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5章

聽說媽媽這次懷的是弟弟，太好了！我也是弟妹齊全的大姐姐了，好威風呀，真棒！

——摘自李闕瑤（6歲）的日記（拼音翻譯版）

警局的研讨會最終決定，将伍龍正式列為孟春被害案的嫌疑人，并集中警力進行搜捕。

李晗彙報說，該男子經由安全樓梯從後門逃離華彰酒店，竄入了一條不具備監控條件的老舊巷子中，而後便不見了蹤跡，技術部正在排查各個出口附近離得最近的天眼。

“那條歪七扭八的小巷子，我們粗略地掃過一遍了，暫時沒發現可疑人員，”小馬說，“當然也派人在那邊守着了，以防萬一。”

“路過車輛之類的呢？凡事能裝得了一個成人的運載工具，都應該要仔細盤問檢查……對不起。”這次說話的是周栗，話到了一半才幡然醒悟這不是他所在的西源分局，這種不分場合也不加掩飾的下命令口吻，只會引人側目。

坐在一旁被注目禮同時掃視而過的小汪則梗着脖子鼓着眼睛一個個地瞪了回去，協助共同推理案情，只是我們隊長的職業習慣罷了，看什麽看，怎麽啦，沒見過啊？

小馬會前就聽說了這位西源市的刑警隊長，但是內心無感，只覺得像是一塊會移動的冰坨坨，整就瞧不出來本該屬于人類的生氣。況且任誰被突然打斷都沒得什麽開心可言，所以問歸問，他并未及時作出回答，而是第一時間看向了杜城。

杜城抱着兩只胳膊侃侃而談，話是對小馬說的，餘光卻落在了沈翊身上:“多加關注那巷子裏住的人家，尤其是沒由來多準備口糧的，還有水電煤氣的變化，也可以作為參考。伍龍是一個月前來的北江，若這一塊兒混得熟了，落魄時也能求個收留去處。發現了可疑的，只要拿到哪怕一點證據，我也好找張局去讨搜查證。”

沈翊一眼就瞅出來了，這家夥嘴上說得慷慨激昂心裏可是正憋着壞呢，但是咱們的沈老師吧，那也是偏心得沒邊了，馬上笑着接過了話茬:“還有一種可能性，附近的監控攝像頭離得遠，畫質也不太好，或許只要随便喬裝打扮一下，就有可能渾水摸魚了。”

李晗眨巴着她美麗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說:“所以啊，沈老師，我們真的非常需要你！”

蔣峰困惑地撓了撓頭，狀況外的孩子永遠是這麽地天真無邪:“這還用說嘛？沈老師不是一向都會幫着你們查看監控……嗷！”

李晗她不厚道，竟然為了沈翊偷偷踩我腳！

生氣！必須得生氣五秒鐘！哄不好的那種！

杜城無視了蔣峰“小可愛”，拍了拍手掌總結道:“既然各有想法，不如我們打個賭吧？看看到底誰的猜想才是正确的！”

Advertisement

張局沒有在場，咱們這位杜隊長就是喜歡玩得花，他看了看周栗，又看了看沈翊，笑容十分奸詐:“你們沉默的意思，我就當做是不反對咯！”

你們北江分局莊閑通吃的賭（城翊）約，不就是擺明了沖我這個外地冤大頭來的？

周栗大約是想給他一個白眼，想想還在人家的地盤，忍了。

然而沈翊看起來倒是對此蠻感興趣的樣子，還真就眼睛亮晶晶地問上了:“那可得先說好了，賭什麽？”

周圍的吃瓜群衆紛紛露出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除了與周栗随行的小汪，他的神情裏藏着焦慮，甚至說得上是有一些煩躁，可他卻是說不出來什麽，也就只有咬着腮幫子偷偷搓手指頭的份兒。

可是周栗依然沒吭聲，只管低頭看着那張大大的辦公桌，好像是想要數清楚那上頭彎彎繞繞的紋理，至于周遭的喧嚣，随它喧嚣去好了。

不過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杜城跟沈翊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完成一輪默契對視了，有戲！

杜城清了清嗓子，又故意停頓了幾秒鐘，這是為了制造氣氛更是為了觀察反應用的:“這樣吧，輸了的人請客一頓下午茶，在場的聽者有份，你們看怎麽樣？”

