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33章

按照往年的慣例,寒暑假詹魚都會到老爺子那邊去過。

今年也不例外。

一大早,任管家和傭人就已經幫詹魚收拾好了東西。

經常在那邊生活,所以需要帶的東西不多,也就一個行李箱。

每次去詹老爺子那邊,詹魚都會走得很早,趕在詹蘇生起床以前離開,不然小家夥又得吵鬧着要跟着去。

不過今年還是有些不同,傅雲青會一起過去。

按照孫雨綿的意思,是希望傅雲青和老爺子也能親近起來,畢竟是血脈至親。

“雲青,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說,不過考慮到快考試了就耽擱下來了。”

孫雨綿整理着剛剛從花園送過來的花束,詹魚和傅雲青坐在沙發上,等待司機把車開到門口。

傅雲青放下手裏的書本,擡頭詢問:“什麽?”

“你回詹家也有一段時間了,我和你爸爸商量着給你把名字改一下。”

既然回到了詹家,名字可以不用換,但姓氏肯定是要換的。

傅雲青沉默片刻,說:“我還需要一些适應詹家的時間。”

他沒有直接拒絕,也沒有答應。

詹魚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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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沒參與這個話題,默默又低頭拿着手機繼續打游戲。

孫雨綿聞言眉頭蹙起,看到男生那沒什麽情緒的臉,心裏有瞬間的不舒服。

從回家到現在,這孩子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親近的姿态。

明明自己是和他血緣上最親近的人,但兩個人說的話,還沒有他和詹魚說的多。

好幾次,她都看到傅雲青和詹魚站在房間門口說話。

雖然看着不算親近,但至少比她這個親生母親好很多。

這個孩子對她似乎只有對長輩應有的敬意,甚至這種敬意和血緣沒有關系,只是禮貌使然。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他确實非常優秀,即便沒有接受過精英教育,但比起這個圈子裏的同齡人絲毫不差。

想到這,她沒忍住瞪了眼旁邊玩游戲的詹魚:

“小魚,你能不能學學雲青,哪怕是放假了雲青也在看書,你成天就會玩游戲。”

詹魚:“………”

什麽叫人在沙發坐,禍從天上來。

“你這次期末考肯定又是零分吧。”孫雨綿說着說着就動了氣。

詹魚的學習成績一直都很差,剛上小學的時候,還會學習一下,但也說不上好,後面幹脆就不學也不考試了。

每次都是拿着空白一片的試卷回家。

詹魚擡起頭,無辜地眨眨眼:“不是您說的,只要我快樂長大就好了嘛。”

只有在戲曲上取得成績,才能受到爸爸媽媽和爺爺的稱贊,所以尚且年幼的詹魚就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昆曲上,學習成績自然是一落千丈。

“哦,您還說,咱們家有的是錢,不需要我那麽努力,堅持自己的愛好就好了。”

這愛好自然就是詹家需要傳承下去的昆曲。

孫雨綿被他的話氣得一噎,半晌沒找到反駁的話。

這話确實是她說的,根本沒給今天的她留下反駁的餘地。

“少爺們,車到了。”任管家适時打斷兩人的對話。

“哦,走吧。”詹魚收起手機站起身,偏頭對沙發另一邊的人說道。

傅雲青合上書,起身跟着詹魚往外走。

經過孫雨綿的時候,他略帶歉意地鞠了個躬:

“很抱歉辜負了詹夫人的期待,我正在看的書是一本科幻小說,對學習并沒有什麽助益。”

孫雨綿:“………”

走在前面的詹魚沒說話,卻哧地笑出聲。

顯然是聽到了傅雲青的話。

看着兩個人并肩離開,孫雨綿心裏的不悅又增加了幾分。

都怪那個瘋女人,不然她的親生兒子怎麽可能和她這麽疏遠,回家這麽久都還在叫什麽詹夫人。

還有詹魚……這兩個罪魁禍首!

走出孫雨綿的視野,詹魚伸手拐了下傅雲青:“好學生,你是在幫我出氣嗎?”

傅雲青淡淡瞥他一眼:“你想多了。”

“啊呀呀,”詹魚雙手抱胸,亦步亦趨地跟着他,笑道:“我們弟弟對哥哥真好啊!”

傅雲青沒說話,偏頭避開他的視線,只有耳尖竄上一抹很淡的紅。

司機把兩人送到詹家班老宅院,又幫着兩人把行李送進去,這才離開。

看着這熟悉的,生活了許多年的四合院,詹魚的心情略微有些複雜。

劉老七目前給出的資料基本上都是詹魚知道的事情,說其他的還需要時間。

雖然詹魚也沒抱多大希望,但難免還是有些失望。

至于陳峽,這個人再一次消失在人前,就像是水滴進了池塘,了然無痕。

不過詹魚給劉老七提供了那幾個混混的照片,成功查到了混混的資料,想來順着這條線可以查到一些事情。

“走,帶你去見見老爺子,”詹魚意味深長地說:“你應該還沒見過老爺子吧。”

傅雲青腳步幾不可見地頓了下,淡淡地嗯了一聲。

詹魚摸摸下巴,忍不住想,也不知道老爺子看到傅雲青會不會認出來。

畢竟他以前帶小胖妞回來過,雖然次數不多。

走進院子,詹魚首先看到的就是師弟師妹們正在紮馬步。

也不知道這是紮了多久,一群小孩兒累得臉頰泛紅,汗水把衣襟都打濕了,擡起的手顫得厲害。

擡手看了眼腕表,詹魚啧了聲:“你們這是犯什麽錯了?”

