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示愛
示愛
扶光殿自創世神帝隕滅後就敗落了, 後來連帝後也離開這裏,搬去了漱陽宮附近的華胥殿常住。如今的扶光殿門可羅雀,連光線都顯得比別處灰暗。
竺宴低眸看着眼前的少女。
绛色的果子在她手心, 形狀有些像櫻桃,卻比櫻桃大許多, 嬰兒拳頭般大小,頂端還有一根嫩生生的梗。
她獻寶似的雙手捧到他面前, 白皙的肌膚、明媚的眉眼,仿佛将這一方暗淡也照得明亮。
她的身後,夜幕一點點沉墜,她就像是黑幕前唯一的光。人總是會不由自主追尋光亮, 他的目光久久定在她的身上。
半晌, 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自己吃,我不餓。”莫名的緊繃, 又有一絲幾不可察的柔軟。
令黎哭笑不得:“你以為我不想自己吃嗎?”
她可是從打包那一刻起就已經拿出來垂涎過無數次了, 但她很偉大啊。
她單手拿起果子往他唇邊湊了湊:“我已經吃過了,這個是特地留給你的, 真的好吃, 不信你嘗!”
竺宴沒有接, 也沒有動, 只在直直看着他,淡色的眸子裏藏着令黎看不懂的深邃。
令黎不懂他這個眼神是什麽意思, 只是他這麽看着她,她心中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她想了想,懷疑他是在擔心有毒。
“這個沒毒, 你不吃我吃!”令黎感覺有被冒犯到,語氣都不好了, 拿了果子就要自己吃,又停住。
肯定是因為這顆果子帶了一路的原因,從章峩山到扶光殿,又從外面那個扶光殿到裏面這個扶光殿,搞得她現在整個人都有執念了,就是一定想要給他嘗一嘗。
令黎的手頓時轉了向,也不管他願意不願意,直接就執拗地往少年嘴裏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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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宴猝不及防被她塞了一嘴,下意識後退一步。令黎執念上來偏要他吃,就一手往他嘴裏塞果子,一手攔住他的腰。
這個強喂的動作看起來十分粗暴霸道,竺宴本就生得颠倒衆生的一張臉,此時又受傷膚色蒼白,被令黎按在懷裏,就像是被土霸王強搶的美人。
令黎那一個瞬間的上頭過後,也反應過來,意識到了這一點,慢半拍地不好意思起來。但她沒有收手,而是面不改色地反手甩鍋:“你看,都沾上你的口水了,現在別人還怎麽吃?”
她不經大腦一說完,更尴尬了。
绛色的果子被她拿在手裏,另一頭壓着他柔軟的嘴唇,她的手指離他的唇很近,少年炙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指尖。
四目相對,世界仿佛都安靜了。
令黎的臉一點點變熱,她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很莫名奇妙,明明她抱他的時候都沒這種感覺。
最後還是竺宴主動接過了她手裏的果子,她連忙放手。
兩人一同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竺宴慢條斯理吃着她的果子。黑幕已經徹底落下,星星開始挂上天空,有晚風吹來,撲在臉頰上涼涼的。
空氣安靜得有些過頭,令黎覺得應該趁機閑聊兩句拉近距離,想了想問:“好吃嗎?”
竺宴吃東西沒聲音,咽下一口後,低低“嗯”了一聲。
令黎繼續聊天:“這個聽說可以增強靈力。”
少年沉默片刻:“你去哪裏弄的果子?”
令黎也沒多想,随口道:“章峩山啊。”
空氣似乎凝了一瞬,然後她就被趕出了扶光殿。
令黎望着“砰”一聲在她眼前關上的扶光殿門:“……!”
不是,你剛吃完我的果子就把我趕走,你這也太過河拆橋了吧!
你可真現實啊你!吃完才趕我走!你怎麽不吃之前趕我走呢!
令黎越想越生氣,t就要沖上去拍門,結果剛靠近,就被一道無形的結界攔住,将她彈得遠遠的。
令黎:“……”原來真的有結界!
好氣!
令黎覺得自己真是吃力不讨好,搞不懂當初怎麽腦子進水就答應無漾進來圓他什麽美夢,結果他的夢是噩夢,她的夢也沒見得多好。
扶光殿進不去,她要住哪裏?
看來今晚是只能種樹了,她找了塊地,打算把自己變回原身種在土裏,剛好試試鏡中鏡能不能讓她開花。
她美滋滋想着:變!
然而睜眼,她還是那個她。
怎麽變不回原身了?她接連捏訣,然而變來變去,她還是這個樣子。
知确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原地折騰。
知确是尊後的侄女,鳳凰一族,自昨日走散就偷偷尋她。結果都快把神域飛遍了也沒找到人,她開始擔心天酒該不會真被長贏和追露滅口吧,還想着要不要趕緊回去告訴尊後,結果就在扶光殿外不遠處發現了在那裏不停跺腳的天酒。
“你在做什麽?”知确好奇地飛過去問。
令黎一擡頭,忽然見到面前多了一只金光閃閃的鳳凰,被吓了一跳:“你是誰?”
