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狠毒女皇×皇姐

狠毒女皇×皇姐

第1章 01

第十八日,昏暗的囚室裏,潮濕的石壁旁。

腐爛的氣息在若有若無地蔓延着。

她蜷縮在有點潮濕的稻草上。

曲杏已經想不起自己為什麽會來這裏,也想不起那家夥最後一次見她時的表情了。

好冷。好空。

曲杏在介于困倦和痛苦之中,仿佛聽見有腳步聲在地牢的走廊上傳過來,輕一聲,重一聲,輕一聲,重一聲,仿佛敲在她腦袋裏脆弱的那根弦上,有點疼。

熟悉的腳步聲停了,那個人在她面前站定。

曲杏伸出無力的手,撐着石壁爬起來,将頭狼狽地擡起來,最先看見的是一雙精致的女子長靴,靴子的布料是嶄新而又昂貴的,繁複的花紋在晦暗的囚室裏顯得模糊不清。這鞋子太熟悉了,她感覺到頭頂一陣無形的壓力,不敢再擡起頭來看一眼。

那女子笑了一聲,笑聲一如既往甜美:“三姐,朕來看你了。”

曲杏感覺到身上一陣發抖,有種近乎扭曲的甜腥在喉嚨裏蔓延着。是绮安。是弑母篡位的绮安,如今的女皇。

绮安在她面前緩緩蹲了下來,伸出帶着玉镯子的手透過欄杆撫摸她的臉頰,輕柔如同情人,語聲低柔:“朕知道三姐自少年時就不喜歡朕這個撿來的孩子,但是朕自那年桃樹下初見就對三姐傾心,三姐為什麽要這麽對朕?”

曲杏雙手撐着地面,坐在地上垂首不敢動,那雙溫柔地撫摸着自己面頰的手好像是利刃一般冰冷,仿佛在下一刻就能刺穿她脆弱的面頰一般。

绮安輕柔的聲音猶在耳畔:“三姐為什麽不擡頭看看朕?是朕太醜了,不配入三姐的眼麽?”

曲杏不敢動。绮安少年時,她念這孤女可憐,自己也照顧過這個孩子,然而這孩子的陰鸷實在是太令人心驚了,出了那幾件事之後,她就躲得離這陰冷又暴戾的少女遠遠的了,沒想到,至今未能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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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時,她與绮安泛舟,武陵王之子将尚且未滿十三歲的绮安推入水中,她驚慌,趕忙下去救人,那孩子被打撈起之後雙目陰沉一言不發,只靜靜躺在她懷裏問了一句三姐可有恙,她原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然而三年後武陵王世子被發現死于溺死于後山荷花池之中,她當即就想起那雙陰沉的眸子,立刻起身到绮安住處逼問,人到底是不是她殺的。

猶記得那時,绮安驚慌如一頭不知所措的小獸,一頭撞在她懷裏,擡起那雙怯怯的眼睛問:“三姐為什麽懷疑我?是绮安做錯了什麽事情讓三姐不喜歡嗎?”

她最怕看見那雙帶着些許淚痕的眸子,最怕她做出那副可憐的樣子,只看一眼,心裏就要抽疼。

無可奈何,只得抱了她安慰:“是三姐錯了,怪我多心。”

那一顆小小的腦袋依偎在她懷裏,猶如未經世事的一只小獸,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的,小手緊緊抱着她,那麽可憐的樣子,怎麽會殺人呢?

那時她想,世子脖子上三道紫青色的勒痕,說明是被人強行按入水中活生生溺死的,绮安那麽年幼,怎麽會做這種事情?

然而到如今,绮安弑母登基之後,即刻殺盡武陵王一家,竟然命人将家中上至八旬老者,下至三歲孩童全部活生生按入水中溺死,她才猛然驚醒,自己竟然被這個瘋子一直騙了,一直蒙了這麽多年!

曲杏聽見消息之後,快步上馬趕往皇宮,卻看見在大殿之上,群臣面前,那女皇悠悠端着一杯茶品着,觀賞武陵王一家被按在水缸中活生生溺死的場景,臉上帶着那甜美而又愉悅的笑,一如她每次在自己懷裏時那般,微笑。

曲杏只覺得胃裏一陣翻湧,險些就要一頭栽倒在大殿上,而此時,那觀看完一場謀殺的女皇看見了她,仿佛孩童發現了珍寶,連忙向她招手,開心地笑道:“三姐,你來啦!”

