠着你,像是順從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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