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護夫

護夫

青耕鳥飛動, 将令黎帶到了斳淵身邊。青耕和玄鳥在雲端扇動着翅膀,她與斳淵一同站在高處。

竺宴獨自坐在塵地裏,挺直着脊背, 視線漠然落在別處,沒有看他們。

青耕和玄鳥的清鳴聲傳入他耳中, 他的唇緊抿。

“我們走吧。”斳淵看向天酒。

“等等。”

令黎直盯着玄鳥看,它馱了斳淵, 背上還躺了個長贏,剩下的空間看起來不太多。令黎用靈力将長贏的身體往斳淵身邊挪了挪。

斳淵:“怎麽了?”

令黎擡頭沖他一笑:“擠擠哈。”

擠?擠什麽?

斳淵正一頭霧水,就見令黎迅速以靈力劈下一根扶桑枝條。扶桑枝條青綠柔軟,如蜿蜒的藤蔓, 卻遠比尋常的藤蔓結實, 水火刀劍不侵,只有羲和一族才知道如何取用。

扶桑枝條飛至竺宴, 順着他的身體繞了三圈。令黎收動枝條, 下一刻,竺宴就被捆到了她面前。

竺宴猝不及防, 驚怒瞪她, 卻見她咧嘴沖他一笑, 然後他人就被扔到了玄鳥背上, 扶桑枝條一繞,将他的身體牢牢固定在上面, 他的右邊挨着長贏,長贏右邊是斳淵。

玄鳥陡然間承受了三個人的重量,鳥身往下顫了顫, 嘴裏發出一聲不滿的鳴叫。

令黎一臉抱歉地看向玄鳥:“乖乖,我知道是有一點重, 但你稍微克服一下哈,讓他們三個暫且擠一擠。”

竺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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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鳥:“……”特麽我們神鳥是用來給你們擠的嗎!你見哪只神鳥之上三個大男人擠在一起!

斳淵皺眉:“天酒,你在做什麽?”

令黎擡眸,一臉真誠:“你不是不想自己回去嗎?但我眼下還有正事要做,暫時就不跟你走了。不過你別擔心,竺宴的正事已經做完了,他可以陪你一起回去。”

斳淵:“……”這屬實是他沒想到的。

以為她不過跟他走,或者不跟他走,他都自有應對,沒想到還能這樣?

令黎又看向竺宴,一臉體貼:“雖然你這個人一向嘴硬,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想一個人留在這裏。看我多貼心,讓你跟斳淵一起走,路上你們還能一起聊天打發時間。”

竺宴被她氣得頭疼,只覺太陽穴突突地跳,他閉了閉眼,咬牙切齒威脅:“天酒,我數三聲,你立刻把我放了,不然我要你好看!t”

“一!”

令黎一臉驚恐:“啊!我差點忘了!”

“二!”

令黎害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力量在身上。”

“三!”竺宴咬牙。

話聲剛落,眼前忽然飛來九根扶桑枝條,“咻”的一下亂七八糟全捆到他身上,将他當場捆成了一只綠色的蠶寶寶,密不透風。

竺宴一口氣沒喘上來,嗆住了,在裏面悶悶地咳嗽。

“啊太密了!”令黎一臉懊惱,一雙靈動的大眼睛裏卻滿是狡黠笑意,她動了動手指,“松點松點,給你喘喘氣。”

緊密的扶桑枝條稍稍挪動位置,露出了竺宴那張颠倒衆生此刻卻莫名滑稽的臉。

他渾身上下都是綠的,就臉是白的,像個大號的蠶寶寶,眼神卻虎狼一般,兇狠地瞪着令黎:“天酒,你最好別落到我手上!”

令黎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你好兇……看來是捆得還不夠緊。”

話落,又給竺宴來了三根扶桑枝條。

令黎蹲下去,對視着他的眼睛:“讓我看看現在還兇不兇。”

竺宴:“……”

令黎滿意了,站起身來看向斳淵,揮了揮手:“好了,你們可以走了。”

斳淵神情複雜地看着她:“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麽嗎?”

