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妙行川 (三合一1w )
第30章 妙行川 (三合一1w )
司南說了什麽,妙星玄全然聽不見。
禍鬥與蜚傷了司南,她就憑藉着一股恨意,非要殺死這兩個魔頭。
強勁的靈力運轉令她神識與身軀都極為疲倦,她趴在司南懷中,哭了一小會,哭着哭着就昏睡過去了。
她睡得并不是很熟,趴在司南懷中,呼吸輕盈得仿若蝴蝶的翅膀振動,輕輕一吹就碎了。
司南攬着她,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冷月的清輝灑下了蓮臺,司南坐在地上仰望着月光,心裏泛起了一絲莫名的情緒。
萬燈海主乘風而來,輕巧地落在司南身側。
她望着司南懷中的妙星玄,輕笑了一聲:“從前我總覺得神君雖是正義良善的好人,卻總缺少了一點人味。”
“原來這人味,果然還是在琴魔大人身上。”
司南不解,扭頭看向萬燈海主:“為何是在行川身上?”
萬燈海主訝然,好半晌才笑道:“難道神君,不是因為琴魔大人才收養這孩子嗎?”
司南仔細想了想,才言道:“是也不是吧。”
她将妙星玄橫抱在懷裏,借力起身,與萬燈海市主言道:“你陷害了我一次,除了我贏的那一億六千萬,我還要那條地級靈脈作為補償。”
“不然哪怕你爹是君子芳,我也把你這海市給連片燒了。”││
語氣很冷,沒有什麽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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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燈海主渾身一僵,連忙跟上司南的腳步,在她耳邊道:“不至於吧神君,禍鬥和蜚的實力我用天極鏡估算過,它們打不過你的……”
“還有你們師徒殺了這兩人,我這鬥獸場三個月都沒開張了……”
“這都是賠本買賣啊……”
司南抱着妙星玄,充耳不聞:“你再羅嗦,靈石就加到兩個億。”
萬燈海主連忙收聲:“好,等會就把靈石送過去。”
——————
司南沒有在萬燈海市久留,拿走靈石和地龍後,她抱着妙星玄回到了萬寶樓。
一入天字第一號房,司南第一眼就看到了留在桌面上的信箋。
是青陽沐所留,司南掃了一眼,上面寫了幾行字:“大師祖敬啓——”
“因您與大師伯在海市閉關煉化大魔,我等七人在四周除魔之後,收到消息,昆侖山驚現影魔,殺戮百姓上千。”
“遂決定前往泰安城除魔。請您萬安,勿念。”
司南将這行字掃了之後,抱着妙星玄回到屋中,将她安置在床上。
她剛把妙星玄放到床上,她那乖巧的徒弟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師父……”
妙星玄擡手,勾住司南的脖子,嗅着她身上的冷香,一個勁地往她懷裏湊:“一起睡嘛。”
司南手上一頓,身子僵在那裏不知道如何是好。
司南沒有動作,妙星玄就從她脖子上擡起頭,霧眼蒙蒙地看她:“師父……不行嗎?”
四處無人,她的心也是寧靜的。
尤其是這樣晦暗的夜,妙星玄的熱淚又那麽燙,她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司南笑了一下,摸了摸妙星玄的腦袋,與她溫聲道:“可以,往裏挪一下。”
“好。”
妙星玄乖乖地,給司南挪了一下位置。
司南在她身旁躺下,妙星玄轉過頭來,借着月明珠的光在看她。
司南覺得奇怪,扭頭望着她:“怎麽了?”
兩人挨得很近,燈光打在司南的側臉上,讓她整個人陷入半明半暗中。
妙星玄打了個響指,一陣風吹過,所有的月明珠都熄滅了。
室內變得昏暗起來,唯有月光清冷地淌進來,似流水般溫柔。
妙星玄笑了一下,端詳着司南的面容:“好像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師父了。”
“師父是月下神君,月色越深,越是好看。”
聲音低低的,像是湊在司南耳旁說的。
實際上,以這個距離來說,也的确是耳語了。
司南莞爾,聲音輕如薄翼:“你是神識修養好了,還能調侃師父了?”
妙星玄輕笑了一聲,往前湊了湊,挨着司南很是好奇地問:“萬燈海主與師父的話,我都聽見了。”
“師父不是因為娘親才收養我的,那……還因為什麽?”
