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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媽媽去國外了,爸爸說是因為弟弟不聽話,一直躲在媽媽的肚子裏不肯出來,得請很厲害的醫生幫忙。只剩了我和妹妹在家,要做些什麽好呢,玩捉迷藏……可以嗎?

——摘自李闕瑤(6歲)的日記(拼音翻譯版)

可是誰也沒料到他們會透過窗戶看到這樣的情形。

被警方追蹤的伍龍倒在了沙發旁邊的血泊裏,滿身鮮血而又面露驚恐的女人将瑟瑟發抖的小女孩緊緊地抱在懷中,蜷縮在動也不動的男人幾米遠的角落裏,二人皆是神色慘白,淚如雨下。

杜城面色凜然,與沈翊匆匆對視一眼,示意他先守着此處良好的視角位置,自己則飛奔門口而去。

這間屋裏的女主人何蘋當然聽得到敲門聲,也聽得到杜城的講話,可她偏生不動彈,只是和女兒小梅一起抱頭垂淚。

而那十來歲小女孩,她的衣裳和頭發都是淩亂的,身上也血跡斑斑,白嫩的左側臉頰處還挂着一個大大的巴掌印,看起來好不可憐。

杜城見按流程表明身份說明利害皆是無用,幹脆擡起一腳給門踹開,而後徑直往伍龍身邊沖上前去,探身摸了摸他的鼻息,沒啥意外,已經涼透了。

他快速掃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沾了血的水果刀,随即質問何蘋:“這是怎麽回事?”

何蘋的臉上籠上了一層慘淡的灰白色,她一邊輕輕拍着女兒戰栗不止的肩膀,一邊紅着雙眼氣若游絲地承認:“這個人是我殺的,警官,你快些抓了我吧!”

沈翊從窗戶邊挪步到了屋子門口,視線在那已經扭曲變形的門鎖上停留了一會兒,才向屋裏的人開口宣布道:“我報警了,他們馬上就到。”

杜城低下頭,看了看形容狼狽啜泣不止的小梅,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直接問何蘋去了:“他是你什麽人?為什麽殺了他?”

門口的沈翊只是在默默觀察這不幸出現在案發現場的小女孩,見她聽着問題肩膀重重地一抖,他的眉心先是微微一蹙,又有些無奈地舒展開來。

杜城這行為,說是魯莽,卻是故意為之,若是被旁的人聽到,大概又該搬出未成年人保護法說事了。

然而那卻何蘋強忍着淚水,倔強地什麽也不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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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女兒小梅卻突然掙紮着大喊大叫道:“他是壞人!你們不要抓我媽媽!”

杜城和沈翊默默地注視着眼前這個哭聲震天、眼淚鼻涕到處飛的小姑娘,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之後,情緒激動的何蘋和小梅終于被帶離了案發現場,何溶月趕到的時候第一個遇到的是杵在門口的沈翊,她給他遞了兩只鞋套,充分贊許了畫像師不破壞現場給勘查人員添麻煩的行為,至于某位阿拉拆家還光着鞋往屍體旁邊沖甚至因此留下了兩行大喇喇血腳印的暴躁隊長,可就得不到法醫姐姐什麽好的臉色了:“麻煩讓一讓。”

杜城直呼冤枉:“我這不是為了馬上看看人還有沒有得救嘛!”

何溶月給了他一個眼刀:“你要真的這麽喜歡同這位屍兄待在一塊兒,我倒是不介意破例開個後門,讓你倆在解剖臺上一起躺躺。”

你看,咱師姐就是師姐,這愛好,簡直是超凡脫俗!

她的話唬得杜城連忙退避三舍,然後擠眉弄眼地拿眼神招呼沈翊快些過來救命。

“他是被地上這把刀殺死的麽?”被趕鴨子上架的沈老師只好假裝做個正經人,清着嗓子将眼下案情提溜上了日程,“這麽多的傷口……”

伍龍的胸口、腹部和背部共被紮了十來個窟窿,最狠的就是直插心髒的那一刀,刺得又深又狠,以傷痕展現的情況而言差不多就是捅了個對穿,嘩嘩湧出的鮮血将地板打濕了一大片,整個現場看起來殘酷而又血(城翊)腥。

“刀的問題,面上看着像就是這把,具體情況得等報告出來。而且從下刀子的力道與角度來看,成年人幹的可能性更大,”何溶月約摸是清楚他倆此刻藏在內心深處的想法,“如果是一個女人,也是一個被刺激得狠了的女人,紮人的時候,帶着深刻的……不死不休的念頭。”

杜城随即看向若有所思的沈翊:“去跟何蘋聊聊?”