知确:“……”
*
天酒的绛河殿就在尊後所居的朝霞宮旁邊,昨夜天酒沒有回去,尊後立刻就發現了。今晨問起來,知确說的是下界去捉青耕鳥了,當時許多神侍宮娥都有聽見。
如今就回去,好像快了些,主要是也沒有捉到。沒有捉到其實也不妨事,長贏兄妹不也同樣沒捉到嗎?但這麽快就兩手空空回去,就很容易落個半途而廢的笑話。
知确于是貼心地将令黎先帶回自己的宮殿,與她說好,明天早起出去捉青耕鳥。就算捉不到也要弄得筋疲力盡的樣子再回來,表示自己已經盡力了。
能不能感動到別人先不說,至少要先把自己感動到。
令黎敷衍地點點頭,心裏想的卻是:捉什麽青耕鳥,捉了也帶不出去,還不如安安靜靜躺兩日,等元氣恢複了再去竺宴那裏看看。
知确有一句話說得對,竺宴感動不感動的先不說,至少也要先把自己感動到,燃犀鏡才好幫她繼續造夢。不然總是昨天那樣的噩夢,那也太累了。
令黎躺在知确的床上,閉着眼睛,卻一時沒有睡着,肚子好像有點餓。她手碰了碰知确:“我好餓啊,你有沒有吃的?”
知确有一絕技——沾床就睡。被令黎吵醒,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別吵我睡覺,櫃子裏,自己去找。”
令黎輕手輕腳爬起來,房間裏有些黑,她正想點燈,靈機一動,她如今可以用神力啊!
靈力運轉,指尖一亮,一簇火苗冒出。令黎一喜,托着火苗在房間裏找吃的。
然後她才發現,這只鳳凰真是好喜歡囤吃的,什麽零食都有,糕點、酥酪、糖果……但令黎不想吃這麽甜的,她想吃果子。想起下午竺宴吃果子的樣子,就覺得饞。
令黎又找了找,最後在櫃子的角落裏看到一只檀木盒子。打開來,只見裏面裝着一顆胭脂色的果子,那麽大一顆,紅得十分粉嫩,白裏透紅,鮮嫩欲滴,看起來就汁水充沛。
令黎心花怒放,連忙捧出來就要吃掉。結果眼前一晃,手上空了。
知确忽然出現,搶走了盒子,往裏看了一眼。幸好她剛才忽然想到,趕緊爬起來,這才沒讓這顆果子遭天酒荼毒。
她“啪”的一聲将盒子關上,重新放回櫃子裏:“你吃別的,這顆果子你不能吃。”
令黎困惑:“為什麽?不就是一顆果子嗎?你先給我吃,明日我再還你就是了。”
“總之就是不行……這顆果子是我從下界好不容易尋來的、最特別、最好吃的一顆果子,神域沒有。”知确一向利落的聲音忽然帶了點說不明的嬌羞。
嬌羞什麽?令黎更糊塗了,茫然地看着她。
知确一轉身,對上天酒那雙迷迷糊糊的大眼睛,自己的臉倒是先熱了熱。她本不想理她,但又怕天酒趁她睡着的時候偷吃,只好挑明,低聲說:“這顆果子是前兩日我随斳淵他們下界去章峩山時發現的,我準備送給玄度。”
玄度,總算有一個認識的名字了,令黎忽然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感動。
她順嘴問:“你送給他做什麽?玄度喜歡吃果子嗎?”
他不喜歡的話你可以先給我吃。
知确又驚又氣:“天酒,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神尊雖非鳳凰一族,但尊後是鳳凰女君,你竟不知我族女子送果子示愛的習俗?”
令黎心裏“咯噔”一跳,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她顫顫巍巍問:“示,示愛?示什麽愛?”
“我鳳凰一族的女子若是有了心儀的男子,便會尋一顆世間最特別、最好吃的果子送給他。若那男子同樣也喜歡她,便會接受她的果子。”知确奇道,“你不知道嗎?”
令黎:“!”原來在她們這裏,送果子就是示愛的意思,那她今天都幹了些什麽?
她雙手向竺宴捧上自己最愛的果子,他不接受,她還硬塞進了他的嘴裏。
剎那間仿佛有什麽晴天霹靂劈下來,令黎有種整個神魂都晃了晃的感覺。
忽然就不餓了,也不想吃果子了,她灰頭土臉地爬回床上躺平。
知确将櫃子上了鎖,又加了一道結界,回到床上的時候還覺得不放心,又撞了撞令黎的胳膊:“你不許偷吃那顆果子啊。”
令黎心如死灰地閉上眼:“……我這輩子再也不想吃果子了。”
她向竺宴示愛,還強迫他接受了。所以竺宴沒用雷劈她,是她命大還是她運氣好,竺宴剛好不知道她們鳳凰一族的習俗?