現在已經是九點半,按理來說,早課的時間已經結束了才是。

離得最近的小師弟皺着臉,一臉苦澀:“還不是周忙那家夥,不知道抽什麽瘋了,大清早的頂撞師傅。”

詹家班一直是連坐制,一人犯錯,所有人一起挨罰。

“周忙?”詹魚有些詫異。

這家夥對老爺子幾乎是言聽計從,哪怕老爺子說讓他去跳崖,估計這傻小子都會去。

這樣的人竟然會有跟老爺子擡杠的一天!

小師弟偷偷回頭看了眼裏屋,确定那門是關着的這才小聲道:“對啊,他把師傅氣着了。”

“師兄,腿快斷了,”小師妹慘兮兮地叫着詹魚,“你去幫我們說幾句好話吧!”

詹魚十分同情地拍了拍他們的肩:“雖然很同情,但好自為之。”

衆所周知,詹雲岩的脾氣,一旦上來了輕易是勸不動的。

師弟師妹們一聽沒戲,頓時垮了臉,氣氛空前悲壯。

“周忙呢?”詹魚問。

小師弟皺了皺臉:“在後院,他比較慘,提着桶呢。”

詹魚咂咂嘴,感嘆道:“爺爺這氣得不輕啊!”

說罷,他看向身邊的男生:“你是跟着我去後院,還是先去裏屋?”

“一起吧。”傅雲青看了眼院子裏的小孩兒,粗粗一看,得有十幾個。

詹魚點點頭,帶着他繞路去後院。

“你以前也是這麽訓練的嗎?”傅雲青突然出聲。

“對啊,詹家班的孩子都這麽練,”詹魚從口袋裏摸出一根棒棒糖,“要嗎?牛奶味的。”

傅雲青頓了下,伸手接住:“謝謝。”

“看着人還挺多的。”

詹魚回頭看了眼,聳聳肩:“上次我過來的時候,是十九個,現在只剩下十四個了。”

距離他上次過來,也不過幾天時間。

腦海中突然竄過詹雲岩的那句話--

“這其中,能堅持下來的能有五分之一嗎?”

詹魚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詹家班老宅院的後院比前院還要大,後院布置了戲臺,還放了幾把椅子。

這裏是徒弟們練習的地方,也是考試的地方,每個徒弟在出師前都會在這裏演上一場。

兩人走到後院,就看到周忙在大樹下紮着馬步,手臂上還挂着兩桶水。

比起前院的師弟師妹,他的狀态看上去明顯差了很多,臉色寡白,面前的地面上撒了很多水,想來是水桶裏晃出來的。

“你被這麽罰過?”傅雲青問。

詹魚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很有些得意:“很少,我比較聰明。”

詹雲岩對詹魚的要求比起其他徒弟更嚴格。

但就像是別人對他的評價一樣,詹魚打小就滑手,錯是沒少犯,但認錯速度賊快,姿态十分誠懇。

很多時候,詹雲岩才聽到消息,還沒來得及生氣,他已經很主動地自罰上了。

傅雲青垂眼看着他:“你被罰的最狠的一次是因為什麽?”

詹魚想了想:“二考那天,我沒來參加,就是小學畢業的時候,那天也是我二考的日子。”

詹家班是七年學習制度,這也是這個行業的标準,在學習期間,詹家班會有三次大考,兩年一次,檢驗徒弟學習得如何。

傅雲青一怔。

小學畢業那天嗎……

“喂,小胖妞,畢業了以後你還會找我玩嗎?”

男孩坐在乒乓球桌上,晃着腿問面前的胖女孩。

胖女孩偏開頭,有些不自在地說:“我會的,你也要經常找我,可別忘了我。”

那天,他們在學校的運動館裏寫對方的同學錄,還一起吃了燒烤,臨別前交換同學錄,拿走了屬于自己的那一份。

“你為什麽沒參加?”傅雲青微微偏頭,看着樹蔭下幾近脫力的男孩。

“因為那天我告別了一個很重要的朋友。”

傅雲青倏地回頭,神色有些怔忡:“很重要的朋友嗎?”