她雙眸亮晶晶的,在黑夜裏,似小鹿,很純淨。
司南沉吟一番,好一會才道:“你……很想知道嗎?”
妙星玄點點頭,很是乖巧:“嗯,想知道的。”
司南想了想,與她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你應該是我的弟子。”
“所以我就去了北洲。”
煉制上弦月出現的心魔,在司南看來,或許是對未來的提示。
最好的辦法,就是避開妙星玄。
可避開妙星玄,就是避開心魔,就是選了一條平順的路。
但心魔豈是想避就能避的呢。
因此她反其道而行,順從自己的直覺,去救了妙星玄。
也幸好,她救了妙星玄。
司南有一雙過於多情的眼睛,只要看待親近之人,都會有種含情脈脈的感覺。
妙星玄年歲尚淺,不懂情愛,卻仍舊會為這雙眼睛紅了雙頰。
她擡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羞怯而小聲道:“師父你又在哄我。”
司南莞爾,輕輕道:“我說的是實話,你又說是哄。究竟我怎麽說,你才不覺得是哄?”
妙星玄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對司南輕咳了一聲:“那……那……師父回答我別的問題吧。”
司南對她耐性一直很好,與她言道:“你還想要知道什麽?問吧。”
妙星玄想了想,半是好奇,半是認真:“師父……為什麽會和我娘親訂婚?”
司南沉思片刻,斟酌道:“這個……”
司南的事情着實太多了,人的事情一多,就容易忘。
與妙行川的事,她忘得最多。若不刻意努力深想,她對妙行川的記憶就只是妙星玄的母親。
她想了想,好一會才道:“那一年,妙音閣的師祖連音大師渡劫飛升,妙音閣舉行了慶賀大典。”
“嗯嗯嗯……”
妙星玄點頭,極為好奇:“然後呢?”
司南頓了頓,繼續道:“行川……也就是你娘,當時彈奏了一曲《九天攬月》。”
“九天攬月一出,百花齊放,萬鳥同歌。”
低階的修士紛紛頓悟,當場破境。
“你娘一曲,贏得了箜篌仙子之名。在當時,能與她齊名的只有劍宗的君一真。”
妙星玄了然:“原來如此,難怪君一真如此針對我。”
她握緊拳頭,朝空氣揮了揮:“若是将來有天與他遇上了,非得還他一劍不可!”
司南啞然失笑,擡手撫摸着妙星玄的腦袋,溫聲道:“你先前還說要回七星峰,不在意人間糾纏,現在又要斬君一真了?”
“哎呀……”妙星玄捶了一下司南 ,嬌聲道,“我随口說的嘛,好了不說這個,說回我娘吧。”閑着負
“然後呢?你怎麽就和我娘訂婚了?”
司南想了想,與妙星玄道:“君一真心悅你娘,當場求婚。”
“他師父君子芳是道盟盟主,若是求娶你娘,慕容宗主必定不會拒絕。”
“但你娘不喜歡她,所以我也就站了出來,向你娘求婚。”
——————
當時,君一真已經是分神期,與同樣為分神期的妙行川同是年輕一代的頂尖高手。
曲聲繞梁不絕時,君一真站了出來,在妙音閣的大殿上,沖慕容洛行了一禮:“拜見慕容宗主。”
“在下劍宗君一真,想趁今日大喜之日,鬥膽求您一事。”
場中的樂聲靜了下來,妙行川按弦,垂眸端坐在大殿中,沒有任何情緒。
主位上的慕容洛掃了他一眼,長眉輕挑:“哦?你有什麽事相求?”
少年劍客滿懷真心,扭頭看向後方端莊典雅的仙子,眼中愛慕難舍:“聽聞慕容宗主對行川極為疼愛,視如親女。”
“我鬥膽請慕容宗主将行川嫁給我!”
“若是行川願意下嫁,我君一真此生此世,将傾盡所有一切愛護她!”
話音落下,場中衆人譁然。
在場有衆多修士乃是妙行川的戀慕者,聽到此言,紛紛苦笑。
“不愧是君一真,也只有他,才配得上箜篌仙子。”
“劍之少英,箜篌仙子,當真是天仙配啊。”
“是極是極!”
