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桀骜
桀骜
令黎被知确推出去時, 心裏十分忐忑,不住地退縮。知确推她往前三步,她就要後退兩步。
“我覺得此事不簡單。”令黎做賊心虛, 又不好意思直說自己曾逼迫竺宴吃了自己果子這事兒,只能含糊說, “竺宴怎麽可能那麽好心來送我青耕鳥呢?”
“這不是廢話嗎?我們都知道他不會這麽好心!可他送來的是青耕鳥诶!”知确說起青耕鳥就雙眼放光,分明就是一副“只要能給我青耕鳥, 讓你幹什麽都行”的模樣,“管他什麽刀山火海天羅地網,只要能給我們青耕鳥,一切都好商量。”
令黎覺得這心态太瘋狂了:“不過是一只鳥, 至于嗎?”
“你說至于嗎?”知确望着她, 用目光譴責了她一番,又轉而動之以情, “青耕鳥這回事, 尊後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定然也是很介意的。但她母儀天下, 她也有她自己的驕傲, 不好讓羲和母族去幫你捉, 也只能在心裏默默盼着你能争點氣。”
“那你已經沒辦法自己争氣了, 現在卻連別人送上門來你都不要嗎?”
這話說得就真讓令黎沒辦法拒絕了,不管她如今用的是自己的身體還是天酒的身體, 顯然她進了燃犀鏡中,就是占了天酒的位子。那天酒該做的事,她不做就說不太過去。
令黎勉勉強強點了下頭, 就被知确一把推了出去。她往後看,知确躲在門後向她比了個努力的手勢。
繞過回廊, 轉過水榭,令黎心虛地來到正殿。
可能過于心虛,蹑手蹑腳的,竺宴都沒有注意到她來了,仍在喂青耕鳥吃東西,空氣裏彌漫着一陣糖炒栗子的香氣。
青耕鳥蹲在他面前的案上,青色的羽毛,尾巴和嘴巴是白色的,眼睛也是白色的。竺宴坐在她對面剝栗子,動作有些意興闌珊,看起來更像是在打發時間。
他的面前已經堆滿了整張案的栗殼。
青耕鳥看起來很喜歡吃栗子,快樂得嗷嗷叫:“好好吃!多剝點!你答應我的事也別忘了!”
竺宴卻停下了動作,不再剝栗子。他不疾不徐拿起一旁的濕帕子,擦了擦手,也沒有轉頭,只是淡聲道:“來了就進來,站在外面做什麽?”
令黎往身後看了看,确認周圍沒有別人,才明白他是在對自己說話。她摸了摸鼻子,邁入門檻:“你怎麽知道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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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宴徐徐轉頭。
晨起的朝陽正好,從耳房上方冒出來,在院子裏的杏花樹上灑下一片燦爛金光。她拎着裙擺一步步往他走來,背着光,白皙的臉龐卻仿佛比外面的天光更加明媚。
不論白天還是黑夜,她的眼睛好像總是發着光,讓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定在她身上。
四目相對片刻,竺宴轉開頭,淡道:“因為你再不來,我就準備走了。 ”
看那滿桌子的栗殼就知道他等了多久,少年的臉棱角分明,目光桀骜,确實不像是有耐心的。令黎理虧在先,她剛才磨蹭太久,頗有些氣弱道:“對不起,我……”
結果她話還沒說話,竺宴忽然拉起她的手。
少年的手幹淨炙熱,十指相碰,熱度順着皮膚傳來,令黎心尖兒莫名一撞,霎時間劇烈地跳起來。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多跳兩下,指腹被劃了一道,疼得她叫出來:“嗷!”
竺宴以指為刃,将她的手指劃破,一绺鮮血從她的指尖飛濺到空氣中,在她面前聚集成一條弧線。
令黎又驚又氣,扭頭罵道:“竺宴,我只是遲到了一會兒,你要不要這麽小氣,這麽報複我?”
竺宴冷血地看了她一眼:“這點疼就怕?聽說章峩山荊棘叢生,你跟斳淵一同去的時候膽子不挺大的嗎?”
令黎:“?”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她在跟他說他劃破她手指的事,他扯什麽章峩山,又扯什麽斳淵啊?
斳淵是誰她到現在都沒搞清楚好嗎?還跟他去什麽章峩山?