*
令黎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需要至少躺個三五日才能恢複。但知确的行動力實在是太吓人了,第二日一早就将她拉起來,甚至不管她醒沒醒,就拉着她出去捉青耕鳥。令黎一路打瞌睡,險些從雲端一頭栽下九萬裏高空,當場表演個粉身碎骨。
知确将她拉回來,苦口婆心道:“哎呀我的天酒殿下,你就稍微争點氣吧。那青耕鳥本就是神尊抓來給你做靈獸的,只因昭華宮中那位娘娘吹了吹枕邊風,神尊改了主意想要送給追露,只是礙于尊後,又不好做得明顯。這才故意将青耕鳥放了,還下令說誰捉到就是誰的靈獸。明眼人誰看不出來,長贏神力高強,遠勝好幾個你,你如何搶得過他?”
令黎聽明白這意思了,但她覺得知确說得沒錯:“對啊,我如何搶得過他?”
“那不如還是直接不搶了吧。”令黎。
“不行!”知确覺得自己說了半天說了個寂寞,生氣地打斷她。
令黎:“……”她覺得做這種徒勞的掙紮除了浪費體力,根本就毫無意義。
果然,她烏鴉屬性總是要時不時上一上身。這趟她和知确追着青耕鳥一路從神域追到仙界,追了整整三日三夜,不僅無功而返,還帶回了極大的心理陰影。
青耕鳥實在是飛得太快了,知确是鳳凰都追不上,她們兩個跟在後頭追得筋疲力竭頭暈腦脹,正準備找個地方先睡一覺再繼續,卻遇見了與青耕鳥大戰的長贏。
長贏比她們倆強一些,但不多。他追到了青耕鳥,可惜他不僅沒打贏,還被青耕鳥吐出來的漫天箭柱所傷。
長贏自己做了一個陷阱,原是用來誘捕青耕的。結果青耕并不上當,重傷長贏之後就要毀了他的陷阱揚長而去。然而箭柱剛飛出去,青耕鳥又忽然改變了主意,轉而叼着受傷的長贏,将他扔進了他自己的陷阱裏。
長贏渾身插滿了短箭,像個刺猬一樣癱在陷阱,宛若一個廢人。
隔着老遠,令黎都能聽見長贏咬牙切齒的聲音:“青耕,你不要落在我手上,否則我定将你烤來吃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以為周圍沒人,再不複君子溫潤氣度。
令黎指了指遠處的廢人長贏,又看向知确,用眼神問她:你還要捉青耕嗎?
知确将頭搖成撥浪鼓:不了不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她是密恐,長贏渾身插滿青耕箭柱的畫面好可怕,今晚要做噩夢的啊!
兩人無功而返回到神域,令黎向知确建議在宮中先躺平幾日再說。反正看長贏那個樣子,高低也是要在陷阱裏躺個幾日才能出得來的。
知确還不甘心,還想掙紮,令黎提醒她:“青耕鳥這個事情,其實我們不一定要贏。只要他們不贏,我們就不算輸。”
知确如醍醐灌頂:“對啊!這個事情本就全靠對手襯t托!”
又忍不住感慨:“殿下果然是殿下,宮鬥這回事,還是你有天賦!”
令黎:“……”慚愧,她只是随意找個借口準備躺而已。
追了三日三夜,她真的是好累,她打算先睡個七日七夜再說吧。
然而才剛睡到第二日就被吵醒了。
知确又驚又喜地來拽她:“竺宴,竺宴來了!”
令黎一聽竺宴兩個字,她當日強迫竺宴吃她果子的畫面立刻浮上眼前,她瞬間清醒過來,猛地坐起來。
“竺宴?”她扭頭,哆哆嗦嗦問知确。
他是終于發現了鳳凰族的習俗,明白那顆果子的含義,不堪受辱,來找她報仇了嗎?
然而知确對她的恐懼毫不知情,一臉心花怒放地就去幫她挑漂亮的衣服:“對!竺宴,他此刻就在外面!你想穿哪件?這件,還是這件?”
令黎哪兒還有心思看她手裏的衣裳,頭皮發緊:“他來找我,有沒有說來幹什麽?”
知确這才想起來,光忙着高興,都忘了說重點,立刻喜形于色,告訴她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他帶着青耕鳥來送你!”
令黎:“?”哈?
沉默了一瞬,令黎警惕地問:“我先确認一下,竺宴他們一族沒有送鳥示愛的習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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