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第102章
發現人是真醒了,醫生立刻安排了一整套檢查項目。
“頭暈頭痛,惡心嗎?”醫生拿着病案本進行詢問。
傅雲青看了眼站在醫生旁邊的詹魚,醫生:“我問的是你,你看他幹嘛?”
詹魚擰着眉,兇巴巴地瞪他:“你給我老老實實地說。”
傅雲青無奈地嗯了一聲。
他現在頭疼欲裂,哪怕只是轉了一下頭都天旋地轉,暈得厲害。
“嗯,一會兒做幾個檢查,”醫生點點頭,“如果沒有瘀血,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
詹魚看到他在病案本上寫了一串看不懂的字體,然後遞給了旁邊的護士,護士習以為常地收起。
沒聊幾句,醫生就走了,護士也離開了病房,去安排檢查的項目。
詹魚穿着防護服,站在病床邊看着他,半晌,他幹巴巴地說:“我不能待太久。”
ICU一般是不讓家屬進入的,不過傅雲青的狀态還算好,加上創口感染風險小,所以醫生才肯每天讓他進來待上一會兒。
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在隔壁的觀察室裏坐着,只能隔着玻璃看。
“嗯,”眼前有些模糊,傅雲青合了下眼,又睜開,長時間沒喝水,聲音幹啞得厲害,“有沒有受傷?”
詹魚從旁邊喝了杯溫水,冷着臉用棉簽沾了水給他潤一潤唇:“有你舍生取義,我想受傷都難。”
傅雲青揚了揚唇角,只是這麽輕微的肌肉牽扯都能引起不舒适的眩暈:“生氣了?”
要不是人還在病床上躺着,詹魚恨不得把人抓起來揍一頓,這兩天真是給他吓得夠嗆,眼睛都不敢閉,生怕一睜眼人就沒了。
棉棒輕壓過幹涸的嘴唇,卷起的幹皮被撫平,雖然依舊慘白,但好歹比起前一天有了些生氣。
“你是在防着這件事嗎?”詹魚眼睫低垂,捏着棉簽又沾了點水,因為壓抑着情緒而指腹泛白。
傅雲青微怔,詹魚看着他,片刻不得休息的臉色不太好:“你一直粘着我是怕我出車禍嗎?”
這兩天他坐在觀察室裏無所事事,就把事情複盤了一遍。
突然就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如果出車禍是已知條件,那傅雲青這以前的反常行為就都解釋的通了。
既然他能做預知夢,為什麽傅雲青不可能呢?
處理陳峽的事情上,傅雲青抛出去的信息,時間線跨度長達十幾年。
如果不是早有準備,怎麽會這麽巧,能找到十幾年前做鑒定的醫生,醫生還剛好于心不忍保留了鑒定文件。
假設傅雲青做預知夢的時間比他還要早,早在少年時期,或者更早。
這只是他的突發奇想,但代入到發生的每一件事情,竟然絲毫不顯違和。
他在知道自己身份的時候,尚且用了好幾天的時間消化,傅雲青冷靜到近乎冷漠的态度,就像是早有預料。
這以前他以為是因為傅雲青對陳峽他們沒感情,所以才顯得這麽冷靜,但他們明明小學的時候關系很好,傅雲青沒理由看到他也這麽冷靜。
年少的摯友突然變成兄弟,正常人怎麽都應該有點情緒波瀾吧?
尤其傅雲青還說喜歡了他很久,喜歡的人變成了血脈至親,這樣還能冷靜……
詹魚面無表情地揉了揉耳朵,掩飾住耳尖那一點紅。
除非他一開始就知道他們不是親兄弟,沒有血緣關系。
最後,還有一個很關鍵的線索,傅雲青知道他的戶口落在詹老爺子那裏。
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偏偏傅雲青知道。
這些線索本來是七零八落的狀态,乍看沒什麽關系,但如果增加一個傅雲青也做過預知夢的前提作為引線,就形成了一個閉環。
傅雲青看他半晌:“為什麽這麽說?”
詹魚:“你是不是也做過預知夢?”