歡呼聲中,烈宗宗主烈焰笑呵呵地打圓場:“今日連音仙子飛升成功,不如就雙喜臨門,讓兩位締結姻緣如何?”
端坐在角落的司南看到劍宗宗主君子芳滿意的神情,以及君一真挺起胸膛,好似公雞般的驕傲。
她下意識朝妙音閣衆人看去,卻見大家也都很高興。
唯有妙行川低着頭,辨別不出任何情緒。
但司南知道,她很不開心,也不願嫁給君一真。
慕容洛開口:“既如此……”
“慕容宗主……”還未等慕容洛開口,司南站了起來。
她一起身,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朝她看了過來,
就連本來按弦不動的妙行川也扭過頭,朝她看了一眼。
妙行川性子極冷,連帶着那雙黑瞳都冷得像是深潭底部的黑石,泛着寒氣。
平日裏司南見慣了她這樣的冷,卻在今日辨別出一絲異樣的光來。
司南一怔,但還是拍了拍袖子,對慕容洛拱手行了一禮:“慕容宗主,在下乃是萬器宗司南。”
自報家門後,衆人紛紛皺眉:“司南……”
“沒聽過啊……”
“這哪來的萬器宗無名小卒……”
司南并不在意別人的說法,正要說些什麽,妙行川忽而仰頭,看向慕容洛:“師父,這個人是萬器宗的一個小弟子。”
“我不嫁君一真,我要嫁給她!”
君一真瞳孔一縮,看向司南。
不僅是他,場中衆人紛紛扭頭,将視線落在司南身上。
剎那間,少年眼中的愛慕變成了妒火,指向司南:“一個萬器宗的無名小子,哪裏比得上我,憑什麽就值得你青睐!”
君一真提劍,直沖向司南:“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本事,竟然蠱惑行川!”
他一劍刺來,妙行川反應極快,提起箜篌豁然往後一撤,擋在了司南身前。
“铮!”
劍壓在琴弦之上,君一真垂眸,看到少女冷冽的眼:“你看,就這一樣,寬宏大量,你就不如她了!”
君一真怒極,又是一劍橫掃,妙行川還想再擋,卻被司南一把拽到了身後。
司南擋在了妙行川身前,擡手掐住了君一真的劍,死死将他鉗制住。
“這怎麽可能!”
“以□□之身,擋住了君一真的劍!”
“天吶,這人什麽修為!”
不僅是圍觀的修士震驚,就連君子芳與慕容洛臉上也有些挂不住。
君子芳擰眉,看着司南的面孔,好一會才道:“你可是一源師叔的關門弟子,司南師妹?”
司南夾着君一真的劍颔首道:“正是如此。”
君子芳連忙厲聲道:“一真,收劍,給你師叔行禮!”
君一真連忙收劍,仰頭看了眼司南,滿眼憤恨。
司南松開了君一真,又拱手行了一禮,與慕容洛道:“慕容宗主,我早年與行川在黑鐵城游歷,她救過我一命。”
“我觀今日,君一真求婚,她不……”
還未等司南說完,妙行川握着她的手,在她識海中與她冷冷道:“要管事你就管到底,給君一真和劍宗臺階下。”
“說你我兩情相悅,才打斷君一真求婚的。”
“你要是用我不喜歡君一真這種說辭來蒙混我師父,只怕她是不會同意的。”
司南啞然,連忙換了一套說法:“我與行川,共過患難,按照俗禮我是她師叔,可按年歲,她比我年長一些,也算是同輩。”
“我……”
司南說不了謊話,一說謊話就磕磕巴巴:“我與她……兩情……兩情相悅……”
“原本……是想在今日……向她求婚的。奈何……”
“一真先說了,我後說了……”③
她說着說着,發現衆人都看向她身後,很是驚訝的模樣。
司南下意識扭頭看向身後,卻見那向來冷冰冰的神女不知何時微微揚唇笑了起來。
笑意從她的星眸溢出,好似深夜的昙花綻放,美麗動人。
見司南看過來,妙行川伸手點在她的肩膀上,輕聲道:“繼續啊。”
司南這才轉身,掀起衣袍,朝慕容洛跪了下來:“請慕容宗主将行川嫁與我,司南一生,必定傾盡全力,護她周全。”
為了讓自己的誓言顯得更加莊重與堅定,司南甚至立下了天地大誓。
她舉起手,發下了天地大誓:“只要行川能嫁給我,我不單與她結永生永世的夫妻,也與她結永生永世的渡劫之緣。”
“只要她的神魂還在人世間受苦受劫,我永不成仙。”
“我願徘徊無盡海,生生世世辨別出她的神魂,與她攜手再度輪回,直至她從輪回中解脫出來,飛升成仙。”
哪怕是超凡脫俗的修道者,都難渡自身,更何況是渡人。
那時的司南太年輕,以為讀懂了三千道藏,也就讀懂了人心,根本不明白自己的誓約有多大的重量。
她話音落下,滿堂寂靜。
就連君子芳也望着她,震驚不已。
司南扭頭看向妙行川,滿是困惑,在識海與她道:“分量不夠嗎?”