令黎點頭:“知道,采花啊。我本來就是來采扶桑花的,剛才被長贏打斷,現在你們将他帶走,就再沒人阻撓我采花了。”

斳淵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半晌沒說話。

長贏是神尊唯一的兒子,是儲君。未來的天地共主被他們打得靈力盡失,不管是昭華宮、碧落族還是神尊,都不會善罷甘休。若是天酒現在立刻與他離開這裏,将長贏送回神域,還能将自己撇得幹淨,但她卻想讓竺宴随他離開,自己留下來?

留下來做什麽?是怕神域來人找不到兇手,抓不住她嗎?

“我還不知,你與竺宴的交情竟已深到了要替他頂罪。”斳淵直直看着令黎,清潤的眼角浸出淡淡的血色,風吹起他霜白色的衣袍。

令黎聽到這裏,一臉奇色:“頂罪?等等,所以你現在是已經判定他有罪了嗎?”

靳淵擰眉:“天酒,你在強辯什麽?你自己看看他将長贏打成什麽樣子了?”

令黎垂眸看了眼人事不省的長贏,哪裏還見之前那個溫潤君子?他身上的衣服被絞碎了,頭發掉了大片,頭頂上多了一塊明晃晃的禿斑,在明亮的天光裏反着光。整個人骨瘦如柴,臉頰凹陷,若不是還有一絲氣息尚存,看起來真與幹屍無異。

她看長贏的時候,餘光瞥見竺宴。

竺宴眼中不見了方才的兇狠,鳳眸淺淡平靜,只是安靜地看着她。

令黎轉頭看向斳淵:“第一,你沒有證據證明是竺宴将他打傷的,你來的時候應該也看見了,竺宴正被我推到了地上,根本沒辦法動手。”

“第二,不是誰受傷了,誰就有理。”

令黎道:“長贏恃強淩弱的時候,強者就是道理;他如今受傷了,弱就是無辜。這天下哪裏有這麽好的事情,什麽都圍着他轉?什麽都他說了算?”

“這裏是羲和神域,我在我族神域采我的花、撲我的蝴蝶,他忽然強闖湯谷,要來搶我的靈獸。誰知道他最後怎麽傷的?你看我和竺宴這個樣子,兩只菜雞,像是能打得過堂堂神尊的儲君嗎?退一萬步說,便是被我打傷的又如何?難道這天下如今是只許哥哥打妹妹,不許妹妹打哥哥了嗎?”

斳淵直接笑出來,他算是聽明白了。

今日這事要換做是竺宴,他是完全不占理。一闖入湯谷,二打傷儲君,三身上還有不明來路的神力,樁樁件件都能剝了他的皮,讓他生不如死。

可是換作天酒就不一樣了。單單這裏是羲和神域,她身上有羲和血脈這一點,就能讓她占理。是長贏闖入羲和神域在先,是長贏要在羲和神域搶天酒的靈獸在先。

她甚至還在咬死他們是兄妹的關系。

兩萬年來也沒見天酒如此看重這個哥哥,如今倒是一口一個哥哥了。

她是在看重這個哥哥嗎?她分明只是想将這件事的嚴重範圍縮小成兄妹之争,而非,弑殺儲君。

但這件事怎麽可能會如她一廂情願那般善了?

斳淵看着令黎,一臉失望地搖了搖頭:“我以為,你雖天真頑劣,但至少拎得清大局。”

令黎面無愧色,迎視着斳淵:“我也以為,身為神族,在拎清大局之前,還應當先拎清是非。”

“天酒,你是真要将自己牽連進去,是不是?”

令黎沒說話,直接一掌拍在長贏身上。長贏本就奄奄一息,這麽一拍,被她拍得打了個将死的嗝。

斳淵:“你在做什麽!”

令黎無辜地眨了下眼:“你看,他快不行了呢,你還在這裏與我廢什麽話?還不趕緊帶他回去找神尊救命?”

