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難償

難償

有人開了頭，其他人就變得喪失了理智。

“對呀，這話是什麽意思，自己家富貴了，看不起以前的老鄰居了。”

“這麽多年不跟咱們住在一起，還不是嫌棄咱們窮嗎？”

“老潘你自己拍自己良心說說，當年你們家出事兒，大家夥兒可沒少照顧你們呢。”

“我也聽我婆婆說了，當時可憐的呀都讓人看不下去，他們家老太太癱瘓在床上，連口飯都沒得吃，吃完之後，拉床上尿床上，那個味道呀…從他們家門口過一下就覺得惡心，現在開始裝什麽高貴人呢。”

“那時候家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我婆婆從親戚家拿來的舊衣服還分給他們家幾件兒，要知道今天這樣，當初讓他們凍死也不伸這個手。”

……

潘老頭只管彎腰鞠躬，別人說什麽充耳不聞。潘海洋畢竟是年輕氣盛，根本就不願意聽這些話。

他往前走了一步之後，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爺爺一把拉了回來，摁着他的脖子，把腦袋摁了下去。

“你爺爺都在鞠躬，你在這兒充什麽大爺，人家說的都是實話，吃人家的剩飯，穿人家的舊衣服，對于咱們來說那都是恩情。”

潘海洋忍不住，腦袋被爺爺按着，眼淚啪啪地滴了下來。

但是耳邊的惡毒言論仍然不會因為他的眼淚而消失。

“聽說了嗎？潘春晖以前有個閨女，聽說得了一種怪病似的，你說這就是報應啊。”

“我怎麽聽說他們家是兩個兒子，有個孫女兒，有個孫子都死了呀。”

“這都牽涉到老馬家了，為什麽給老馬家房子，還不是因為老馬家的閨女給人家生了一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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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了大德呀，要不然為啥連個孩子都留不下，死了也好，不跟着受罪了。”

“你們都別說了，說的難聽了，要是讓人家大老板聽見，投資這事兒要是再黃了，不知道等到下一次投資要等多少年呢。”

“怕什麽呀？咱們這邊地理位置好，二環以內，那些有錢的大老板想要這塊地的人多着呢。”

……

“都別說話，都別說話。馬三炮老爺子來了。”

一個老頭子坐在輪椅上被孫子孫女推了進來。很多人看到他之後，雖然撇了撇嘴，但是現場安靜了下來。

老頭子坐在輪椅上擡頭看了看這人山人海，老面孔幾乎沒有，當年自己這一代的人要麽死了要麽病了，都做不了兒女的主了。

“大家夥兒都聽我說兩句，咱們廠子裏面今天鬧事兒也是因為有人給了我們三家6套房，我現在就跟大家說，這6套房我們馬家不要……”

“誰說我們家不要……”

馬三炮還沒說完就有一個尖利的女聲，從後面傳了回來，急匆匆的跑到場地裏面。車門都來不及關，“大家夥，別聽我們家老爺子的，他老糊塗了。”

他身後跟上來一個壯實的男人，也在埋怨馬三炮，“爸，你說這個幹嘛，這房子是人家給咱們的，又不是咱們偷來的搶來的，為什麽不要？”

馬三炮的兒媳婦兒也接着埋怨，“馬建新吃了咱們家那麽多東西，這時候他老子替他還這些也是應該的。”

馬三炮兒子接了一句，“您老人家說話以後留點兒神，咱們家的事兒是咱們家的事兒，大伯和二伯家的事兒你又當不了家。剛才我那幾個兄弟，還給我打電話抱怨呢，您說您老人家說話怎麽不過過腦子呢。”

馬三炮的孫子就有些看不下去，“爸媽你們少說幾句，這麽大庭廣衆之下有你們這樣做兒子兒媳婦的嗎？能對咱們家老爺子這麽吼嗎？就算我爺爺代表不了大爺爺和二爺爺，他說那房子不要咱們就不要了，又不是沒地方住。”

“你懂什麽，你小子以後娶媳婦兒難道不買房子？那房子那麽好，我們已經看過了，那真是大房子上下兩層的小洋樓……你個癟犢子，你懂什麽？”馬三炮的兒媳婦兒吼完兒子之後，把兒子推到一邊，跟大家笑了笑，“你們接着說，就當我們沒有來過，我們家老爺子這會兒糊塗了，該回去吃藥了。”

“我沒糊塗！”老人家拍着輪椅的扶手，然而他兒子媳婦兒根本就不讓他說話，推着輪椅一溜煙兒的沒影子了。

讓這家子鬧了之後，其他人也沒有剛才那麽激動了。

倒是有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擠進中央，“我說幾句公道話，咱們以前是幫過人家，但是也不是你們幫的呀，都是老一輩兒幫的，要是要這個人情債，讓老一輩的人來。