啊……這就很苦惱了。
如果不行的話,再把一條地脈作為聘禮奉上?
妙行川望着她那雙純粹的眼嘆息了一聲,跪在了她身側。
她仰頭,與慕容洛道:“師父,行川此生已獻身于道,無心情愛。如若真的要與一人攜手同行……“
妙行川扭頭,看向司南,黑瞳漾着水光:“那此人,只能是司南。”
“太陽會落,雨水會幹。花兒枯萎,天星黯淡。雪山消融,川水截斷,雷擊樹死,身隕道消……”
“縱使滄海桑田變幻,可我愛司南,亘古不變。”
——————
“太陽會落,雨水會幹。花兒枯萎,天星黯淡……”
妙星玄輕聲呢喃着這一段話,仰頭看向司南,她看着司南那雙多情的眼睛,不知道為何心裏竟泛起了綿密的疼。
那疼痛,好似針紮,帶着一股酸澀與凝滞,催得人眼眶發紅。
司南看着她一幅又要哭的模樣,連忙問:“又是怎麽了?”
“是哪裏受傷疼了嗎?”
妙星玄搖搖頭,擡手捂住心口,望着司南道:“太陽會落,雨水會幹……”
“這段話,我聽過。”
司南順着她的話問:“你娘和你說的嗎?”
妙星玄颔首,淚星在她雙眸閃動:“她……殺了我母親之後,忽然又哭又笑了起來,整個人都瘋了……”
“然後……”
妙星玄閉上眼,腦海中都是妙行川瘋了模樣。
在南海深處的冰川中,妙行川渾身染血,懷抱着箜篌坐在冰床邊,癡癡地彈着。
那琴聲嘔啞難聽,好似崩碎的弦在勉勵支撐一樣,彈出蒼涼的曲調,帶着泠冽的風雪割向四周。
小小的妙星玄被吓哭了,她蹲在角落裏,捂住耳朵,被風雪刮得遍體鱗傷。
“嗚嗚嗚嗚嗚……”
孩子崩
潰的哭聲中,瘋癫的女聲響起:“太陽會落,雨水會幹。花兒會哭,天星黯淡……”
“哈哈哈哈哈哈哈……”
妙行川抱着箜篌瘋狂撥弦,發出瘋癫的大笑:“錯了!錯了!全部都錯了!”
“赫連無憂,你不得好死!”
妙星玄将眼裏的淚咽下去,再次睜開眼,看向司南,與她道:“她唱了這段話,然後就徹底瘋了。”
“業火從她身上燃起,與寒冰風霜一同淹沒了過來。”
“她殺了母親,還想殺我。若不是祖父來了,只怕我也死了。”
司南聽到這裏,主動伸手将妙星玄攬入懷中。
妙星玄窩在她懷裏,渾身顫唞:“我一直以為,她雖然醉心降妖伏魔,對我不太上心,卻也有幾分是愛我的。”
“可是她連我都想殺,我……”
司南拍了拍她的後背,極盡安撫。
妙星玄深吸一口氣,從她懷裏仰頭,與司南道:“我現在想想,我覺得我娘是不是瘋了?”
司南頓了片刻,才與妙星玄道:“你娘的确有了情執,才會如此這般,但也不是她傷害你的理由。”
妙星玄搖搖頭,一雙水霧般的眼睛極為透亮:“不,我是說……”
“你聽她唱的,太陽會落,雨水會幹……我愛司南,亘古不變。”
她吸了吸鼻子,與司南道:“師父,她愛你啊。她到死,都可能在愛着你。她其實根本不愛我母親,不然怎麽會說她不得好死呢?”