曲杏喉嚨中一陣苦澀:“你怎麽能……怎麽能……”

绮安像個少女一般從皇位上蹦跳着下來,纏住她,笑盈盈地問:“三姐吃了飯不曾?”

曲杏看着那孩子甜美而又乖巧的笑容,只覺得所有的回憶都一瞬間沾染濕漉漉的血腥氣,苦澀着,問她:“你當年信誓旦旦同我說武陵王世子不是你溺死的,如今你卻将……将他全家逼死在大殿上,就因為他年幼不懂事冒犯了你?”

绮安那雙水靈秀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将她的胳膊摟住懷裏:“不是的呀。”

曲杏竟然發現自己松了一口氣。

怎樣都好,怎樣都好,告訴我你是逼不得已,心有苦衷才會如此;告訴我你不是那個瘋子,只要你說,我就會信。你若願意騙我,我不介意陪你一起圓這個謊。

所以,好歹,撒個謊吧。

绮安嘴角挑起一抹陰毒的笑來:“我恨他,自然是因為他害得三姐為了我病了三天三夜,我殺他,則是因為他竟然不自量力,敢向母皇求親意圖迎娶三姐!”

曲杏胸口如中利刃,感覺到心在涓涓流血。

绮安的聲音還在繼續,卻越發地狠毒起來,回蕩在大殿裏:“他怎麽敢?我自七歲就與三姐相識了,我還不曾陪在你身邊,他怎麽敢?!”

曲杏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回頭一看,只見正有人從水缸之中将剛剛溺死了的武陵王撈出來,放到擔架上,擡走。

老老少少,三十七口。

她瘋了。

瘋子。

瘋子。

曲杏推開那纏在自己胳膊上的綿軟而又帶着甜香的身體,跌跌撞撞往回走。

绮安慌張的聲音響起來,腳步聲一步步追随着:“三姐,三姐可是吓到了不曾?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三姐看見這一切的,三姐你別走,你打我吧,你罵我吧,怎樣都好,你不要不理我……”

曲杏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你看看你今日的行徑,秋池肉林,炮烙水溺的酷刑是一個明君該做的麽!你在群臣殿上溺死老人孩子,就不怕遭報應嗎!”

她罵着,猛地回頭,看見那孩子的眼睛裏充滿的淚水,心不由得又是不争氣地軟了。

绮安眼睛裏全是溢出的眼淚,帶着一種慌張和無措:“三姐,你不要生氣,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丢下我……”

她哭着,伸出手來,好像想要碰碰那雙經常把她抱在懷裏的胳膊:“三姐不高興,我就再也不做了,好不好?你不要丢下我……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有任何賤種來和我搶三姐……我再也不想看着你出嫁了……”

六年前,她曲杏要出嫁武陵,臨行前想見那孩子一面,卻是找遍了皇宮都找不見她,心裏一陣空。

而再見之時,就已經是她未婚夫君的葬禮之上了。

绮安還在哭。

曲杏心軟了,想要說兩句什麽,然而這時,猛地擡頭看見一個奴仆正從水缸裏撈起那個三歲幼童的屍體拖着走,心中猛地泛起一陣惡心,看向那個泣不成聲的孩子。

你也在我心裏也是個孩子,怎麽做得出這種事情?

曲杏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好漂亮的一張臉,好狠毒的一顆心。绮安,你當心落得世人背棄。”

說罷,冷漠轉身,踉踉跄跄向門外走去,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再也不想看着大殿之中的慘狀。

那日,她聽說绮安跪在她府門前整整一日,最後高燒不退。

曲杏想過去看她,然而她如今已經是女皇,身畔臣子奴仆滿殿,又何須她來看。

事情過去一月有餘,春暖花開,沙暖睡鴛鴦,春風和暖吹醒了洛陽城的柳枝,公主府裏深宮高牆,一只紅杏出牆來。

好景,好時,堂兄肖虹見她寂寞,便帶了一壺酒來看她。

肖虹前幾年跟随先皇在宮中做禦林軍統領,執掌京城三千兵馬,只聽皇帝一人的命令,然而如今先皇被篡位,他這個統領被新皇懷疑,因而廢了職位,軟禁在京中。

正好,兩個閑人湊了一對,花間一壺酒,足夠喝到天明。

肖虹帶兵多年,職位重要,時刻把守京城大門,因而滴酒不沾久了,就連酒量也都小了不少,一戶燒酒煮了青梅,竟然就醉了,笑盈盈拉着曲杏的手問:“我倒也罷了,你可是新皇心尖上的人,怎麽也落得這賦閑在家的地步?”

