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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李檢聽到審判結果的時候表情沒有變化。

他垂了眼皮,一言不發地在桌上怼平資料,目光順直下去,面容素白,挺翹的鼻尖上有一顆淺色的痣,沒有表情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冷淡。

一旁的同僚祝賀他:“李檢恭喜啊,年底辦完這樁大案,今年要破紀錄了吧?加上這件多少了?1101?我明年争取向你看齊。”

聞言,李檢淡淡勾了下唇,拍了拍他肩膀,單手拎起一摞文件,放進地上的手提袋裏:“我等你。”

啪!——

攢動起的人群被這聲巨響震住,齊齊朝法庭中央看來。

“殺人犯!”對面的被告位上突然有一個男人拍桌站起身,怒目圓瞪,伸手抓起辯護律師還未收完的文件,猛然一甩。

先奸後殺、被害者高達8人、均為未成年女性等6項刑事控訴。

白色的紙印滿昭示他罪行的黑字,洋洋灑灑而下。

“你才是殺人犯!”剛被定罪的犯人猙獰着脹紅的臉,歇斯底裏地朝他大喝:“31年!31年啊!!我今年才45歲,這就是死刑!!!”

“肅靜!肅靜!”

“你給我等着!殺人犯!你才是殺人犯!!!”

“你給我等着!你給我等着!”

李檢對此并沒有任何反應,徑直提起公文包和一帆布袋的文件朝外走去。

身後的怒吼仍在繼續,罪犯被警員強行控制在座位上,手铐掙起發出泠泠的碎響,冰冷且尖銳。

見他快步朝門口走去,同僚火急火燎地收拾了東西在背後招手:“李檢,等我一下,我蹭你車一起回局裏!”

李檢聽到他的聲音,卻沒回身,高仰了一只手臂,舉起一包煙朝身後随意搖了搖。

湧動的人流中三兩交談着走向門外。

有人聽到他高喊着“李檢”的名字追出去,好奇地問身邊同行者:“這個李檢是不是四年前辰昇的那個李檢?”

同行者是魔圈所的資深律師,對這起未成年性侵案感興趣才來旁聽,見他問起李檢,便态度暧昧地笑了下,默認了:“沒想到你都知道他和辰昇的關系。”

對方跟着笑了笑:“圈子這麽小,想不知道也難。不過我先前只聞其人,還沒見過李檢在法庭上的表現,今天看起來還可以嘛。”

“他要是沒點手段,一個男的怎麽爬床呢?不過嘛……”對方嗤笑了一聲,“咱們這行還是講究些公平的,他那青春飯也吃不了幾年,現在還不是被貶回來了?”

言罷,兩人相視一笑,走了出去。

四年前,司法圈就因為李檢小轟動過一次。

這個年頭大義滅親的“偉人”不少,但賣父求榮、舍母換利的白眼狼倒少見,李檢便是其中之一。

從畢業後便平步青雲,短短三年間升至嘉青市高級檢查廳。

期間,李檢絲毫不知避諱,天天換着豪車出入作風清廉的司法機關,時常被人目擊到與某公司的男性董事舉止親密。

本來這些都只是圈內放不上臺面的風言風語,但四年前他為了升官,讨好金主竟然親手把父親送進監獄,母親更是因此跳樓自盡。

誰都以為李檢會一路直升時,他卻被下派回了中等檢查廳。謠言中,李檢金主任職的辰昇有限公司也發了澄清,大意是有關嚴汌與李檢諸多猜測所言為虛,如果繼續傳播不實言論,辰昇法務部會追究造謠者責任。

圈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李檢是被利用後又被人家一腳踹了,心照不宣地在心裏大喝了聲“天道好輪回”。

母親死後的兩周後。

李檢開了一輛造價不菲的超跑現身法院,仍舊笑臉盈盈地站在法庭現場,以一副笑面桃花眼的形象面對法官,加重了被告罪行。

法官錘落,李檢的笑容當即消失,轉變之快讓人咋舌。

冷血薄情程度可見一斑。

此時,在業內被稱為“廳堂笑面虎”的李檢收起了游刃有餘的笑容。

他順着人流朝外走,法院大門口都挂了禁止吸煙的牌子,不得已又朝一側立了欄杆的矮坡走下去幾步,順手把手裏的袋子放在大理石花壇上。

李檢的兩指并着,在敞口的煙盒輕輕磕了一下。

煙盒裏彈出一根長煙,他纖細的脖頸前傾着,把煙嘴夾在唇間,點了火,緩緩吸了口白煙,才掏出手機給聊天記錄中未接通的視頻撥回。

視頻很快就被人接通,是幼兒園的生活老師打來的。

“豬豬,你看看誰打電話來啦?”女老師驚喜地彎下腰,把手機遞給騎在木馬搖椅上的李贏。

李檢彎了彎眼睛,看到一只肉乎乎的小手遮住了視線,而後鏡頭往下歪了歪,把半張綿白的下巴肉納入畫面。

“爸爸。”

李檢嗓音稍低啞地問他:“豬豬,怎麽忽然給爸爸打電話啦?”