“她為什麽恨我母親,因為我!因為我的存在!”
司南猛然一怔,後腦勺嗡嗡作響。
好一會,她才像是活過來一樣,斟酌道:“你是說……你娘愛我?”
妙星玄狠狠點頭,掰碎了和司南說:“我不懂其他人,但我一定懂我娘。我娘性子沉靜,極為冷血。若是她不想嫁,就算君一真求婚一百次,她都能用箜篌把對方砸死。”
“為什麽需要你去解圍呢?”
司南沉默片刻,竟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妙星玄又繼續道:“師父,你與我娘是怎麽認識的?”
許是入了春,今夜的夜色極好,連帶着風裏都有了桃李芬芳的氣息。
司南沉思片刻,想了想與妙星玄道:“是在幽洲的黑鐵城荒漠深處的海市蜃樓秘境,我采礦的時候,被一群夜枭狂攆……”
“我才不過元嬰期,打不過,是你母親和娘親救了我。”
“那一次,也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面。赫連被赤練宗的人追殺,是行川救了她。”
妙星玄顯然對她們的故事很好奇,忙問道:“然後呢?”
司南想了想,與妙星玄道:“我們三人就結伴游歷。”
赫連無憂并非魔修,她與自己的母親一樣,修的是仙道。
此人容貌迤逦,生性風流,見一個愛一個。
妙行川就是她見一個愛一個裏面的其中之一。
三人游歷時,司南修為最低,卻常做一些布置陣法的穩妥事情,在後方幫妙行川穩住陣腳。
赫連無憂就是個浪蕩子,成日嬉皮笑臉,借花獻佛,嘗試引起妙行川的注意。
司南不太關心她二人的進展,一心挖礦,無欲無求。
直到再次遇到赤練宗追殺。
司南沉寂片刻,與妙星玄道:“我們被赤練宗逼近了無靈之地,萬不得已之時,我撕開傳送陣法,想把赫連和行川送出去。”
“她們救過我一命,我就還了她們一命。”
妙星玄聽到這裏,雙眼亮晶晶的:“師父不愧是師父,什麽時候都在為他人着想。”
司南看了一眼妙星玄,有些無奈:“人活於世,福緣都是固定的。你得人恩惠,總是要還清。這裏不還,就在那裏還。”
“總之,我當時就這麽做了。結果你娘留了下來,和我一起對付赤練宗。”
“無靈之地無法運用外界靈力,全靠紫府靈力與體術。”
“他們人多,你娘受了毒傷,險些要身亡,我替她擋了致命傷,全身都碎了。”
“但好在,我們最後都活了下來。”
妙星玄了然:“所以你說我娘說你手長腳長要把你砍斷這件事……是這時候發生的?”
司南颔首:“對。”
說到這裏,司南還笑了一下:“她身重劇毒,脾氣很暴躁。黑鐵城的荒漠又大,她背着我走……怎麽也走不出去。”
————————
那時的妙行川成名已久,早就是這九州十四海有名的青年女修。
她是衆人心中的神女,而司南,不過只是一個不入流的萬器宗小修士,易容化名,長得平平無奇,還叫蔡愛國。
黑鐵城的荒漠真的好大啊,走到第七天的時候,妙行川終於忍不住把司南扔到地上,抽出劍來,對準她的手腳怒聲道:“蔡愛國!你生得這般高做什麽,手長腳長,占了一半的體重,礙事極了!”
“我這就砍了你的手腳,回去再給你接上!”
沙漠的太陽很大,黃澄澄的,挂在天邊,好似搖散後的蛋黃。
司南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眯着眼去看妙行川,看到她唇角上的死皮,嘆息了一聲。
她溫聲道:“好啊,你砍吧。不過要整齊點,我回去好做建木骨。”
不溫不燥,極有禮節。
明明是平平無奇的一張臉,卻給人一種貴氣雅致的感覺。
妙行川一下就沒脾氣了:“你……”
她怒目瞪着司南,一雙黑瞳瞪得很圓。
司南也在看她,不避不躲。
好一會,妙行川噗嗤一聲笑出來,也是覺得自己過於胡攪蠻纏了,收了劍又氣又好笑道:“我和你生什麽氣啊。”
司南也笑了起來,與她道:“黑鐵城荒漠很大,我們才走了不過三分之一,還須你勞累。”
“着急也沒用,不如停下來曬曬太陽吧。”
妙行川“嗯”了一聲,在司南身旁坐下。
她托着腮幫子,看向司南,問她:“你全身碎成這樣了,不疼嗎?”