至于章峩山有沒有荊棘叢生她倒是不清楚,她當初是被抓過去的,又不是自己去的。
令黎搞不懂少年時的竺宴怎麽如此喜怒無常。那日也是如此,明明吃她果子時看起來心情還挺好的,結果剛說起章峩山,他就把她趕出了扶光殿,翻臉比翻書還快。
但想起那顆果子,令黎頓時又心虛起來。理直氣壯立刻不見了,眼神也變得小心翼翼,只盼着他別知道鳳凰族的習俗才好。
竺宴見她沒說話,還一臉做賊心虛的模樣,只當她是默認,心裏憋着一股氣。雖然明知自己沒有資格生氣,他們原就有婚約,将來也是斳淵……做她的夫君。
想到此處,竺宴的臉白了白,緊抿着唇,扭開頭不再看她,以指為刃自青耕的眉心取出一绺血。
青耕想來早有準備,并沒有如令黎一般叫喚,甚至還在專心地低頭咬栗子。沒有竺宴幫她剝殼,她咬得有些辛苦,顯然栗子殼的味道不怎麽好,她吃得沒有之前開心了。
竺宴掌中靈力運轉,兩绺鮮血在空中靠近,成一個八卦形狀,其上有淺淡的金光溢出。
令黎這才醒覺,自己剛才誤會了他。
兩绺鮮血在空中徹底融合,奪目的金光一閃,鮮血消失不見。金光分作兩道,一道回到青耕鳥的眉心,一道飛向令黎的手臂。
令黎翻開手臂,只見手腕處多了一道金色的印記。小小的羽毛形狀,很精致,像首飾好看的。
“這個就是靈契嗎?”令黎好奇地晃動着自己的手腕。
她上輩子應該是沒有靈獸,并沒有結靈契的記憶。後來獾疏做了她的靈獸,也并未結契。她知道有結靈契這回事,但據說也只是很少一部分神才通曉結契術法。如今頭一次見到,還是給自己結,令黎又好奇,又欣喜。
“嗯。”竺宴淡淡應了一聲,沉默了一瞬,還是好心向她解釋,“你們只顧着去捉青耕鳥,卻不知青耕鳥面盲,就算捉到了她,轉頭她也不會再認得你的模樣。”
面盲,靈力強大到能将長贏打成廢物的青耕鳥原來竟是面盲?
令黎莫名覺得好笑,看了看青耕,又問竺宴:“那結了這個靈契以後,她就會一直認得我了嗎?”
“嗯。”竺宴道,“從今以後,你就是她的主人。”
竺宴的聲音帶着冷漠,令黎卻莫名覺得心尖兒熱熱的。
這是,就這麽輕易送給她了嗎?
她原本還以為他要來提什麽條件。出來之前,知确苦口婆心向她叮囑,說青耕鳥對尊後和整個羲和一族都至關重要,只要不是讓她去死,不管竺宴提什麽條件都先答應他。
她甚至都做好了赴刀山火海的打算了,竺宴卻什麽都沒有要,還坦白告訴她青耕面盲,并且當場幫她結了契。
令黎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相對而言,竺宴是打算将這個君子做到底。也不知道是真的君子還是讨厭看到她,多一眼都不想見她,他說完就往外走,連告別都沒說。
令黎連忙拉住他的衣袖:“等等……”
衣袖拉開,令黎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纏着白色的繃帶:“你受傷了?”
她要上前去查看,竺宴迅速避開了她,眉t頭輕擰。令黎知道他這人自愛,連忙守禮地後退一步,只是關切地看着他的臉:“是捉青耕鳥的時候受傷的嗎?”
竺宴譏诮地扯了扯唇:“或許吧。”
他身上這麽多傷,新傷舊傷無數,真要說起來,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從哪裏受的。
令黎也想起了那日長贏和追露兄妹傷他的情景,心口處忽然酸酸的,她輕道:“你等一下,我去幫你拿傷藥。”
“不必,我還有事。”竺宴漠然離開。
令黎連忙追上去:“等等。”
竺宴停下腳步:“又怎麽了?”
令黎輕咬了下唇,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她垂眼看着地面,吞吞吐吐了一會兒,才聲如蚊吶地問:“你知不知道,那個果子……”
她實在不好意思說下去,又卡住了。
竺宴低眸看着她,眸色深了深,須臾,淡道:“不知道。”
令黎猛地擡頭,驚道:“可我都還沒說完啊。”
竺宴:“……”
他輕咳一聲,面不改色道:“所以我說不知道,你話都不說完,你讓我去哪裏知道?”
令黎想想好像也是。不過看他這副坦蕩的樣子,那他應該是不知道鳳凰一族送果子示愛的習俗吧。
令黎松了一口氣,又問:“那你為什麽要送我青耕鳥啊?”
