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歲始
歲始
烏雲滾滾, 沙塵漫漫,狂風卷過,兩人的頭發和衣袍在空中飛舞。
竺宴直直看着她, 淺淡的眸子裏似有寒霜融化,然後, 剩下一片空白,眸光輕輕發顫。
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盈盈欲泣, 拽着他手臂的手指戰栗。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還是在害怕。
她不知道竺宴的夢是什麽,也不知道這面鏡中鏡怎麽回事,一切都不過都是她自己的猜測。
但明瑟的死和追露的毀容卻是她親眼所見。
竺宴的自愛到了狠辣的地步, 若沒有他的允許, 貿然碰他,那前車之鑒不止一個。她也不是沒可能跟她們一樣慘。
所以她先試探地問一問。然而她問了, 他卻不回答她, 只是看着她,不言不語。
時間卻已經不多, 擡頭往天際看去, 雲層上已經出現了密密麻麻的人。他們個個手持神器, 狂風将他們的戰袍吹得獵獵。
來抓他的天将到了。
沒有時間了。令黎的心咚咚直跳, 雙手抖得更加厲害。
要麽生,要麽死, 這世間哪兒有什麽是不付出代價就能平白得到的?令黎在心中告訴自己。她咬了咬牙,擡起一只手擋住了竺宴的眼睛。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少女柔軟的掌心微微泛着涼意, 貼在他的肌膚。輕軟的嗓音落在耳邊,像被狂風吹碎:“別劈我……我在幫你。”
下一瞬, 嘴唇上貼來了兩片溫軟。
竺宴腦中霎時間仿佛有一片嗡鳴之聲響過,然後,萬籁俱寂。
風聲沒有了,塵埃落地,漆黑的視野裏,只有唇上的觸感,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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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她微涼的手心不同,少女的嘴唇是溫熱的,柔軟得仿佛能将他一顆心揉碎。她先貼上他的唇,然後慢慢地、試探一般、小心翼翼地去吮吻他的上唇,然後是下唇。
少年垂于身側的手死死攥緊,指節被捏出了慘白的顏色。
令黎不敢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擋住他的眼睛,只是下意識覺得不敢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做這樣“大逆不道”的舉動,又或者,她覺得是那雙眼睛能召來天雷,她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她一只手擋着他的眼睛,另一只手顫顫巍巍地拽着他的手臂,嘴唇輕輕碰上他的。
少年的身體硬邦邦的,嘴唇卻很柔軟,與他的身體一樣,滾燙炙熱。
嘴唇觸碰的一剎那,她腦子裏空白了一瞬。然而下一瞬,她睜開眼——他們還在原地,并沒有出去。
怎麽會?難道不是這樣嗎?
令黎心裏一慌,難道竺宴的夢不是這個?還是她做得不夠?
天兵越來越近,她穩住自己,盡量不慌。她嘗試着主動去吮吻他的上唇,然後是下唇,像一個身陷情愛的女子去吻自己的情郎。在她的記憶中,她從未做過這樣的事,可是這事真做起來卻并不困難,她就像是有自己的本能,懂得如何去親近他。
拽住他的那只手輕輕松開,轉而勾上他的脖子。她踮起腳尖,貝齒輕輕咬了下他的唇。細微的刺激之下,少年的嘴張開,令黎大膽地探出舌尖……
“噼啪!”
紫白的閃電從天際破開烏雲,一路直下,俨然雷霆一擊,貫穿天地。
令黎渾身一抖,死死閉上眼。
心裏有一個聲音同時響起:賭輸了!
這不是他想要圓的那個夢,她既沒能救他出去,甚至還要先被他弄死。
心底湧出劇烈的酸楚。
然而酸楚還未湧盡,她腰肢一緊,便被一條手臂用力按進了少年炙熱結實的胸膛。
竺宴抱着她急速往後退去,從天而降的雷霆一擊落下,他們原本所在的地方被生生斬出一條地裂。
令黎回頭看到這一幕,才明白過來方才不是竺宴要殺她……她心裏忽然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她看着這遮天蔽日的場面,雲端千萬天兵壓着他們,他們插翅難飛。可是知道剛才那一道雷不是他,她心裏又存有一絲輕松。
不過也僅是一瞬。頭頂威壓落下,有女子的嗓音從天上傳來,震徹天地:“大膽竺宴,你偷盜裂缺在前,引誘神女天酒在後,罪無可恕!神将何在,還不就地将他拿下!”
狂風大作,令黎眯眸看向雲端為首的女子。
女子身着黛色錦袍,頭戴赤金發飾,眉宇間垂下一粒鴿血紅寶石,紅得滴血的顏色,襯得她容貌雍容而冶豔。她垂手立于雲端,端莊姿态,鋒利的眉眼中卻充滿了仇恨,死死盯着竺宴。
這一個剎那,令黎福至心靈一般就知道了她是誰。
她就是衆人口中昭華宮的那位娘娘,冶容,長贏與追露的生母。
眼見她一聲令下,她身後的天兵就要祭出法器,令黎連忙上前一步,擡手虛擋着,大喊道:“等等!不要動手!”
她回頭看向竺宴:“我們不抵抗!”
她是在對天上的冶容說話,目光卻懇求地看向身後的少年。
不要動手,你現在還不夠強大,對改變不了的結局不如束手就擒,垂死掙紮只是增加不必要的痛苦而已。
但顯然她太天真了。
她話未說完,雷霆一擊再次落下。
竺宴剛剛帶着她躲開,天兵下塵,将他們包圍。
令黎震驚地看向雲端的冶容,剎那間明白過來,她根本不是來捉拿竺宴的,她是來殺他的。她甚至等不及捉他回去給他安個罪名,就要就地處決。不論竺宴抵抗還是不抵抗,結果都是如此。
冶容帶出的天兵不僅全是精銳,更全是她的親信,她一聲令下,沒有片刻遲疑,所有人将竺宴和令黎團團包圍。
轉眼之間,一片混戰,耳邊劇烈的炸裂聲讓人頭腦嗡鳴,仿佛身在末日。令黎被竺宴抱在懷中左閃右避,忽然覺得自己身子一輕,便被扔出去老遠,穩穩落在青耕背上,身後傳來竺宴的低喝聲:“帶她走!”
