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時隔多年

時隔多年

容泰三十八年，上京。

又是一年秋收季，這幾年風調雨順，附近鎮子上的居民也會帶着家中的農産品，到京中各大酒樓來推銷推銷。

清晨，排隊的隊伍就已經有了好幾百，城門一開，他們便一個個接受檢查，提着自家的東西滿懷希冀地入京。

“曾夫人當心腳下。”

一位二十餘歲的青年小心護着身邊的美貌婦人，自擁擠的人群中穿過，徑直往城東而去。

一刻鐘後，他們停在了一家店面門口。時間尚早，前來光顧的客人不多，掌櫃的正立在門外檢查有些松動的門框。

“快找人來修修，一會兒客人上了門，萬一砸到人可就是自毀招牌的事兒了。”

夥計得了囑咐，一溜煙往後街去尋人了。

而掌櫃再一回頭，便看到了不遠處站着的兩人。因他們穿着不俗，掌櫃的便客氣笑道：“二位這麽早就來選話本子？請裏面坐，慢慢看。”

那青年打量他一番，卻笑着搖搖頭：“我們不是來買話本子，是來尋人的。”

“尋誰？”

“你們家少掌櫃，左玉左娘子。”

青年話音一落，身後便傳來個有些驕橫的聲音：“要尋玉娘也得提前預約吧？”

青年與婦人轉身，便看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從他們跟前徑直走過，看着像是大戶人家的丫鬟。

她走到掌櫃面前，揚了揚下巴：“我們家姑娘可是一周前就約好了，孫掌櫃您別是貴人多忘事哦。”

孫掌櫃急忙陪着笑：“夏萱姑娘這是什麽話？我老孫哪裏有那麽健忘呢？姑娘已經在樓上候着了，您這就請上去吧。”

那名叫“夏萱”的丫鬟回頭看了看還站在路邊的兩人，不屑地哼了一聲，便進門去尋人了。

青年看着這一幕有些哭笑不得，便改口道：“那孫掌櫃，既然你家少東家忙着，便請窦将出來見我們一面吧。”

孫掌櫃聞言面色一變：“你們認識窦管事？”

青年點點頭，笑得波瀾不驚。

孫掌櫃又打量了他們一眼，不敢輕待，這便先将人請了進去，才打發了夥計去尋窦管事。

窦将是半個時辰後到的，他一進雅間便吃了一驚：“曾夫人？司榆？你們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也不提早說一聲？”

司榆笑着捶了他一拳：“你們搞得規模大啊，我與曾夫人來連左玉都見不到，還要提前預約。”

窦将一臉尴尬，連忙叫了掌櫃的前來：“這兩位是少東家的家人，以後各處分店見到曾夫人和司掌櫃，便要緊着去叫少東家，別人都往後排。”

孫掌櫃吓出一身冷汗：“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曾夫人、司掌櫃，莫要見怪。”

曾映笑嗔了窦将一眼：“你做什麽吓唬他？”

又對着孫掌櫃溫和而笑：“您別聽他的，小玉有事要忙，我們候着就是了。”

孫掌櫃連聲道“不敢”，這才退下去匆匆往另一個雅間報信。

左玉那一頭正與夏萱商定話本和劇本的細節，孫掌櫃進來附耳說了幾句，她當下就變了神色，又驚又喜：“當真？”

孫掌櫃看左玉這模樣，哪裏還不知道那二位的重要性，急忙點頭：“人就在隔壁候着呢。”

左玉匆匆起身，對夏萱致歉：“夏萱姑娘，勞煩您回去跟李小姐說一聲，她的要求我們都有數了。後日便可出初稿，你們來看過後，便可以先交定金了。”

夏萱皺眉，有些不悅：“這話說到一半，玉娘就知道我家小姐的全部要求了？”

左玉心中着急，嘴上便不算太客氣：“風姿綽約，多一分嫌肥，少一分顯瘦；知書達理，精明能幹；掃眉才子筆玲珑，蓑笠尋詩白雪中。李小姐要求樹立這樣的人設，沒錯吧？”

夏萱被她搶白，心中更是不喜，奈何左玉說得句句沒錯，她又不能反駁，只好強辯道：“我們小姐本就是這樣的人，這還不足以描繪萬一呢！”

左玉心中嘆氣，只能盡最後的職責：“李小姐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但是過猶不及，物極必反，先前來的客人中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

總有人希望借他們的手把自己樹立成完美的标杆，但是越是這樣便顯得越是虛假。反倒是只抓住某一點品德濃墨渲染，再添上一二無傷大雅的小毛病，才會顯得這人設既真實又可愛。

可惜了，不少人壓根聽不進去他們的意見，自然最後也是收效甚微。

夏萱不高興了：“你這是什麽意思？先前那些人被懷疑，只是因為他們自己有所欠缺罷了。我們小姐本就是十全十美的人，怎麽描寫都不過分！你不就是想多賺錢嘛，不用再啰嗦了，我們小姐說了，定金先付一千兩，等戲排出來了，再付三千兩！”