鏡頭的視角俯視,李檢看到他柔軟的粉嘴巴憨聲憨氣地動起來:“我想起來,今天早上沒,有說拜拜。”

李贏在幼兒園的游戲房裏,天花不能有暖燈照射下來。

李檢能看到李贏臉上細小的絨毛在閃光,像一只外皮完好但還是不幸發黴的橙色橘子,橘子上的白色黴菌也是這麽可愛。

他又跟李贏聊了兩句,才笑着挂了電話,擡頭望了眼天。

臨近年尾,嘉青市天就越陰。

明明才下午三點,太陽被擋在灰霾後,高空有幾只烏鴉展翅盤旋,呀呀而過。

同僚靠近的時候,看到李檢穿了黑色風衣,瘦削且挺拔地側身立在一片幽綠的草叢前,單手插着口袋,另一只細瘦修長的手夾着煙,靜靜地吞雲吐霧。

平心而論,李檢的整個臉型帥是帥,好看也好看,甚至有些男生女相的意思。

但與一衆長相鋒利的帥哥相比就稍顯柔和,硬要跨性別去和美女比美又黯然失色。兩相對比下,竟然不上不下的,反倒有些中庸。

但唯獨就是他那雙看似多情的桃花眼在這張臉上格外突出,讓人一下便記住了李檢。

現下,李檢那雙狹長的鳳眼微眯着,不笑的時候顯出些冷淡,像是在發呆。

他常年伏案,膚色介于健康與病危的蒼白之間,露出的手背與細腕浮起青紫的血管。

“嘶——”同僚猛不丁按在李檢左肩上,倒吸一口涼氣,“檢啊,李大檢,多吃點飯吧,我看着都覺得你要修仙,你幹脆別叫李檢了,改名李仙兒吧。”

李檢回過神,把他手抖掉,極快地笑了下:“我一頓能吃三碗你又不是不知道。”

“消化不良啊你,”同僚連連搖頭,“快去醫院體檢一下吧,你看着吓人,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們小豬豬可怎麽辦?嗚嗚……”

“行了,”李檢笑罵一聲,“你別他媽咒我。”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也別學我兒子哭,難聽死了。”

同僚捧腹笑起來,從他手裏薅了根煙背風正湊到火機前要點燃的時候,忽然“呀”地怪叫了一聲。

李檢作勢要踹他:“你瞎叫喚什me——”

話在嘴邊被截斷,“卧槽,李檢那是你車嗎?”同僚指着某個方向,看着被捅的粉色甲殼蟲一臉震驚。

李檢微皺起眉,朝他指的方向瞥過去。

煙屁股在濕潤的口腔裏被陡然咬扁,他捏滅煙頭随手塞進口袋,一邊脫外衣一邊叫道:“站住!”

正在捅李檢車胎的人毫不猶豫地又紮了一刀,猛然把刀抽出來,冷清的空氣中他們聽到一聲清晰的噗嗤——聲。

車胎肉眼可見地癟下去,如同李檢黑得快要入土的臉色。

“操!”

李檢怒罵了一聲,一把把外衣甩給身旁的同僚,甩下一句“幫我拿着”,絲毫沒有遲疑,單臂撐上眼前的大理石花壇,全身看似綿軟的肌肉瞬間緊繃,縱身翻越過去。

同僚看着他這一套如雲流水的動作和爆發力,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炸雞啤酒喂出來的小肚腩,默然無言地抽了口煙,才趕忙跑進法院裏叫人。

“別跑!”李檢邁着長腿,十米跨欄一樣在那個人身後追着,不過他體力再好,還是長期坐辦公室的死宅,跑了十分鐘就感到喉嚨一陣鹹腥湧上來,捂着唇咳了幾聲。

嘉青市法院在老城區中央,周圍都是上了年紀的居民和攤販。

看到他們這一頓窮追猛打,身子骨弱的老年人紛紛蹒跚着避讓。

李檢額前有一滴汗珠滾落,順着太陽穴滴到了眼尾,他眼睛一酸,眯了眼睛本能地擡手揉起來。

等放下手的時候,前面戴着兜帽的男人側身看了他一眼,加快速度拐進居民樓間的小巷。

李檢緊跟着他追了進去。

巷子狹窄,僅能容一輛轎車筆直駛出的寬度。

兩旁的居民樓高且陳舊,樓影遮天蔽日地覆蓋下來。

南方的冬天讓昏巷散發着一股陳舊、發酸的濕冷氣息。

那道人影不見了,巷子裏空無一人。

李檢追人的腳步緩下來,這裏面很安靜,他能聽到自己因為跑動加劇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口鼻中冒出水汽彌漫的白氣。

李檢深吸了口氣,冷聲朝前面道:“別躲了,快點出來。”

沒有人回應,他聽到自己聲音隐隐的回響。

由于工作的敏感性,李檢上班随時會帶着匕首以防萬一。

他沒有猶豫,襯衣的袖口一垂,一把小刀貼上手心,一邊放輕了腳步,朝更前方一個豁口隐約露出的黑影走去:“警察馬上就會趕來,到處都有電子眼,一查就知道你是誰,主動認罪和被捕歸案的區別需要我告訴你嗎?”