斳淵:“……”

他懷疑他現在再多說一句,天酒就會再多拍長贏一掌,就像方才,竺宴多說一句,她就多往他身上捆一根扶桑枝條。

*

斳淵駕着玄鳥離開了,偌大的湯谷只剩下令黎一人。

她平靜地駕着青鳥去采扶桑花,在扶桑枝條間飛來飛去,像一只忙碌的小蜜蜂。然而等小蜜蜂忙完,低頭一看——滿滿一乾坤袋的葉子!

令黎:“……”好吧她承認,她好慌。

她根本不像方才面對斳淵時那般淡定,只是她這人演技還湊活,基本都是輸人不輸陣,沒理也都是一臉問心無愧的樣子。

但其實她真的好慌,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它,它怎麽一直在抖啊?

令黎按了按,按不住,還是在抖。

她放棄了。換個角度想,誰犯下這麽大個事,都會慌的吧?

當然,竺宴除外,那就是個瘋子,瘋起來連天道都要颠覆。

但他是枭雄,她不是,她只是塊木頭。雖然眼下她仗着自己稍微占點理,極力往道德制高點上爬,但在絕對強大的力量面前,她也會害怕。

萬一他們承認她占理,但也堅持她防禦過度了怎麽辦?萬一他們不承認兄妹關系了,不願意将這件事化小至兄妹之争怎麽辦?

弑殺儲君,那至少得是灰飛煙滅起步吧?

這裏雖是燃犀幻境,這些人雖是幻像,但她卻是實實在在進來的,她若是死在這裏了,就真的是死在這裏了。

當然她也不是就那麽怕死,但她至今都還沒有開花,就這麽死了,就……很不甘心啊!

令黎一陣心煩意亂,氣惱地将乾坤袋一扔,霎時扔了漫天的扶桑綠葉,從她頭頂紛紛落下。

葉子有些重量,打在她臉上,有一點點細微的疼,她站在原地,閉着眼睛一動不動,等葉子落完。

因為害怕,腦子裏是空白的。

沒一會兒,臉上卻有一陣陣柔軟撫過。和葉子刺刺的觸感不同,這一回是軟軟的、輕輕的,像花瓣。

令黎睜開眼睛,果然見漫天扶桑花瓣自頭頂落下,如同花雨。

她仰起頭,花瓣自蒼穹而降,藍白的天幕之下,瑰紅的扶桑花瓣輕輕緩緩垂落,美得絢爛恣意。她忍不住擡起雙手,扶桑花瓣落在她的掌心。

旁邊的花瓣就要落到地上,她連忙伸手往前湊去接住。再往前,再接住……沒一會兒,令黎就暫時忘記了害怕,身姿輕盈地在花瓣雨中飛來飛去,用雙手玩起了接花瓣的游戲。

她在扶桑花雨中盡情飛舞、旋轉,随着花瓣越接越多,嘴角也不由自主上揚出高高的弧度,一雙眼眸晶亮,眼底寶光璀璨。

就這麽玩了好一會兒,令黎才忽然察覺不對。她立刻停止了追逐花瓣的游戲,身子輕旋落地。目光透過綿綿密密的花瓣往四下逡巡一周,果然見竺宴正坐在不遠處的扶桑樹上,目光安靜地落在她身上,不知看了多久。

令黎:“……”

*

拽了竺宴下來,令黎沒好氣問:“你怎麽回來了?”

竺宴平靜地看了她一眼:“怕你一個人分不清花和葉,回來提醒你一下。”

令黎想到方才采那一包的葉子:“……”

一定要這麽殘忍地戳穿她嗎?人與人之間的交情就這麽不堪一擊?

令黎扯開話題:“扶桑枝條水火刀劍不侵,你是怎麽把它弄斷的?”

竺宴沒說話,兩人不遠處,幾根扶桑枝條接連被劈斷,落到地上。

令黎驚訝地看着他。

她自己就是扶桑,所以她才能輕易将扶桑枝條取下。竺宴卻是怎麽辦到的?他也沒有強大t到如神尊那般可以以絕對強大的力量硬劈啊!