詹魚笑着點點頭:

“對啊,我一直跟着爺爺學戲曲,沒有讀過幼兒園,身邊認識的都是比我大的師兄師姐,她是我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垂在身側的手指曲起,傅雲青唇角下壓,抿成了一條直線。

詹魚雙手抱胸,感嘆道:“第一個朋友啊,也難怪我會暗戀她,我心愛的小胖妞。”

傅雲青:“………”

詹魚眼尖的看到,男生面上沒什麽波瀾,但耳根紅得像是染了胭脂。

兩個人的眼睛對上,他幾乎是有些狼狽地轉開了視線。

詹魚暗笑,還想調戲兩句,卻被一道蒼老的聲音打斷--

“小魚。”

詹魚應聲回頭,看到詹雲岩背着手走過來,他頓了下,低聲叫了句“爺爺”。

詹雲岩點點頭,走到他身邊,擡頭看向站在他身邊的人,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下。

他平靜地問道:“這是雲青吧?”

“是的,”傅雲青一頓,“爺爺好。”

詹雲岩在他的面上細細打量了一番,扯出個笑容:

“我聽詹啓梁說過你,宴會那天我受邀參加一個頒獎,所以沒能去成。”

停頓片刻,他十分欣慰地說:“回來了就好,都是一家人,自在點好。”

傅雲青微微抿唇,輕聲說:“好的,今後多多指教。”

“爺爺,周忙這小子幹什麽了你這麽罰他?”詹魚出聲詢問。

看那家夥的狀态,估計最多再撐半小時。

聽到他的話,詹雲岩神色有些複雜,半晌才開口說道:“我沒想罰他。”

詹魚一愣:“那他為什麽……”

詹雲岩沉默了下說:“我只是跟他說,他不适合這行,他就犟上了。”

說着他長嘆一口氣:“你應該明白,這個行業沒有天賦意味着什麽,他學習成績很好,可以在另一條路上走得更遠更好。”

詹魚站在他旁邊,擡眼看向遠處的男孩,明明已經搖搖晃晃了,但他依舊堅持着不肯倒下。

就像是一棵正在長大的小樹,咬着牙地想要在滿是岩石的土壤裏紮根。

“爺爺,”詹魚垂下眼,視線在老人花白的頭發上一略而過,“如果我沒有天賦,你還會堅持讓我學昆曲嗎?”

假如他和周忙一樣,爺爺會是同樣的選擇嗎?

詹雲岩背着手,神色平靜地看向他:“你知道詹啓梁為什麽和我關系這麽差嗎?”

詹魚面露困惑:“難道不是因為他不肯做傳承人嗎?”

他知道的原因就是這個,就連外界的傳言也是如此。

詹雲岩笑了下:“我從來沒想過讓他做傳承人,他和周忙一樣,沒有半點天賦,說實話,我還沒聽過誰唱得比他還難聽的。”

詹魚:“………”

也不知道詹啓梁聽到了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那你為什麽和他……”

詹雲岩出聲打斷了他的提問:“我和他是在十年前斷絕的父子關系。”

十年前……

詹魚幾乎是下意識重複了一遍這個時間,又是十年嗎?

“嗯,詹家班班主的身份并不是每一任都是詹家人,有時候也會在徒弟中挑選,讓對方改姓為詹,”

詹雲岩淡淡地看着遠方,“告訴你這些,只是想你明白,我不會逼你繼承這個位置,你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詹魚有些愣神,須臾,他抿着唇,低聲問道:“我可以知道十年前發生了什麽嗎?”

詹雲岩神色複雜地看向他:“不可以。”

詹魚:“……您可真直接啊。”

詹雲岩哈哈笑了兩聲,背着手,轉身離開:“我老了,能留給你的只有這唱了一輩子的功夫。”

詹魚看着他漸漸走遠,即便是勤于鍛煉,老人的背還是顯出些許岣嵝的老态,頭發整齊地梳在腦後,已然花白。

這個背影,他已經注視了十幾年,未來會更久。

“把那個傻小子扛回去休息,死了我可不負責。”走得遠了,老人最後一句話,幾乎要消散在風裏。

詹魚撇撇嘴:“……可真會使喚人。”

說着,他偏頭拐了下旁邊的人:“喂,好學生,把那小子扛走。”

傅雲青垂眸,面無表情地說:“爺爺似乎叫的是你。”

“你聽到他指名道姓了?”詹魚眨眨眼睛,一臉天真地問:“你聽到他叫詹魚了嗎?”

傅雲青:“………”

“快去快去,”詹魚伸手去推他,“你們壓軸節目還想不想搞了?”

傅雲青被他推得往前走了兩步,聞言腳步一頓:“你準備出節目?”

臨近午間,陽光逐漸變得熱烈,穿過錯雜的枝葉,像是連成線的雨,又像白天出現的星星,在地上撒下斑駁的碎光。

詹魚用手遮在眉梢,擋住照進眼睛的光,揚唇露出個不怎麽正經的笑容:

“這麽出風頭的事情,怎麽能少了我詹同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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