左玉立即挂上笑臉，花錢的是大爺嘛。

“都聽李小姐的，您請慢走。”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尊大神，左玉急忙跑到隔壁一把推開門。

“伯母！真是是您！”

曾映笑着接住撲過來的左玉，差點被撞倒。

她坐穩後點點左玉的額頭：“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還這麽莽撞。”

左玉笑着貼貼她的胳膊：“年年派人去接您，您年年不肯來。今年來了又不提前給我消息，這一路上可還順利？”

聽着這熟悉的撒嬌語氣，曾映不自覺就笑容滿面：“都順利。只是朝林府那邊實在脫不開身，這才耽誤了幾年。”

司榆捂嘴偷笑：“可不是，曾夫人這幾年忙的厲害，春夏秋季都有棉田裏的事纏着，好不容易冬天歇口氣，還得被府衙裏的人纏着，哪裏能抽出功夫上京？”

左玉眨眨眼，消化了消息後便一臉八卦地看過去。

曾映佯怒，打了司榆一把：“越發油嘴滑舌！既是這樣能說，怎麽還不給我領個媳婦兒回來？”

司榆卡了殼，先前揶揄的表情退了個幹幹淨淨，求救地看向左玉。

左玉也不厚道地偷笑，跟着幫腔：“可不是嘛，司掌櫃你這翻過年都二十七歲了吧，可是大齡未婚男青年了，小心沒姑娘願意跟你喽！”

司榆捂臉，決定禍水東引：“窦将比我還大半歲呢，他都不急，我急什麽？”

窦将的神色僵了一瞬，繼而平靜怼回去：“我哪有那閑工夫，你要是想跟我比，不如你來京城，我回朝林府好了。”

看着他們說說笑笑，曾映無奈搖頭。這些年過去，非但是左玉，便是窦将和司榆，也像她自己的兒子一般。

而她的親生兒子……

曾映神色一暗，小心看向左玉：“元兒這個月可有寄信來？”

左玉臉上的笑容也滞了下，繼而又仿佛不在意地搖搖頭：“還沒收到呢，已經三個月不曾來信了，估計是山高路遠。”

她說完又安慰曾映：“伯母放心，他身邊有大內高手跟着，童師傅也帶人不遠不近吊着，不會有危險的。”

曾映卻是想了想，還是狠心說道：“他這一走便是五年，就算回來了也是前程未蔔。今上……聽說身體愈發不行了，我聽聞賀家如今的掌事人對你很是不錯，我想你也該考慮考慮了。”

左玉眼圈微紅，知道曾映這是真的拿她當親閨女，才不幫着自己兒子說話，反倒是擔心她的終生幸福。

她忍下淚意，認真看向曾映：“我想再等等。”

曾映嘆氣，不再勸了，心中盼着宋玺元早日歸來。

第二日，左玉便收拾好情緒，她還有的忙。鄉試剛過，求到傳奇書肆的讀書人不少。最近各家的賞花宴也辦得多，正是女子們出風頭的日子。

因她如今也算是京中的小小風雲人物，有些世家的賞花宴上，倒也會給她留下一席之地。

這一日她去參加的，便正是戶部侍郎李家的賞花宴。

左玉本就極美，收拾一番後，更是讓人挪不開眼球。今日她身上穿的，還是自己畫了圖紙找人做的琵琶袖紗衣，下身又穿了件鵝黃色繡如意紋的長裙。頭上的垂髫分肖髻經過改造，倒顯得蓬松而不淩亂，簡簡單單一只金鑲玉釵，整個人看着便透出一股随意的慵懶感。

她剛進了李府後院，便幾乎被所有人盯住。不少人好奇京中什麽時候才出了這樣的美人，便四處打聽她的身份。

“你還不知道她？她就是傳奇書肆和劇院的那位幕後東家：玉娘啊！”

“啊？原來是她？”打聽的人聞言便露出不屑，“她這樣的身份，怎麽能和咱們一起參加李府宴會？”

“噓！你小點聲！可不敢得罪她！”

那姑娘冷哼一聲：“她有什麽得罪不了的？不過是個商戶罷了，我爹可是刑部員外郎，還怕她不成？”

“姑奶奶你可小點聲吧，長平郡主家的幺女冉思嫒你們知道吧？”

“自然知道，京中一霸嘛！”

“那麽蠻橫的姑娘，誰見了不得繞道走？偏偏與玉娘撞上了，言語間不客氣還出手傷人。玉娘當時什麽都沒說，帶着人便回去了，可是隔了沒幾日這傳奇劇院就排了幾出新戲，這戲裏戲外唱的都是冉思嫒平日裏橫行霸道的事兒。”

“她怎麽敢？那冉思嫒就這樣忍了？”

“怎麽可能？冉家倒是找上門了，差點派人直接把這書肆砸了，可是沒過兩日，這劇院又排出新戲了，直接把長平郡主多年前圈地逼死別人一家老小的事兒全抖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