竺宴對上她不敢置信的目光:“這有什麽難,我稍微琢磨一下就知道了。”

令黎對此持懷疑的态度:“那你稍微琢磨給我看看?”

竺宴輕抿了下唇:“金克木,所以世人以刀劍伐木。但扶桑卻不同,扶桑屬木,卻又生于湯谷,湯谷是日出之地,太陽真火的起源,因此扶桑不僅屬木,而應當是以木為形,以火為魂,木火皆有。若以刀劍去砍,金可伐木,扶桑之火卻克金,所以刀劍對扶桑無用。若要伐扶桑,需同時克木、火兩行,金克木,水克火,所以應當化水靈為刃,方可伐扶桑神木。”

他輕描淡寫道來,令黎呆呆看着他,只覺嘆為觀止,甚至下意識想為他鼓掌。

所以這就是未來天地共主的智慧嗎?真的只是稍微琢磨了一下的樣子。

令黎用力壓下心中的驚嘆,趁機問:“那你又是如何絞殺長贏的?”

就用他那被封住一半的靈脈?那不可能。難道智慧還能憑空創造出神力不成?

竺宴輕道:“絞殺他的并不是我,而是這整個湯谷的靈力。”

令黎不解:“什麽意思?”

竺宴擡掌,一片花瓣從地上飛起,漂浮在他的手心之上。竺宴往花瓣中注入靈力,原本已經掉落的花瓣吸收了靈力,顏色重新變得嬌美燦爛。

“要好看一些了呢。”令黎盯着花瓣。

竺宴看了她一眼,剎那間注入更多的神力,花瓣在他手中碎成煙灰,飄散在空氣中。

“啊……”令黎看向竺宴,“這怎麽回事?”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但若是餘過多,二者過于懸殊,就不再是補,而是毀滅。”竺宴緩緩解釋道,“譬如在一杯淡水中加入少許鹽,淡水吸收鹽分會變鹹,但若是将一杯淡水倒入整片鹽海,那一杯水頃刻間就會消失。”

令黎聽他這麽一說,恍然大悟:“所以你将湯谷所有的靈力全部彙聚到長贏身邊,長贏就是那一杯淡水,湯谷精純的靈力就是那一片鹽海。長贏無法吸收那般兇猛浩瀚的靈力,便會如那杯淡水被鹽海耗竭一般,反過來被周圍的靈力消滅。”

竺宴颔首:“嗯。”

令黎深吸一口氣,神情複雜地看着少年那一張美麗的臉。

他果然未用魔力,有這般智慧,何須他舍近求遠?他只用世間最精純磅礴的靈力就足以消滅一個神族。

如今的他甚至只是一個少年,就能輕而易舉讓天地間最強大的力量為他所用。

這剎那令黎忽然明白過來,神尊封不住他,沒有誰攔得住他,竺宴注定會成為未來六界的君主。

“還有一個問題……”半晌,她輕喃。

“嗯。”

令黎看着竺宴:“你又是如何讓湯谷的力量為你所用的?”

這單憑如今的他也辦不到吧,他還有別的辦法。

竺宴聞言,若有所思看向她:“你想知道?”

令黎點頭。

她很好奇,一個近乎于手無縛雞之力的美男子怎麽才能讓天地間最強大的力量為他所用?

然而竺宴這回卻不說話了,反倒是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沒頭沒尾問了一句:“你觀察過山間的野獸嗎?”

令黎認真思索了一下自己過往經歷,誠實地搖頭:“我沒有,并且希望它們也不要來觀察我,我們各自平安活着就好。”

竺宴:“……”

他默了默,低眸凝着她:“野獸生性狡猾多疑,對誰都不會交付真心,只有對自己的配偶才會毫無保留。”

竺宴:“天酒,雄性只會對自己的妻子交付全部的珍寶和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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