沈翊點了點頭:“好,不過在那之前……不妨先到處找一找,這個屋子裏,也許還藏着什麽我們還不知道的秘密。”

正在四處扒拉線索的蔣峰趕緊探了個圓溜溜的腦袋出來:“放心交給我吧!不管他們藏着什麽驚天大秘密,我必定挖地三尺……”

可沈翊的思緒早就跑到另外的地方去了:“小梅,是在何蘋教書的學校念書吧?”

“對,”杜城之前看過她們的資料,自然不難答得上來,他只是有些不解,但是這份不解并不影響某人對親親老婆的提問實施有問必答的戰術,這是做好男人的基本素養,“學校跟伍龍的死……會有什麽關系嗎?”

“只是好奇罷了。”沈翊看杜城如同獵豹審視獵物一般微微眯起了眼睛,連忙露出了一個讨好的燦爛笑容,這樣看起來更像是一只軟糯無害的白嫩小團子了,不過是內裏藏着黑芝麻餡兒的那種,“這不就顯得何蘋中午那會兒在家裏摸魚,更加有問題了麽?”

杜城輕哼了一聲,這我剛剛路上已經提過了。

他不立刻戳穿他,只是想看看這小孩兒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沈翊見狀,立刻化身成了沈甜甜,哄人(大狗狗)的本事那是肉眼可見地愈發精進了:“走吧,回分局辦公去咯!”

被輕輕晃動着手臂以至于一顆心也跟着搖擺不定的杜城:這……美人計也太管用了吧!

也不看看到底是誰的意志力一點也不堅定啊喂!

被徹底無視了的蔣峰:……突然覺得我好像又成為了某種play中的一環……是錯覺吧?

據何蘋交代,這伍龍是她新交往不久的男友,本來想一起安分過個日子,這才領回了家裏,不料那人面獸心的東西竟然敢在自己在家時就對她年幼的女兒行不軌之事,小梅哭着不從,挨了巴掌,她作為母親,當然不可能容忍這種事情,憤怒之下,就拿着刀,把人給殺了。

杜城問:“你身量體格皆不如他,怎麽殺的,說清楚了!”

何蘋憤恨地咬了咬嘴唇,看起來非常不願意去回憶這段方才發生的噩夢:“他那什麽,壓着……在沙發上,背對着我,當然什麽都看不見,我從廚房裏拿了刀,就直接沖上前,然後刺下去了。”

沈翊則是提及了殺人行為更具體的細節:“那麽落刀位置的順序和次數……”

“你在開玩笑吧,那個時候腦子一團糟,我怎麽可能記得!”何蘋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我只知道那人坐起來了,竟然還想回頭,我實在害怕得不行,又趕緊補上了幾刀,直到那該死的家夥摔在地上一動不動了,才敢停手。”

杜城瞥了一眼眼眸低垂的沈翊,再次拿過了接力棒,開口追問道:“你說你同死者伍龍之前是男女朋友關系,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怎麽認識的?你是否了解他的身份背景或者職業經歷?這是他第一次到你家裏來嗎?”

連珠炮似的提問,氣勢咄咄逼人,杜城似是已經慣于做這種得罪人的活兒。眼前的這個女人看着平平無奇,連捅數刀的犯罪手法卻稱得上極其殘忍,甚至還是當着她親生女兒的面……這個案子,也許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如此簡單。

“……也沒認識多久,就在路上,有一次我……我突然感覺到頭昏眼花,他在旁邊扶了我一把,就認識了。至于那些,他說他是在外頭跑生意的,我也不是那種多嘴的女人,從來沒有具體去了解過。家裏,呃,以前來過……也不多。”

說是想要一起過日子的人,卻連這些基本情況都沒有嘗試了解過嗎?好可疑啊。

“那伍龍之前有同小梅打過照面嗎?”

