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29章

祁彥處理完工作後, 天已經暗了。

他眼睛有些模糊,擡起眼,透過玻璃窗瞧見了遠處聚在一起的雲團。

其他人已經下班了, 他卻忘了時間。以前他也是如此,忙起來後就沒有時間軸, 腦子裏被一件又一件待處理的事占滿。

他不是一個多熱愛工作的人, 只是他發現, 只有不停地工作, 他才能找到一點存活下去的意義。

祁道遠無止境的勒索和騷擾,讓他喘不過氣來,只要停下,好像就會被他抓住, 拽回永無止境的黑暗裏。

這樣的沉下來的夜色, 讓他有些心悸, 冷汗爬上了他的脖頸, 随即而來的是一片眩暈, 他感覺自己快要從椅子上跌下去,用手撐住桌面。

這感覺并不陌生,他這副身體在沉睡半年後器官機能有損壞, 醫生早就建議他不要繼續工作, 在家養着。

開的處方藥不下十種,戒糖戒煙戒酒, 但卻不能完全戒掉工作。

如今是身體在向他發出抗議了。

祁彥伸手去夠桌面上的手機, 他沒力氣,手指都在抖, 視線越來越模糊, 就在他要載倒到地上時, 有人扶住了他。

“你怎麽了?”傅知言低着頭,急促詢問。

祁彥的喉結滾動,他穩了穩狀态,艱難開口:“難受。”

傅知言立刻就懂了,問:“藥在哪裏?”

祁彥閉着眼睛,喘着氣,聲音輕飄飄的:“櫃子。”

傅知言用一只手扶着他,将祈彥穩固住,攬在自己的懷裏,另一只手去夠旁邊櫃子的門。一打開,裏面果然是各種藥瓶子,有幾個明顯是進口藥。

“吃哪個?”傅知言眼花缭亂。

“藍色蓋子那個……”祈彥緊皺着眉頭,靠在傅知言的身上,疼痛的感覺密密麻麻地從他身上彌漫,像一張網把他籠住了。他下意識想貼近什麽,試圖減輕這種痛感。

本能地,他偏了偏頭,傅知言身體一僵,他本就站着,祈彥坐着,兩人一高一矮,拉開明顯差距,他用手撐着他別載下去,本來挺正常的姿勢,卻因為祈彥換了一個方向後,嘴唇和鼻子擦着他腹部的位置,顯得十分暧昧。

室內開了熱空調,脫掉了運動外衣,此刻他只穿了一件很薄的打底衫,祈彥的嘴唇柔軟溫熱,他全能感覺得到。

傅知言打開藥瓶,倒出一粒,蹲下/身,與祈彥平視,把藥塞進了他的嘴裏。指尖擦過他的唇瓣,果然是軟的,和剛剛的感覺一樣。

所幸祈彥的水杯裏還剩半杯水,傅知言就着這半杯水,把他嘴裏的藥順了進去。

“你好點沒?”傅知言有些緊張地問。

祈彥臉色發白,額頭浮出了冷汗,狀态十分不好。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如此脆弱的祈彥,仿佛像是被拔掉了滿身刺的刺猬,忍着疼縮成一團。

靜默了好一會兒,傅知言見他動了動嘴唇,張口就是噎他的話。

“這又不是仙丹,哪有這麽快?”祈彥慢慢地睜開眼,看着傅知言帶着焦急的神色,微微一愣。

他這是在擔心自己?

放在以前,祈彥還真不敢想傅知言會對自己露出這樣的表情,盡管兩人關系緩和不少,但好像還不算正兒八經的朋友關系。

傅知言聽見他出聲,還有精神打趣自己,便知道這人算是沒事了。

“你沒死就行。”擔憂的神色從他臉上一瞬消失,祈彥甚至以為剛剛是自己的錯覺。

祈彥的眼神忽然有些飄忽,他想到自己已經是死而複生過的人了,有些苦澀地說:“死不了,我命硬着呢。”

傅知言愣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祈彥被撕票的事,當時南城被這條新聞鬧得沸沸揚揚,他作為看客,在得知祈彥昏迷半年後蘇醒,也曾這樣評價過他命硬。

一時間,心口有些酸澀。他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無意的一句話,似乎戳中了祈彥的傷疤。

“我……”他動了動唇。

“幫我打電話給林叔。”祈彥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你要回家?”傅知言問。

“嗯。”祈彥輕聲應了一聲。

“我覺得你還是先去醫院比較好。”傅知言提醒道,這人簡直是在用命工作,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允許這麽透支嗎?