關于預知夢,詹魚其實有想過和傅雲青說,只不過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
所以即便他的猜測是錯的,也沒什麽影響,他自認不是一個聰明的人,與其想那麽多,不如順其自然地去做。
傅雲青心頭一跳:“什麽預知夢?”
詹魚盯着他的臉,可能是臉色太差,也可能是藏得好,反正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端倪。
“我做過兩個預知夢,”頓了下,詹魚說:“也許是三個。”
“一個是關于我的未來,夢到我在工廠打工,養的貓被毒死了。”關于那個夢,給他最深刻的記憶大概就是凜冽的寒風,嘎吱作響的腰痛,以及貓咪蜷縮着失去溫度的身體。
傅雲青瞳孔驟縮。
“第二個和你有關,”詹魚看他一眼,“夢到你來詹家的那天,一開始我以為是夢,但我拿了你的頭發去檢測。”
事實證明,那确實是一個夢,但卻是一個真實的夢。
也許是平行世界的投影,也許是未來的自己發來的預警,都有可能。
傅雲青沉默了下:“脫敏治療?”
詹魚本來還挺嚴肅,聞言頓時樂了:“這你都還記得?”
傅雲青心想,這哪能忘記,印象格外深刻。“我還以為你是在發脾氣。”
他感覺到詹魚扯了他頭發,但沒有深想,結合他回到詹家的時間,不出意外就是那次了。
“我才沒那麽小的氣量,”詹魚随手把水杯和棉簽丢進垃圾桶,傅雲青看着他沒說話,詹魚挑了下眉:“你想表達什麽?”
“沒,你繼續。”
“最後一次,”詹魚看了眼病房門口,同樣的病房,慘白的色調,“是詹蘇生,我夢到……”
他頓了好一會兒,才說:“夢到他在醫院的太平間。”
安靜的病房裏,只有儀器在滴滴運作,藥水順着輸液管,很久才響起一聲“嘀嗒”的細碎聲響。
傅雲青垂眸,這個答案比他預想中的要好。
幸好詹魚不是重生回來的……
“我是重生回來的,”他擡眼,看向坐在病床邊的詹魚,“很離奇,但确實是發生了。”
“重生?”詹魚一愣,下意識想摸一下傅雲青的腦門,不會是撞壞腦子了吧?
但想到自己的預知夢,好像他自己也不太正常。
“我以後真會去工廠?”他有些好奇地問。
傅雲青緘默,詹魚的接受速度是不是太快了,都沒有一點質疑嗎?
“說說啊,”詹魚是真的好奇,“是不是還瘸腿毀容了?”
在那個夢裏,他沒有看到自己的容貌,但他記得工廠裏的人提到過,關于他毀容了的事情。
傅雲青無聲地看他半晌,低低地嗯了一聲。
詹魚點點頭,還真是和夢裏一模一樣。
“如果你想知道,我都告訴你。”傅雲青說。
如果詹魚不想知道,那他會把曾經看過,經歷過的東西永遠埋藏,畢竟,隔着生死,詹魚已經和上輩子截然不同。
“你是什麽時候重生的?”詹魚沒有接他的話題,反而問了另一個,“為什麽沒避開溺水的事情?”
這件事他從來沒跟別人提過,但一直讓他很介懷。
傅雲青:“上輩子我沒溺水。”
為了隐瞞性別,傅雲青沒有學過游泳,和詹魚去河邊玩水,沒站穩摔了下去,就被河水沖遠了。
但這件事只在這輩子發生過。
“我們上輩子不是朋友。”傅雲青笑了下,肌肉牽扯引起一陣陣頭痛,五髒六腑也跟着痛,“我們一起讀了小學,初中,高中,但都沒有說過話。”
第一次對話是在他回到詹家。
孫雨綿和詹啓梁對他的偏心肉眼可見,兩個人的相處并不愉快,後來詹魚的身份曝光,他身上唯一的親情牽絆也沒了。
“你的意思是上輩子我身份曝光的時候,爺爺……去世了?”詹魚問,“詹蘇生的事情也發生了?”
“嗯,你的身份是詹啓梁告訴爺爺的,詹啓梁走後,爺爺腦淤血。”
救治不及,當天就去世了,甚至沒能給詹魚留下一句話。
詹魚少有地沉默了許久,才問:“你和爺爺說了重生的事情?”