耳邊回蕩着腳步聲與急促的呼吸,李檢踩着一片碎石堆走過。

石子被踢飛,剮蹭着一旁爬滿綠苔的牆壁,發出細碎的響聲,李檢走到了一扇開了燈的窗下,昏黃的光線朦胧照射出來。

他冷不丁回頭朝身後看了一眼,還是沒有人。

“啊!操!”

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伴随着叫痛的罵聲,李檢當即回頭看向前方,不遠處蜷縮着在地上出現了一道黑影,李檢認出他帶了兜帽的衣服。

他沒有松懈,下意識擡眼朝犯人被扔出的地方看過去。

一道高挺骁悍的黑影曲了長腿,倚靠在牆壁上。

他不叫人,也不說話,一只手的指間點燃了一支煙,白霧袅袅飄起,火光忽明忽滅地閃着,另一只手上轉着什麽。

男人被陰影覆蓋着,側了臉,靜靜注視着燈影下的人。

李檢的身體比他的大腦更一步感知到危險,他本能地要轉身朝巷口跑去,剛一回身,“嘭”一拳被人重擊在臉上。

一陣震痛從鼻尖迅速蔓延,經過眼角,驚到了頭頂。

他悶聲哼了一下,仰頭捂着臉,直接把刀揮出去。

但身後不知從哪裏跳出來襲擊他的人身手顯然比李檢專業得多,把李檢幹脆的擊打全都躲開,握在手裏的刀嚓一聲打落在地。

李檢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這時候身後有腳步聲響起了。

緩慢的、冰冷的、黏膩的。

像蛇一樣,盯準了獵物,緩緩游走在地面。

黑影靠近了,停在李檢方才站過的那扇窗下。

昏黃的光映出一張冷峭的臉。

在眼鏡反射的偏光下,男人沉黑眼眸空無一物,空洞地看不出任何情緒,像死寂一樣,看上去會有些可怖。

但他卻是笑着的。

這笑容很溫和,不考慮時下的境遇,或許還能讓人覺得他會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人。

李檢握了刀的手無力地垂下去,細瘦的脖頸微垂着,龍骨隐現。

他緩緩轉過身,沒有擡眼。

映入眼底的是一雙做工精致的皮鞋,而後,李檢緩緩上移的目光把一只夾了煙、骨節分明的手納了進去。

良久,視野裏的手動了,李檢順着移動了視線。

男人捏着煙屁股,在唇間吸了一口,彈到地上,淡薄的煙霧緩緩從口鼻呼出。

他漫不經心地把煙滅在一臂外的牆壁上,倏地大敞開雙臂,嗓音低沉,笑了下:“李檢、李大檢察官,我們久別重逢,不給你親愛的前夫一個愛的抱抱?”

李檢沒有給他一個愛的抱抱,當機立斷地給了他愛的鐵拳。

他捏了拳頭朝嚴汌面門襲去,被一晃臉躲開。

李檢本來也沒想打過他,借着機會轉身朝前突襲跑去,一只手随機纏上他小臂,用力鉗着朝上擡了一下。

他聽到咔吧一聲脆響伴随着大臂與肩頸處劇烈的疼痛。

李檢緊緊皺着眉,好看的眼睛因為生氣與驚慌變得更亮。

他擡了長腿直接去踹嚴汌的腿,同時傾身狠狠掐住他結實的小臂,手起刀落,剛劃破他外衣的時候,動作陡然頓住。

黑洞洞的槍口頂在李檢眼前。

他停止了所有掙紮,臉色白了,冷聲問:“嚴汌你要幹什麽?”

嚴汌折起唇角,擡手掐上李檢的下巴,被甩開。

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愉悅地弓腰湊到他眼前,随口朝身後的保镖道:“綁起來。”

李檢兩只手被牢牢綁在身後,咬着牙,惡狠狠地瞪着他。

嚴汌傾身,額頭抵上李檢的額頭,鼻尖狀似親昵地蹭了下他的,但氣息很冷,鼻梁上的鏡架往下滑了一些,冰冷沉黑的眼瞳和他對視。

槍沒有拿走,卻從李檢臉前,挪到了他太陽穴前三厘米的位置。

李檢臉色變得慘白,他本能地緊閉起眼睛。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雙唇輕碰:“嘭——”

啪!

黑色的槍口噴射出五顏六色的閃光片,伴随着一聲炸響飄揚在李檢眼前。

“你真以為我會殺你啊?”嚴汌笑了一聲,單手摸上李檢尖細的喉結,順延着滑膩的肌膚,握緊下巴迫使他不得不朝上仰起頭。

李檢的雙手被綁着,用力向後掙紮了一下。嚴汌嗓音很低,唇附在他耳邊,神情卻是異常的冷靜,冷靜到了一種近乎冷酷的程度。

他說:“我真是太傷心了。”

作話: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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