司南攤着,淡淡的,沒什麽情緒:“能活着就很好了,這時候還在意什麽疼痛呢?”
她對生存要求很低,轉過頭看向妙行川,問她:“你呢?劇毒發作疼嗎?”
妙行川搖搖頭,神色很淡:“習慣了,不是多大的問題。”
司南沉吟片刻,對妙行川道:“我左手第二顆納戒裏面有九階的清靈丹,能夠暫緩你的毒。口令是:流光星馳,請聽我令。”
“等出了黑鐵城,我的靈力就會恢複,到時候我帶你去千丈川找解毒的靈魚。”
妙行川扭頭,極為詫異地看着她:“你不怕我卷走你納戒裏的東西,直接跑了?”
司南直直地看着她,眼神很認真:“那你會跑嗎?”
妙行川掃了她一眼,哼道:“看我心情喽。”
她們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妙行川打開司南的納戒,取出那枚清靈丹服下。
順便看到裏面有蘊靈生骨丹,拿出一顆掰碎了,細細喂給司南。
也不知道是不是運氣好,這一日她們沒有遇到黃沙風暴。
兩人躺在沙地上,一起看着太陽落入黃沙間。
妙行川問司南:“你會煉制琴弦嗎?”
“我有幾根琴弦斷了,得修。”
“但你們萬器宗的器修一個個都好貴,想要一根好琴弦,至少得十萬上品靈石。”
司南想了想,與她道:“我看過你的箜篌,框架倒是極好的,只是琴弦有點次。”
“這樣吧,你給我提供材料,我可以給你煉制兩套頂級的琴弦。”
妙行川轉眸,有些詫異地望着她:“免費的嗎?”
司南颔首,很自然地道:“自然是免費的。”
“以後你來找我煉制東西,只用給材料,不用給人工費用。”
妙行川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頂級的琴弦,你口氣不小。想不到你一個小小的煉器師,還能做大乘煉器師的活呢。”
不是冷嘲熱諷,是很平淡的敘事。
⑧
司南笑笑,一派風輕雲淡:“能不能做,到時候你收到了,不就知道了。”
妙行川挑眉,打趣道;“你不會是自己不煉制,讓你師父煉吧?”
司南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自然不會如此,我師父已經閉爐上百年了。”
“閉爐上百年?難道你修了百年還是個元嬰?”
“我……”
“那你今年多大?八十歲?吃了回春丹嗎?”
“這……”
“好的,我知道了,你吃了回春丹。”
“……”
“這麽說你是個小老太太了?”
“……”
“不過你這個老太太看起來身體好結實啊,你們器修都是體修嗎?”
“……”
“啊……沙子好暖不想走路。”
司南委婉建議了一句:“那我們再躺一會。”
妙行川颔首,很是開懷道:“好啊。”
“我看你修為不錯,剛才一掃你靈器也特別多,要不這樣,等你的傷好了,我的毒解了,我們就去把赤練宗一鍋端了如何?”
司南只能委婉地提醒:“赤練宗的宗主起步大乘初期,我們打不過的。”
妙行川與她道:“沒關系,我們喊多幾個人就可以了。”
“烈軍皇,司馬陽春,聞人神愛,還有我師妹樓逝之,君一真,顧淮,陳星……”
她說了一堆的名字,全是當世有名的青年高手。
司南在心中默默聽着,心想只能拿出弑神弓才能增加自己微薄的戰力了。
正思索之際,妙行川忽而偏頭看向司南,将手落在她臉上:“你這張貼着面皮的人皮面/具,還挺能糊弄人的。”
司南頓了頓,強調道:“不是人皮,是豬皮。”
妙行川怔了一瞬,忽而啞然失笑。她将手放在面/具邊緣,望着司南輕聲道:“傷也受了,藥也吃了,天也聊了,沙子也躺了。”
“你總得讓我知道你長什麽模樣吧?”