“都吃藥了,沒什麽大事。”祈彥說。

傅知言用他的話回敬他:“你不是說這不是仙丹,逞什麽能?”說着,他不容置喙地把他扶起來,祈彥的身子發軟,就連棉質襯衫下的腰摸着都有種軟綿綿的觸感。

他還是第一次和男人靠得這麽近,不僅聞到對方身上冷冽的香水氣味,還感受到皮膚上那股溫熱的起伏。

祈彥耷拉着腦袋,沒力氣反抗,任他擺布,頭本能地往一邊傾斜,說話間,氣息流竄進了傅知言的耳朵裏,他迷迷糊糊地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醫院。”傅知言耳根一麻,蔓延到後頸。

祈彥實在沒力氣了,冷汗一層一層地從後背冒出來,吃了藥好像也沒什麽效果,這次他可能真的透支掉了這副身體的最後一點力量。

傅知言攙着祈彥走出辦公室,身邊的人軟綿綿的,整個人往下墜,他走得艱難,有一瞬間真的很想撒手不管,但看着旁邊人逐漸慘白的臉色,他只能認栽。

“祈彥,你還醒着嗎?”傅知言喊了一聲。

祈彥沒應聲。

傅知言說:“我可抱你了啊。”盡管得不到回應,他還是詢問了一句。他可不想這人半道醒來要是發現在自己懷裏的話,會不會腦子抽風扇他一巴掌。

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傅知言重新調整了一下姿勢,一彎腰,把人直接打橫抱了起來。

祈彥自從蘇醒後一直很瘦,盡管王慧芝的各種靓湯的滋補下,也沒漲回幾斤肉,他滋補的營養都投資給了工作,正負相抵,都成了白搭。

傅知言就這樣把人帶去了醫院,醫生給他做了檢查,又挂了鹽水。

司機林叔站在床邊面露擔憂,在接到王慧芝的催促電話時,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麽解釋,他很想和王慧芝說實話,但祈彥告訴他說,關于自己的事對王慧芝要報喜不報憂,避免他那個性子急的母親回頭因為擔心他再出點什麽岔子。可是,夫人不知道,難道要留二少爺一個人在醫院嗎?

“你們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這都幾點了?”王慧芝帶有一點廣東口音的話聽起來很是嬌嗔。

林叔覺得瞞不住,剛想開口把實話說出來,電話卻被一雙手拿走了。

“阿姨,你好。我是傅知言。”傅知言向林叔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示意他不要出聲。

王慧芝一聽,立刻說:“是小傅哇?”她還期待這個漂亮小明星的電視劇呢。

傅知言笑了笑:“祈彥現在和我在一起呢。”他波瀾不驚地撒着慌,“他今晚可能不回家了。有個新戲,我們在聊。”

按照祈彥的個性,他肯定不想王慧芝知道自己現在身體透支,躺在醫院裏昏迷不醒。傅知言只能幫他撒這個謊。

“這樣啊,那你們不要聊太晚了。工作哪有身體重要啊。”王慧芝始終還是擔心祈彥的身體狀況,“小彥他不能熬夜的。”

“我們只是剛剛在聊,現在已經聊完了。”為了打消王慧芝的疑慮,傅知言說,“祈彥已經睡着了,所以沒有接到您的電話。”

他撒了一個天衣無縫的慌,讓王慧芝徹底放心下來,她忍不住多交代了幾句,于是挂斷了電話。

林叔看着傅知言臉不紅心跳不跳地瞞天過海,心想這年輕人還真是的靠譜。

傅知言把電話遞給他,看着林叔驚訝的表情,笑道:“林叔您可一定要配合我,別穿幫了。”

“放心,我不會告訴夫人的。”林叔欲言又止,“但是……”

知道他有話想說,傅知言說:“有什麽話您就直說吧。”

林叔道:“我今晚沒有辦法留下來看護,家裏有孫子要照顧。夫人現在又不知道,二少爺今晚一個人在醫院,我比較擔心……”

“今晚我會在這的。”傅知言打斷他,看了一眼時間,又說,“時間也不早了,林叔你先回吧,明天來接祈總。”

林叔聽見他這麽說,算是松了一口氣:“那,多謝你了。”

送林叔離開後,傅知言才回到病房。

病房是雙人的,另一床的病人就在剛剛被推走去做手術,此刻只開了暗黃壁燈的房間格外的安逸。傅知言打了熱水,浸濕了毛巾,擰幹,走到床邊。

祈彥閉着眼睛,臉上依舊沒有血色,傅知言用毛巾為他擦去額頭上一直不斷冒出來的冷汗。

醫生說祈彥現在的身體素質只有半個正常人的程度,盡管在出院後一直謹慎按照醫囑控制飲食,可工作還是在消耗着他的身體。這次的反應是身體在發出要休息的信號,所幸沒有大礙,好好休息一晚,再吊幾瓶水就能出院了。

“你到底在拼什麽?”傅知言視線落在緊閉着雙眼的人身上,打量着祈彥五官,喃喃自語道,“你真的是祈彥嗎?為什麽變我感覺除了這張臉,一點也不像。”

這種錯亂的認知時不時就會在他腦中出現,是他又不像他的那種感覺會使他心煩意亂,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問誰,或許是在問虛空,即使沒有回應也沒關系。

窗外是靜谧的夜色,映襯室內安逸的昏黃,南城進入十二月後,蕭瑟之感遍布全城,落葉像是吉他的撥片,刮過水泥地,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傅知言嘆了口氣,剛想起身,一直安靜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出了聲。祈彥像是陷進了噩夢,緊閉着的眼睫和嘴唇不停地顫抖,他幾乎哭訴地祈求着:“爸,我求你,別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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