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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心血來潮想去看李月妍的日記，她連這個也沒拿走，我很意外。我知道私自看別人日記很不禮貌，可是想到這本充滿少女心事的筆記就要進垃圾桶被處理了，我還是想成為它最後的讀者。

她的日記很特別，是一個印有很多小花的本子，我以前每天都能看見她拿着這個本子寫寫畫畫。我翻開了她的日記，是她的一些小心思 ，比如今天和誰玩，對方怎樣怎樣，又或是買了些什麽新的鞋子包包。

裏面甚至有提到我，我以為她一直當我是空氣。

她稱呼我為：我的自閉室友，她說我很奇怪，不愛說話，只喜歡一個人看書，脾氣急起來很吓人，有一種兔子急了要咬人的感覺。

她還說見我這麽多年只給家裏打過一次電話，具體原因不知道，那一次我連着打了10幾個，每一次都被挂了，直到第十一次，電話那頭接了。因為一直沒人接，電話沒關公放，她聽到了電話那頭一個女人用極其不耐煩的聲音說：“幹什麽打電話？我在打牌呢，挂了。”随後就是一陣很明顯的麻将在麻将機裏滾動的聲音，不等這邊說上一句，就是一段仿若世紀那麽長的忙音。

她說她沒見過這樣做父母的，難怪我不愛聯系他們。

的确，她這麽說我就想起來。那一次我是因為被欺負了，很委屈，很絕望，才打過去的，那是我第一次瘋了似的想逃離這裏。我知道媽媽和爸爸都組建了新家庭，他們把我送到這裏，就是因為不想我繼續生活在他們身邊。

我一直知道，所以從不輕易打擾他們。我活得很小心，藏匿起自己的全部痕跡與氣息，仿佛已經在了另一個世界。那是我唯一一次動了求救的念頭，她還是拒絕了，我就沒再給爸爸打，我知道他們是一樣的。我以為這些難堪被我藏的很好，沒想到全被她看在了眼裏。

我一頁頁翻着，直到最後一頁有字跡的地方，找到了她記的很匆忙或者說是她在很混亂的情況下寫的，那些字扭曲淩亂，我仔細辨認着。

她寫：葉田田，對不起。

我想起了她給我發的信息，那一句意味深長的對不起，我費解，此時看着這句話，它像是有一種魔力将我的目光牢牢釘死在上面，兩句話重合在一起。我的腦子開始飛速運轉，我好像一下子從這幾天的渾渾噩噩中抽離出來了。

我如同剛淋了一場大雨，窒息感和刺骨的寒冷讓我蜷縮起來，我的眼睛眨眨，腦子傳來像是要破碎的疼痛，我努力呼吸，試圖緩解，但毫無用處。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死了，我閉眼想着：“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困在這裏了。”

我的眼前黑影重重，我的記憶開始不斷閃回，有我獨自在河邊走一天的小小背影，六七歲的人，那麽瘦弱那麽單薄，我身無分文，沒地方可去，他們不想看到我，我的白天只能在河邊打發時間，我時常注視着河裏的游魚，思索它們是否一生下來就像我一樣無依無靠。有夏天我站在籬笆外看着院子裏外婆拿着炖好的藕湯一勺一勺喂進妹妹嘴裏的樣子，旁邊竹織的小桌上還擺着一碟桂花糕。妹妹牙都還沒長齊，揮舞着藕節般胖乎乎的小手，就要去抓那白白的小糕。那糕點看着可真糯真軟，我吞咽了口口水，彼時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餓得眼前一陣陣發黑。三天前是我的生日，可是除了我沒人記得，我傷心跑出去，希望有人能來找我，可是沒有，我三天沒回去，大家好像也就默認了我已經不存在在這個家裏。

我想我一定是餓急了，才會瘋了不顧一切沖去搶了妹妹的拿碟子桂花糕，還沒來得及放進嘴裏就被妹妹凄厲地哭喊吓得愣在那裏，外婆将我推倒在地，我手裏的糕點撒了一地。妹妹稚嫩地小手指着我，一邊哭一邊咿呀道：“壞，你壞。”

她第一次開口說話叫得不是爸媽，而是罵我壞。媽媽氣急，覺得我簡直不要臉，連吃的都要和妹妹争搶，她和爸爸連夜商量着就把我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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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扭送上飛機，來到了這座城。城門在我進來時就徹底關閉了，瘟疫也是那時開始在城裏蔓延的。

我也覺得是自己錯了，于是發誓要重新做個好人。我努力學習，與人為善，一開始一切都很順利，我以為一切都在變好，直到高一黃老師成了我的班主任。他時常在上課期間使喚我去幫他去幹這幹那，我沒法聽課了，他有時還會把我從其他課上叫走，把我叫去他的辦公室，用一種不加掩飾，油膩貪婪的目光上下看着我。

因為缺課，我成績開始下降了，不再穩居第一。

我的那些記憶血淋淋的，我想走了，不想繼續回憶，于是我瘋狂地跑，思緒被我拉扯着成了千絲萬縷的紅紫色血管，每一根都極細極細，好像再扯就要全部都斷裂開來。

“啊！！！”我痛叫着，淚噙滿了我的眼框，我全都想起來了，我大口呼吸，好像下一秒就要溺死，我失魂落魄，我苦不堪言，我癡癡笑着，原來我已經死了。

我是自己跳下去的，付潮以為是他将我推下去的，但其實不是，我早就想跳了。

那些傷痕，那些屈辱，不是城門鎖了，是我的心封了城。

我死後的魂處于混沌，記不清自己的名字，記不得我去超市買完媽媽朋友圈裏想吃的料理包後發生了什麽。難怪沒人懷疑我，我早就死了，監控看不見我，李月妍看不見我，林寶珠也不是在看我，她只是想确定我回沒回宿舍，是不是我死了。

我看着周遭的滿目瘡痍，我又回到了我死的地方，那裏血已幹涸，石板縫隙裏真的長出了大朵大朵的大麗花，可能是有我的血滋養，花瓣鮮紅如血，分外妖豔。我去到了那個男廁所，廁所裏的水也只剩下水漬，忽然有袅袅的煙霧升起，觸發了火警，整棟樓開始響起刺耳的警鳴，有水霧噴灑下來。我走到大樓外，霧沒了，樹也全死了，整座城呈現出無人區般的死寂，光禿禿的。

我媽媽最終還是沒來，她不會來了，我的骨灰回到了我的手裏。我捧着骨灰去到了城的邊界，那裏是海，海廣闊無垠，海浪和海風從遠方翻滾着奔來我的腳邊，我将長眠于深邃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