“見過幾次……呃,但是基本上沒怎麽說過話,這孩子也內向……所以她什麽都不知道的!求求你們,就不要再去問東問西刺激她了……孩子是無辜的,有什麽事兒,你們盡管來問我好了!”

“你從前就沒有察覺過,伍龍對小梅……抱有這種邪惡的犯罪念頭麽?”

“……都怪我!要不是親要看到,我都不敢相信竟然是自己瞎了眼,以為的良人會是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

這個過程中沈翊就只說了一句話,差不多全程觀摩了何蘋的一系列反饋,她所表現出來的對于伍龍的怒意應該是真情實感的,只是……應該很容易看出來吧,她在撒謊,或者準确地說,是在隐瞞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以目前的情形推測,大概率同她想要極力為其撇清關系的女兒小梅有關。

沈翊認真地注視着眼前這個充滿了疲憊與無力的女人,她就像是一朵幹枯了的花,整個人散發着一股濃郁的頹廢氣息,好像風一吹就會徹底散落了:“你女兒年紀還這麽小,就非要當着她的面,選擇這麽極端的方式解決問題麽?”

“可是我找不到其他的辦法……”何蘋擡起下巴,諷刺地笑了笑,“我真的想不到了。還有,你說錯了,這不只是一個簡單的猥(城翊)亵女童問題,是你死我活的鬥争,他若是沒死成,死的就是我們母女倆。”她說得平靜,平靜底下是歇斯底裏地掙紮。

沈翊将嘆息藏了起來,又盡量将眼神放得柔和了些,只是這些問題本身就帶着刺,小不小心,都是要戳傷人的:“這就是你對被稱為男友,前男友的人的認知嗎?不太一般啊。”

何蘋冷然嗤笑了一聲:“你要有個以luo照和女兒安危要挾絕對不準分手的男友,說不定也就理解了。”

沈翊:……

杜城:……

我們家城隊好正直的,才不可能做這種事!

沈翊決心不理會她的打岔,而是突然提出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幹的問題:“我看過了,你們家的門換上了新鎖,這件事兒,跟伍龍有關系麽?”

提到“鎖”這個關鍵詞,何蘋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并開始不自然地蜷縮起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我,我之前就換了一次,想把他拒之門外,沒用,他,他是會撬門的,還警告我,不要妄想了,搬家也沒用,他知道我們的學校是哪裏,再有下一次,就往校門口貼……我沒編制,真要發生了這種事,教務處的那些人不會多管閑事的,也就是勸退了事了……因為這種事情被趕出學校的老師,那可真是太新鮮了……其實說起來也不新鮮吧?也有人會這樣……呵,不過現在什麽人什麽事兒都喜歡放在網上說,然後只要一秒鐘,全國全世界都知道了,我,甚至小梅,逃去哪裏也逃不過。”

這是全天下女人共同的悲哀。

到頭來,被侵犯隐私的,被指指點點的,被羞辱謾罵的,都是女性受害者——他們站在自以為是的審判席上,肆無忌憚地讨論着她們的不完美,不檢點,不懂得拒絕。

“請看看這份筆錄,”沈翊将所有的情緒都藏在了眼底,又将杜城剛剛遞過來的紙張傳遞給了何蘋,“如果沒有問題的話,麻煩在右下角簽個字。”

何蘋只随便掃了兩眼,像是突然想到什麽,驀地擡起頭,神情驚恐地問:“小梅呢?”

杜城正襟危坐,表情跟個問答門神似的:“有女警在照顧她。”

沈翊繼續柔聲說:“我們會聯絡她的生父……有什麽話需要替你轉達的嗎?”

不料這何蘋的态度竟然三百六十度大轉彎,一下子變得異常冷漠,她提起筆刷刷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立馬就縮回了不可思議的堅硬殼中:“不用!沒有了。”

這轉變,簡直生硬得無法直視。

好奇怪的女人。

“她這分明就透着古怪,”李晗抱着一摞資料不服氣地說道,“從照片上看,何蘋的前夫黃哲祥長得帥,而且氣質挺好,怎麽她瞅男人的眼光莫名其妙就被拉到伍龍那種小混混檔次了?這不科學!”