傅雲青看着他,又嗯了一聲。
“難怪。”詹魚笑了笑。
以前爺爺對他寄予了厚望,對他也格外嚴格,直到某一天,不茍言笑的爺爺突然就軟化了。
他至今還記得,因為扁桃體反複發炎,他接連發燒了好幾天,爺爺心疼地抱着他,鮮少展露溫情一面,尚且有很多生澀和赧然。
“不怕,爺爺在。”
這樣的變化,連師兄師姐們都感覺到了,紛紛調侃老爺子這是隔代親。
原來是因為爺爺早就知道了啊……
“所以我沒有繼承爺爺的衣缽,對吧。”雖然是疑問,但詹魚說得很肯定。
不然預知夢裏,他也不會去工廠。
“你和詹先生吵了一架,在離開詹家的時候出了車禍。”車禍導致的結果,傅雲青沒說,但兩人心知肚明。
“也是在這個時候?”
傅雲青嗯了一聲:“這輩子你身份曝光早了半年,爺爺的事情後,你和詹家人的關系很緊張。”
按照上輩子的時間線,詹魚是高三寒假期間曝光的身份,也因此知道了他學習戲曲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在背負本該屬于詹啓梁的人生。
那個時候,爺爺已經不在了,這個想法在詹魚的腦子裏紮根,永遠得不到答案。
“那我是不是對你很兇?”詹魚問。
雖然傅雲青麽說,但他隐約感覺得到,在說到兩人不是朋友的時候,傅雲青的情緒明顯不好。
傅雲青頓了下,說:“還好,不算差。”
詹魚睨着他:“撒謊。”
他演過這麽多折子戲,揣摩人性和性情,他能預想到,上輩子他的性格一定很糟糕,在這種處境下,必然會遷怒傅雲青——
這個看似奪走了他一切的人。
“沒有……”傅雲青還想說什麽,詹魚伸手捂住他的嘴:“別說了,嘴巴裂開了,等你出院了我們再聊。”
只是聊了這麽一會兒,傅雲青的嘴巴又翹起了一層幹皮。
傅雲青:“……好。”
詹魚的手往上挪了一點,輕輕搭在他的頭上,淩亂的頭發透出白色的紗布,裹了厚厚的一層。
這是車禍的時候,頭碰到地面導致的傷。
傅雲青看着他,眼皮越發沉重。
剛剛清醒過來,精神狀态很差,聊這麽一會兒,已經達到了臨界點。
病房裏再一次安靜下來。
傅雲青的呼吸很淺,聽在耳裏,卻叫人安心。
詹魚趴在他床邊眯了會兒,直到手機震了好幾次,才不情不願地踩着醫生給的時間底線出了病房。
陳博洋他們等在醫院的會客區,見詹魚下來,陳博洋松了口氣:“聽說傅學霸醒了?”
詹魚點點頭:“醒了,又睡了”
“那就好那就好,”陳夏楠拍了拍胸口,“醒了就好。”
“給他好好休息,”兆曲看了眼詹魚的臉,“魚哥你也休息一下吧,臉色太差了。”
詹魚現在的臉看着也不比傅雲青的好多少,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也是這醫院裏的病人呢。
“我在旁邊酒店開了房。”陳博洋遞出一張房卡,“魚哥你去睡一覺,傅學霸這裏我們給你看着。”
詹魚猶豫了下,伸手接了房卡:“那行,他要是醒了,你們就給我打電話。”
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狀态差,頭重腳輕地,傅雲青的傷勢後面還需要人照顧,交給其他人他不放心。
陳博洋和兆曲直接去了傅雲青病房的觀察室,陳夏楠則是送詹魚去酒店。
酒店算不上好,但是離醫院最近。
把詹魚送到房間,陳夏楠就走了,詹魚沒什麽精力,一沾床就失去了意識,陷入沉睡。
-
“滾!”男生斂眉,一群染了五顏六色頭發的小混混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
小混混們痛苦哀嚎。
漆黑的小巷子裏,只剩下兩個人還站着。
“謝謝。”站在他身後的人臉上帶着傷,顯出幾分落魄。
詹魚冷着臉看他:“我是說讓你滾,別在這裏礙我的眼。”
傅雲青沉默着沒動,詹魚嗤笑一聲:“行,那你繼續站着吧。”
随手把手裏的鐵棍丢在地上,“哐當”一聲響,吓得躺在地上裝死的幾個小混混齊齊抖了下。
男生自顧自離開,單薄的背影像是荒野行走的孤狼,只留下傅雲青一個人。
見人走了,其中一個黃毛小子壓着聲和旁邊的人說:“煞神走了,我們還搶嗎?”