夕陽西下,在黃沙氤氲中,散發着橘色的光芒。
司南偏頭看着妙行川軟玉那般白皙滑膩的臉,很是坦然:“那你撕。”
“行。”
妙行川摸着面/具邊緣,用了指甲挑開面/具邊緣,掀開了那張平平無奇的臉。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呢?
好似月色下的冰川,冷冽又透着不可侵犯的凜然貴氣。
司南轉眸朝她看來,那雙多情的桃花眼只是在妙行川身上駐足了片刻,就有一種冰川化為春水的錯覺。
妙行川怔了一瞬,眼神下意識避開,轉着手中的人皮面/具淡淡道:“也沒什麽好看的,長得平平無奇,還是赫連無憂好看點。”
若是司南能看到她背過身去的臉,必然能從少女緋紅的雙頰裏,察覺到一絲異樣。
可她不是天神,她什麽都看不見。
司南聞言也不惱,反而很誠懇道:“赫連道友生得明豔,世間少有,除你
之外,怕是無人能敵。”
她是個豁達的人,豁達的人,都有一點天生的鈍。
妙行川臉上的熱氣散去,她轉眸看向司南,挑眉道:“怎麽,看上赫連無憂了?就這麽誇人家?”
司南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非是如此,我只是客觀陳述。”
妙行川“哼”了一聲,又繼續道:“你長成這樣,總不能真叫蔡愛國吧?”
“把你的真名告訴我吧。”
司南遲疑片刻,妙行川又笑吟吟道:“納戒都不怕被我卷走,這時倒害怕告訴我真名了?不會你的真名比蔡愛國還難聽吧?”
司南沉默了一會,辯解道:“蔡愛國也不難聽。”
“我……”
她頓了頓,在妙行川的好奇的目光裏,輕聲開口:“我名司南,表字星馳。”
“司南……”妙行川輕輕喊了一聲,兩手抱着膝蓋,垂眸望着她,很是溫柔,“倒是一個好聽的名字,和你很般配。”
——————————
那一日的風沙從妙行川身後吹來,穿過了她生命的原野,在她死後的第十二年,終於吹到了司南身上。
風沙模糊了司南雙眼,将過往清晰的記憶,變得撲朔迷離。
司南說到這裏,垂眸望向懷中的妙星玄,有些困惑:“我與你娘之間最漫長的交集,就是在黑鐵城這大半個月。”
“出來之後,我去千丈川為她尋藥。”
“之後就……”
妙星玄仰頭,雙眼亮晶晶地看向司南:“你為她擋過傷,跳過千丈川,鍛造百根弦。你們定過婚,道相同,她為何不愛你?”
說到這裏,司南更加困惑了:“既如此,那她當初被逐出師門之後,為何不肯跟我回七星峰?”
妙星玄抓住司南的肩膀,問:“那是什麽時候?我娘是什麽時候被逐出師門的?”
司南想了想,與妙星玄道:“就是……我……我想想……”
她進階很快,也就意味着許多不快的事情,她也忘得很快。
司南努力在識海中搜尋了一陣,東拼西湊想了起來:“我與你娘定親之後,赫連無憂追她追得很緊。我那時忙於晉升大乘,無法顧忌你娘的事。”
“隐約記得,她給我傳過一封書信,提了幾次赫連無憂很愛她。”
“最後一次,說是她和赫連無憂要去北海亂流的秘境,說是秘境探險出來,我再不去找她,就要和我解除婚約。”
妙星玄握緊了拳頭,一顆心緊緊揪緊:“那後來呢?”
司南想了好一會,與妙星玄道:“再後來,你娘從北海亂流秘境出來,已經懷有身孕。”
“慕容宗主大怒,讓她把你殺了,不然就逐出師門。”
“我聽到消息前往妙音閣,說我可以認下孩子……”
說到這裏,司南的識海忽然翻滾起來,發出尖銳的呼嘯:“司南!司南!”
“你想起來!”
“你想起來!”
“你攪碎的記憶!你要想起來了!”
司南霎時間抱住了腦袋,疼得皺起眉頭,忍不住用手敲擊着腦袋。
意識之海在呼嘯,風暴掀過司南的意識上空,帶來了尖利的呼嘯。
一張張畫面在司南識海刮過,司南的神識仰頭,看到無數熟悉的情景。
最深重的,是在妙音閣的大殿之上,她跪在妙行川身前,将她護在身後:“行川最是愛我,根本不可能與赫連無憂有染。”
“定是赫連無憂強迫她……”
許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她身後的妙行川難以自持地笑了起來:“呵呵呵呵……”
司南轉眸去看她,很是緊張:“怎麽了行川?”