天上的冶容冷眼看着這一幕,美豔的紅唇勾起森冷的弧度:“想走?敢傷我兒子,一個都跑不了!”
她早有準備。
黛色的長袍曳地,袖袍寬大,冶容皓白手腕輕輕反轉,手上赫然出現一方金印。金印離手,在天空剎那間放大數百倍。
青耕得到命令,立刻就扇着翅膀離開,然而剛剛飛到天上,頭頂忽然罩下一方強大的金色法印。青耕靈力高強,修煉數萬年,在這方法印之下卻仿佛一只剛剛出生的雛鳥,印文一罩,它立刻就口吐鮮血,垂直往地面栽去。
令黎比它好不到哪裏,她只覺金色印文刺目一閃,求生的本能告訴她不好,立刻便豎起結界護住自己和青耕。然而就仿佛螳臂當車一般,無形的威壓勢如破竹擊碎她的屏障,她的五髒六腑瞬間仿佛被擊碎。
從高空跌落,她仍處于震驚之中——這世間怎會有如此厲害的法器!
竺宴一眼便認出,這是神尊的歲始印。
創世之初,天地方定,神尊以歲始印定下六界秩序。歲始一出,威壓所至,六界衆生無有不從。只因歲始代表的不僅是神尊,還有天道秩序。
不論神力再高強,都無法反抗天道。
然而此時冶容祭出歲始,對下界t的所有人卻是無差別攻擊。她的親兵承受不住威壓,紛紛吐血,法器掉落在地。但這個印不論是對他們還是對令黎,威力都遠沒有對竺宴來得大。
歲始定天下秩序,集天道最浩然之正氣,是魔氣天生的克星、最強大的天敵。此時歲始一出,竺宴血脈中的那一絲魔血立刻便将它最強力的攻擊吸引過來。
印文落在他的身上,天地間陡然炸開一道強大的金光,威壓竟将圍攻竺宴的天兵也炸出老遠。
雲端的冶容擡袖輕擋刺目的光芒。
竺宴被威壓壓得單膝重重跪在地上,劇烈的痛苦仿佛要将他的神魂撕碎,然而他染血的唇角卻詭異地勾起。
歲始殺不了他,所有殺不了他的東西不過只能讓他疼痛,休想攔住他!
他自原地消失。
冶容忍過了歲始印誅魔的那一陣強光,這才重新将袖袍放下,視線往下界掃去。卻見竺宴原來所在的地方空無一人,只有四下被擊得潰散的親兵。
她豔麗的臉上神情一變,陰冷的視線迅速往別處搜尋,只見竺宴飛身接住了垂直墜地的天酒。
但竺宴甚至沒有看她一眼,立刻便重新将她放到青耕背上:“走!”
青耕扇起翅膀,眼見着歲始印又要再次落下,她孱弱的翅膀立刻抖了抖。然而卻在這時,竺宴擡起雙手,他們與歲始之間忽然揚起黃沙。漫漫黃沙眨眼之間席卷而來,飛掠過雲端的冶容,飛掠過下界的天兵,剎那間聚集在他們面前,築起一道混沌的沙牆。
而方才還勢不可擋無所不克的歲始,一遇見這一道沙牆,光芒竟剎那間暗淡下去,下一刻,印文消失,威壓不複,巨大的金印縮回成普通印章的大小。
驚變猝不及防,冶容震驚地看着這一幕,反應過來連忙以神力召回。歲始印落在她的掌心,她直直瞪着仿佛被封印了一般的歲始:“怎麽可能?怎麽會這樣!”
“大膽魔孽,你究竟用了什麽邪術!”冶容一指指向竺宴,“竟連神尊的歲始印都敢反抗!”
竺宴冷眼看着她:“邪術?你連最簡單的相生相克都不知,也配執掌歲始?”
隔着混沌沙牆,令黎看不清冶容的神情,卻能聽出她語氣中的氣急敗壞。令黎也是這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神尊的歲始印。
可是傳言歲始定天道六界,集天地最浩然正氣,歲始一出,六界衆生,不論神魔,無有不從。從未聽說過有能克歲始之物啊。
為什麽眼下一道平平無奇的黃沙就能把歲始印打回原形?令黎忍不住輕喃:“相生相克?”
竺宴方才忙着對付冶容,這一聽見她的聲音,才發覺她竟然還在這裏,忍不住回頭瞪她一眼:“走!”
令黎死死抱着青耕的脖子,青耕那麽大一只鳥被她按在地上,掙紮地撲棱着翅膀,控訴她的粗暴,她卻一臉無辜,指了指青耕,沒心沒肺甩鍋給她:“她怕那個印,飛不動了!”
竺宴皺眉:“沒用的鳥,何懼之有?”
青耕:“……”你但凡讓她別掐我脖子,你看我飛不飛!
竺宴冷聲道:“開天辟地,而後才有歲始。混沌之初,誰還管你什麽天道秩序?歲始掌清明、怕混沌,這麽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黃沙漫天飛舞,沙牆将天地攪和成一片混沌。
竺宴一番話不僅震驚了冶容和天兵,更是讓令黎嘆為觀止。
她呆呆望着少年挺拔堅韌的背影。
這,這就是未來魔君的實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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