蔣峰也在發表他的“真知灼見”:“也許人家談戀愛求的不是外在而是情緒價值呢?伍龍是小混混,更是個詐騙慣犯,跟那個死在酒店的孟春一起的,這種用來應付女人的花言巧語小伎倆,還不是張口就來嗎?”

“根據西源那邊提供的案情資料,他倆這個犯罪小團夥最愛挑有錢人下手,何蘋……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好的下手對象。”

“那你還不允許人家拓寬業務範圍……”

“……阿基米德是你的偶像是吧?”

“啊?阿基米德?跟他有什麽關系?他不是搞數學的嗎?”

這腦子一根筋還打了結的家夥!氣死個人了!

被整無語了的李晗幹脆甩給了他一個大白眼:“那就祝你早日成功撬動地球、飛出宇宙咯!”

蔣峰撓了撓頭:“可我并不想撬動地球……”

帥哥!請問這是你想不想的事兒嗎?再想,媳婦兒都快要沒啦!

杜城和沈翊遠遠圍觀兩人吵吵鬧鬧,同時默默在心裏為蔣峰的智商和情商齊齊點蠟,小夥子,真心救不了你!

他們則是默契地過分了,心有靈犀地一塊兒往406的方向走,沈翊側過臉問某個不請自來的家夥:“可城隊也覺得有哪裏不對?”

“隐約有那麽一種感覺吧。不過還是應該誇誇她,到底是做語文老師的,何蘋的這一整套故事編得還算湊合,可惜,就是缺乏了一點面對審訊時臨危不懼的經驗。”

“你說的這是平常人該學的東西嗎?”沈翊輕輕推開了辦公室的門,406面積大,寬敞空曠,夜晚更是靜谧,“李晗的手裏還抱着東西辦公呢,小梅是交給誰了?”

杜城按照慣例,毫無心理負擔地鸠占鵲巢,率先一屁股霸占了沈老師的辦公椅,又撿着桌上的簽字筆在手裏轉圈圈玩:“實習生,也沒讓問話,只是先當個尋常孩子養着就好。”

“這一天折騰下來,又是血又是淚的,小孩子,還能尋常得了麽?對了,她生父那邊……”

“她的父親叫做黃哲祥,聯系不上。爺爺奶奶身體不好,來不了,她還有個叔叔,說是沒空,讓我們先管着飯,別餓死了就成。可惜,何蘋父母去得早,這邊也沒有其他人了。我讓李晗再想想辦法吧,找找她那個不知上哪兒鬼混去了的親爹,只是……”

只是能不能聯系上,即便聯系上了,孩子到底要不要養,該要怎麽養,都不是他們可以決定得了的。

沈翊溫柔地看着他擰成疙瘩的眉毛,慢慢走近過去,偷偷捏住了他的掌心,有點燙,可還是令人安心:“現場的東西呢?比如伍龍那個背去華彰酒店的雙肩包?”

“蔣峰方才給我發了消息,包是在的,裏頭放了些珠寶首飾之類的貴重東西,包括……一條綠色的翡翠項鏈。”

“哦?”沈翊抿着唇歪頭笑了,“那……那位準時下班了的周警官,聽到這個消息,大概率會感到十分高興吧?”

“這可不好說,既然是出現在兇案現場的證物,必然要先搞清楚來龍去脈,不然我的報告怎麽寫啊?再說了,我只管查我的案,理他高興不高興呢!”

“只是我們在美術展上看到的那個被周栗和小汪追蹤、還将翡翠項鏈塞進我挎包裏的男人,那張面孔,并不是伍龍。所以,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故事,真是令人好奇呢!”

“好奇也不必着急于這麽一時,總有辦法搞清楚的。倒是你,趁着閑,趕緊的,咱家美麗的杜女士還等着參加死亡婚禮的詳情報告呢~”

“什麽死亡婚禮?會不會說話?”沈翊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你這甩手掌櫃當得可真是痛快!”

“反正你倆湊一塊兒總是有好多話說,”杜城酸溜溜地攤了攤手,又在沈翊皺巴巴的表情下連忙舉手投降道,“我不跑,旁聽,這總夠意思了吧?”

“等着我告狀吧你!”沈翊摁下了通話鍵,順帶贈了某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家夥一個大大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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