妙行川擡眸,望着司南,滿是厭惡:“你憑什麽說我最愛你?”
“司南,你哪來的臉,說我最愛你?”
司南的神情微微慌張,但很快鎮定:“行川,你在說什麽?”
“你不愛我,你愛誰?”
妙行川冷笑一聲,言道:“自然是赫連啊。”
“從始至終,我愛的都是她,你只不過是我用來拒絕君一真的擋箭牌,是讓赫連吃醋的工具!”
“若不是吃你的醋,赫連也不會用為我赴死,來證明她比你強。”
話語間,妙行川抽出箜篌的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貫穿了司南的身軀。
“滴答滴答……”
鮮血在低落,司南看向劍上的毒,難以置信地看向妙行川。
慕容洛震怒:“行川,你瘋了!”
妙行川一把抽出劍,擡手朝司南打了一掌:“赫連的死,是因為你!”
她當下叛出妙音閣,對司南厲聲道:“我這一生,最恨的人就是你!願你我生生世世,不負相見!”
——————
“啊!”
司南捂住了腦袋,蜷縮在床上打滾。
妙星玄連忙慌張地抱住她,手足無措:“師父!師父!”
司南什麽也聽不到,識海裏,只有心魔在咆哮:“司南,你想起來了,哈哈哈哈哈哈……你想起來了!”
“在這世上,你最疼惜的人,為了一份情愛,毫不留情地傷你!”
“哈哈哈哈哈……”
“那時候你剛入大乘期啊……大乘期,多麽風光無限,她一刀捅了你的心!”
“然後你就有了心魔!你以為我是你煉制上弦月時候才出現的嗎?”
“哈哈哈哈哈……”
識海的最深處,司南看着自己在受傷之後,回到了煉器室,将手捂在自己的傷口之上。
妙行川的這一劍,傷透了司南,也逼瘋了司南。
她們近十八年的情誼,就為了一份情愛消斷了。
司南捂住自己的傷口,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荒唐啊。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
她永遠在行川身後站着,這樣的情誼,這樣的情誼,比不上兒女情長。
這愛!
不要也罷!
濃郁的魔氣在升起,她整個人陷入癫狂的狀态,從納戒中抽出忘情之刃,一點一點紮入自己的心髒。
她挑出自己長出來的情絲,在汩汩湧動的鮮血裏,将其連根拔起:“啊啊啊啊啊啊……”
忘情之刃上升起的業火,燒斷了所有的情絲,攪碎她濃烈的記憶。宛若野火燒過莽荒之原,摧枯拉朽,燒燼一切。
所有的愛恨都随風去了,在痛苦的哀嚎裏,她跪在床邊,清除自己的心。
識海中的心魔在狂笑:“你三歲修道,六親緣淺,本就不該有情愛。”
“那是你的劫,你的劫!”
“你收養妙星玄,不過是為了還妙行川的命。你多清高啊,還給龍族一顆心!”
“其實那顆心你根本不想要了,因為妙行川捅了你一刀!”
“你忘了!但你還恨着!”
“啊哈哈哈哈哈……”
魔氣迅速集聚,不過片刻,濃郁的魔氣就掀起滔天海浪,徹底淹沒司南的識海。
“啊啊啊啊啊啊啊……”
強勁的魔氣一瞬爆發,從司南身上盡數湧出。
室內霎時間填滿了濃郁的魔氣,妙星玄望着被魔氣纏繞的司南,看着道道岩漿撕裂她的肌膚,震驚得無以複加:“師父!”
她的師父,入魔了!
司南聽到她的聲音擡眸,一身魔氣缭繞,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小臂青筋暴起:“為什麽不跟我走?”
司南繃緊了渾身的肌肉,在撕毀一切的欲念裏,死死壓住自己身體的破壞欲:“我可以帶你回七星峰,沒有人會傷害你。”
她咬牙切齒,語氣極恨,話語卻是困惑的哀求:“為什麽,你就是不肯跟我走?”
妙星玄心神劇震,握住司南的手,只覺得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有人因恨入魔,有人因怨入魔,有人因情入魔。
§
而她的師父,因愛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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