曲杏知道堂兄喝得多了,也不在意,只是搖頭:“但凡是肖家的人,她可是一個都不信的。我既然姓肖,就算兒時情義再深厚,如今也連外人都不如。人心如此,有什麽稀奇的。”

肖虹道:“當年先皇從那順流而下的籃子裏将這孩子抱出來的時候,我見那孩子又瘦,有小,心裏想她這輩子是難成氣候了,沒想到如今,竟然翻身做了皇帝,哈哈,果然是撿回來的一只狼——”

曲杏臉色一變:“王兄,說不得。”

肖虹醉了,手中力道驟然加大,将曲杏拉近了些:“如今你我都是落魄之人,何不彼此依偎,相互取暖?我未娶,你未嫁,患難見人心,你——”

曲杏搖頭:“罷了,莫提。”

肖虹摩挲她的手,輕嘆:“你妄自生了這絕色的姿容,洛陽城多少名士求而不得,你何苦如今這麽苦着自己?你的婚事雖說是命數有難,但我又不是那信命的人,什麽克夫什麽黴運,我通通都不信!”他說着将唇湊向她耳畔:“杏兒啊……這春日裏紅杏尚且寂寞難耐,何況你這大好年華的美貌女子?”

曲杏有些無奈,正要将那醉酒之人推開,卻驀地聽見一陣近乎于溺水之人的痛苦喘息之聲,扭過頭,竟見那抽了新枝的柳樹底下,绮安正抱着一件紅色的新衣站着,臉色青白地近乎可怕,一只手緊緊抱着那紅色的衣裳,一只手竟然深深地扣入柳樹幹裏去,一雙眸子因為痛苦睜大,仿佛有千萬根鞭子抽打在她脊背上一般,竟然弓着腰,連站直都不能。

绮安站在不遠處,眼睜睜看着自己日日夜夜朝朝夕夕時時刻刻思念着的人,正帶着酒意,被那男人半攬在懷裏。

心口,好疼啊。

喘不上氣了。

我那麽珍視、那麽珍惜的東西,我還來不及說出口的話,你怎麽敢?

花間一壺酒,獨酌到天明,那花前月下的俊男美人的景象是那麽美好,竟讓她這個外人見了,深覺難以插足。

那潇灑英俊的将軍,正握着那如玉一般的手指呢。

不要碰。

不要碰她。

少年時她曾戲言,若是三姐嫁不出去,來日我親手為三姐剪裁布匹,繡上金紋,縫制嫁衣,然後再親自為你穿上。

女兒一生,不就為了出嫁時那絕美的一刻麽?所以,若是沒人來看的話,不如我來看吧。

我要為你烏黑的青絲親自挑選金簪,要為你纖細的腰肢親手束上玉帶,再将那一針一線縫出的思念,披在你那美麗的雙肩上。

可是,我跪在你門外求你原諒,你避而不見我,卻在這裏和別人把酒言歡?在這裏任由別人擁入懷中?

绮安感覺到自己的手扣入柳樹幹枯的樹枝,指間流出鮮血,然而痛覺已經麻木了。她聽見自己冷冽的聲音:“成王之子肖虹,斬立決。”

曲杏猛地轉過臉來,失聲道:“安兒,你瘋了!”

绮安聽見自己心裏有什麽一點一點地碎開,然而一絲笑卻攀附上了雙唇:“來人啊,把這罪臣給朕拉下去,淩遲,車裂,炮烙,我要他魂飛魄散!”

接着,她溫柔地看向那自己日思夜想的一張美麗的面龐:“三姐在這裏可是太寂寞了?随朕來王宮裏好不好?”

曲杏踉跄後退一步,呢喃:“你這樣會遭報應的……”

绮安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散去:“三姐不想來就罷了,王宮之中有死牢,三姐在我和死牢之間,選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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