人家那是大集團，不可能因為這些人情就對你們網開一面。都打的什麽主意呀？不是想把七大姑八大姨弄到戶口本兒裏面兒就是想着多弄點兒錢多弄點兒房子。吃飯就吃那麽點兒，睡覺只睡三尺寬，勸你們啊別想那麽多了，該是自己的跑不掉不該是自己的啊，胡鬧也鬧不來。”

說完之後轉頭看着潘老頭和潘海洋，“你們祖孫兩個也別在這兒了，聽說老爺子這會兒還病着呢，回家好好的養着吧。再有人上門兒別理他們，前幾天有關部門兒那邊兒都已經通知了，戶口提前凍結完了，這會兒就算有人想什麽歪招也沒用了。”

潘老頭聽完之後，謙卑的向這個人鞠了躬。“謝謝領導，謝謝。”

又向着四面八方鞠躬了好幾次，整個人的腰彎了下去。

但是他們祖孫兩個也沒有立即走，回到了老房子裏面開始收拾東西。

說是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麽可收拾的。除了一些生活用品之外，他老頭把牆上挂着的一張黑白合影取了下來。

“你太奶奶去世的時候吩咐我，讓我挨家挨戶的磕頭，多謝人家照顧咱們。我花了一天的時間，把這7棟樓3000多戶磕了一遍。我就知道這人情在呀，我一輩子都還不起。如今還連累着你來跟我一起聽人家說這種閑話。”

“別想這麽多爺爺，咱們往後不回來住了，就算是分房子了咱們也租出去，往後我掙錢孝敬您。”

潘老頭擦了擦眼淚，“這裏沒什麽可收拾的了，就這張照片咱們要帶走，挂我房間裏面，聽你的，往後不回來了。”

說完之後就往門口那邊兒走，每走一步就覺得身體十分沉重。潘老頭再也沒有以往的精氣神兒了。

潘海洋看得眼睛裏面含淚，趕快把淚花擦掉之後，拿鑰匙把門反鎖了。祖孫兩個在下樓，看見家屬院兒裏面坐了一圈兒又一圈兒的人都在說閑話。看見他們主說兩個之後，有些人說些陰陽怪氣的話，有些人幹脆閉嘴。

兩個人步行出了家屬院兒，來到外邊兒街上，潘海洋趕快把爺爺扶到駕駛位上給他系好安全帶。就聽見後面有人叫自己。

回頭一看，原來是彤彤的爸爸。

“哎呀我剛回來，聽見咱們院裏的人說你們回來了，聽說鬧得挺不愉快的。”

“郭伯伯，我爺爺這會兒有些不舒服，我就不跟您說那麽多了，有一件事兒我長話短說，您昨天見到的那個人跟我們家沒太大關系，在拆遷補償這一塊，我們也幫不上您什麽忙。”

“看你說這話……那你們路上小心點兒，老爺子您盯着海洋，讓他開車慢點兒。”

告別了彤彤爸爸之後，潘海洋擰鑰匙打着火，看着怕老頭兒的性質确實不高，故意說一些話題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我昨天碰見彤彤了，您猜她姥爺是因為什麽住院？”

“因為什麽？”孫子這麽賣力地轉移話題，潘老頭只好問了一聲。

“聽說是參加同學聚會，有個人誇了彤彤他媽媽越長越年輕，結果彤彤他爸爸回去就把他媽媽給打了，她姥爺就住在醫院說是讓她爸爸去伺候的，怎麽說都不出院。”

這種事，潘老頭沒什麽興致聽，“你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就跟他說一說今天的事情。往後要是有咱們院裏的人再給他打電話說這事兒，就讓他回絕了。既然咱們已經把這話說出來了，一個吐沫一個釘。幫不上大家忙，也別在一邊兒添亂。”

潘海洋答應了一聲，又趁着紅綠燈的時候，找了找網上的售票信息。

“爺爺，咱們下午去看戲吧，聽說有一個名角到咱們這裏了，我陪着您一塊兒去聽聽吧，正好也能學點兒知識。”

“我不想去，聽着叽叽喳喳的太鬧騰，你要是想聽就自個兒買票去吧。”

潘海洋看他無精打采的，坐在副駕駛上，心想這下出大事兒了，回到家之後趕快把潘老頭從車子裏面扶下來，拿出鑰匙開自家的籬笆門，這才發現潘世璋獨自坐在自己家門口。

潘海洋明顯被吓了一跳。

“怎麽了，你二爺爺怎麽無精打采的？是不是病還沒好就從病房裏面跑出來了？”

說完之後站起來，整個人一股精英貴族範兒撲面而來。

潘老頭兒懶得跟他鬥嘴，怏怏的進了家門。潘世璋根本就不見外，也跟着走到了玄關。

潘海洋想着怎麽才能禮貌的把這人從自己家門兒請出去。可沒想到怏怏的潘老頭低頭換鞋的時候，抽出鞋櫃裏面的拖鞋對着潘世璋劈頭蓋臉的打。

“你個王八蛋，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