四目相對,她的眼眸清澈明亮,竺宴的目光閃了閃,飛快移開,欲蓋彌彰一般看向別處:“青耕鳥不是送給你的,是送給長贏的。”
令黎:“?”
不是,我讀書少你別糊弄我……送給長贏你倒是去找長贏啊。
竺宴淡道:“長贏數日前暗害我,他不是想要青耕鳥嗎?我就偏要送給你。”
令黎:“……”
搞半天原來是鹬蚌相争,讓她這個漁翁撿了便宜啊。
心情忽然有點失落……那她該說謝謝嗎?
*
令黎回去後和知确說了這事,知确快樂的笑聲險些将房頂掀翻。
“太好了太好了!這真是天佑我羲和鳳凰一族!活該昭華宮倒黴!惹上了竺宴這瘟神!就讓他們鬥!讓他們狠狠地鬥!鬥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讓我們天酒殿下再多撿些便宜才好!”
知确快樂地滿屋子狂奔。
令黎托腮,小小聲道:“那還是別鬥吧,傷得已經夠重了……”
哎,要是她能開花就好了。令黎遺憾地想。
她們扶桑花不僅美麗,而且還是療傷聖物。若是她能開花,她就把花全都送給竺宴,幫他療傷,幫他止疼。
可惜她是個廢物,活了一千多年,至今連一朵花都開不出來。
令黎懊惱地趴在桌上。
她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知确自己高興完了一圈,想起來該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尊後,又跑過來拉令黎:“走,我們去朝霞宮!”
見令黎悶悶不樂趴在那裏,奇道:“你怎麽了?躺着就得了只青耕鳥,你不開心嗎?”
令黎郁郁寡歡搖頭:“我都開不出花,你讓我怎麽開心?”
“廢話!”知确被她逗笑了,“你又不是木頭,你怎麽可能開得出花!”
令黎:“……”可她就是木頭啊。
知确白撿了天大的便宜,此時心情甚好,慷慨道:“那你想要什麽花?等我們去見了尊後回來,我陪你去采!”
令黎頓時醍醐灌頂:“對啊!”
天酒是神女,是尊後的女兒,尊後是羲和鳳凰一族,而湯谷就是羲和的神域,她不用自己開花啊,她大可以去湯谷采現成的扶桑花啊!
做公主甚好!
“謝謝你知确!”令黎一下子來了精神,拍了拍知确的肩就往外跑。
召來她新得的靈獸,令黎跳上青耕的背,一下子就飛出了宮外。等知确追出來,連個影子都沒看到了。
知确:“喂,你倒是先去見見尊後啊……你這鳥也飛太快了吧!”
*
令黎一心要去湯谷采扶桑花幫竺宴治傷,飛出神域,又停了下來。
竺宴将青耕鳥送給了她,長贏和追露若是去找他報複該怎麽辦?如果是後世的竺宴,她自然不擔心。可如今的竺宴靈脈被封了一半,處處掣肘,根本不是那兩兄妹的對手。
如果他們趁她不在殺了竺宴,那她不是白來了嗎?
還是帶他一起去湯谷吧,到時見到他就說:“嘿,看看我的新靈獸,要一起去兜風嗎?”
就這樣!
令黎轉身飛回神域,轉眼就到扶光殿。
扶光殿大門緊閉,十分清冷,風吹過,能依稀聽見牆內的枯葉掃過地面的聲音。
令黎沒有直接喊人,而是讓青耕鳥停在不遠處的樹上,她坐在青耕背上,從高處往院內看。
扶光殿有客人,正在與竺宴說話。
那是一名身穿秘色錦袍的女子,發飾貴重,額間垂着一縷黃金流蘇。她站在竺宴面前,竺宴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正垂頭專心打磨着什麽。
女子在他面前愠怒斥道:“你為何要将青耕送給天酒?你可知你此舉非但是在與昭華宮作對,你還是在與神尊作對!”
女子氣得以指尖指竺宴:“神尊将青耕放走,意圖還不夠明顯嗎?你是有多蠢,竟連這都看不出來?”
竺宴一直沒有回應,直到女子擋了他的光,他不悅地皺了下眉,擡頭散漫道:“神尊的意思明顯,我的意思就不明顯嗎?”
“你什麽意思?”
“我就是要将青耕送給天酒。”竺宴唇角桀骜地勾了勾,“所以,不是我在與神尊作對,而是神尊在與我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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