他們和傅雲青算是老相識,或者說和趙大廷熟悉,都是平時一起賭的二流子,聽說傅雲青成了有錢人,就開始在學校門口蹲他。
前兩次都沒事,結果這次就遇上了個活閻王。
愣是五個人被一個人打得站不起來。
“搶個屁。”那人罵了幾句髒的,“人要殺回來了你去扛着挨揍?”
他現在胸口還悶悶的疼,手腳也疼得厲害,少說是骨折了。
“不是說他們倆關系不好嗎?”小黃毛納悶。
“誰知道,那就是個不要命的瘋子,神經病!”
傅雲青神色淡淡地看着他們,臉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許久,他低頭摸了摸心髒的位置——
那裏溫溫熱熱的。
當慣了好學生,他第一次知道,原來會打架是這麽帥的事情。
怎麽會有人又好又壞。
………
眼皮沉甸甸的,傅雲青睜開眼,慘白的天花板來回晃動,他閉了閉眼,壓住翻上來的惡心感。
自從和詹魚在一起後,他已經很少夢到上輩子的事情。
“醒了?”旁邊響起道蒼老的聲音。
他微微偏頭,看到詹老爺子坐在他的病床旁邊,老人穿着防護服,似乎是剛進來,手裏的保溫杯都還沒來得及放下。
“嗯。”
“那我來得挺巧,”詹老爺子樂呵呵地說,“小魚和博洋他們吃飯去了,晚點過來。”
傅雲青沒說話,這次清醒,身體不舒服的感覺比上一次要強烈很多。
知道他不舒服,詹老爺子也沒有多話,兩個人就這麽一躺一坐。
過了五分鐘,詹老爺子看了眼牆上的挂鐘,站起身:“時間到了,我該出去了。”
每天能進病房的時間有限,每個人都只能卡着時間待上一會兒。
“您是想問什麽嗎?”傅雲青說。
詹老爺子笑着擺擺手:“沒事,等你康複吧。”
傅雲青扯了扯嘴角,低聲說:“是想問小魚的事情吧。”
老爺子知道詹魚會遇到車禍,所以才會這麽着急地趕過來。
詹老爺子沉默了下:“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麽你沒有幫小魚,但現在又覺得好像不用問了。”
他說的幫是上輩子,他知道詹魚的事情,也看得出來,傅雲青提到詹魚的時候,是有感情在的。
所以他一直想不通,傅雲青為什麽沒有拉小魚一把。
眼前似乎又閃過曾經的畫面,傅雲青微微閉了閉眼,說:“他想死。”
失去了一切,親人,朋友,夢想,毀容殘疾,過往的十八年都是騙局,無論是不愛他的養父母,還是扒着他吸血的親生父母,他的未來都沒有光亮。
上輩子,詹魚已經找不到屬于自己的人生意義。
他不知道自己努力為了什麽,活着又是為了什麽。
“比起我的幫助,他更不想見到我,我找不到他,”傅雲青低低地笑了聲,聲音裏透着苦澀,“我寧願他永遠恨我。”
至少還有力氣恨,會想要報複,恨是比愛更加強烈的情感,能支撐着他活下去。
他需要的是一個活着的理由。
“可是他說不恨我了。”看着天花板,傅雲青抿唇,“他誰也不恨,也不愛。”
那座無人問津的墓碑上,只有一個字——魚。
除了他和立碑的人,再無人知曉,這裏沉睡着一個年輕,幾曾鮮活的男孩。
沒有姓氏,沒有出生日期,沒有逝世日期,沒有親屬關系,沒有墓志銘,甚至沒有裝飾的花紋。
他對這個世界沒有遺言,空白着來,也空白着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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