這從天而降的餡餅，看戲的人哪裏能不樂意？大家立馬眉飛色舞，呱唧呱唧地拍起掌來。

沈翊是他心照不宣的同謀，自然笑着應承說好，稀奇的是周栗也并未提出反對意見，他只擡起眼皮子靜靜地看了一眼杜城，說不好那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目光，忒複雜了。

只有小汪還是一臉忿忿不平的表情，心裏頭那點子無聲的吶喊都快要震耳欲聾了，你們這些壞人，就是在欺負我老大！

下班的點兒到了，周栗拉着小汪來跟杜城告別，正常來說，刑警的上下班時間表就是一個看看就好、千萬不要當真的擺設，尤其是當有重大案件突然發生的時候，那更是比薛定谔的貓還要薛定谔，誰都不知道能開出什麽樣的盲盒。可周栗畢竟是打外省來的，論職級跟杜城一樣，他管不着他，也懶得去管，于是大手一揮，真就讓這二位先行離開了，給一旁忙得暈頭轉向的蔣峰饞得流下了羨慕嫉妒恨的哈喇子:“他們可真幸福啊～”

“你也想要加入其中？”

“怎麽可能呢城隊！我蔣峰，男子漢大丈夫！生是北江分局的人，死是北江分局的死人……嗨！晗晗！”

捧着一堆資料剛好路過的李晗沖他擠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假笑:“別東張西望了，在我的心裏邊，這位男子漢大丈夫，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诶？不要啊！像我這樣活蹦亂跳的小可愛，你怎麽忍心……”

小情侶打打鬧鬧地走了，杜城一個拐彎就順理成章地溜入了406，沈翊不在，估計還被留在了技偵辦公室查監控。他覺得無聊，于是撿了一塊水果糖丢進嘴裏，又鸠占鵲巢地坐到了人家的畫板前頭，先是扒拉了幾筆不成型的線條，又反思一秒大家都在忙上忙下作為隊長是不是太不務正業了，這樣不好，幹脆對着小馬拿回來的巷道居民口供開始在白紙上塗塗畫畫。因為沒有特定的懷疑對象，警方對所有人都只是簡單地詢問了一些基本問題。這個地方太陳舊了，街道房子，還有人，整體面貌上以老弱婦孺居多，他們熱鬧而又安靜地待在這個與現代化城市看起來格格不入的破敗小巷子裏，有一輩子生活在這個地方的老口子，也有的只是貪圖租金便宜暫且過來住住的匆匆過客。如果認真觀察的話，會發現這兩種人的氣質其實有很大的不同，面對“有沒有看到這個人”這樣的問題，哪怕是同樣回答“沒見過”，他們表現出來的具體态度也大相徑庭。也是，對待家和臨時招待所，怎麽都該是有區別的。

這是一位單親母親的口供，杜城看得認真，沒在意手裏頭還捏着一只小小的炭筆，更沒顧得上在畫紙上勾勒出了些什麽東西，她叫何蘋，是一名小學語文老師，離異，與讀小學四年級的女兒小梅一起租住在了這裏，詢問她的時候女兒不在，她正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說出口的答案倒是與其他人大差不差，不認識，提醒注意安全以及發現問題要記得通報警方時也按慣例道了謝說了好。紙面呈現的一切內容都好像是極其平常，可杜城初看便覺得哪裏不對。但他越專心于越琢磨，手中炭筆的走勢就越魔幻，直到被一個含着笑意的溫柔聲音附在耳邊輕輕打斷:“城隊您畫的這是……在雲彩裏……翻越高低杠……的追風少年？”

憑良心說，杜城剛剛出品的這副炭筆大作，沒點咱們那種沈老師旁人捉摸不透的藝術細胞，就他那一根根狗刨過似的歪歪扭扭中透着筆直，但是直也不是那麽直的詭異線條，必然看不出來這麽清新脫俗的“人物故事和劇情走向”，不愧是藝術家，果然非同凡響！

沈老師大駕光臨，杜城乖乖地把何蘋的筆錄遞給了他:“新學期剛剛開始，工作日，女兒乖乖上學去了，負責教書的老媽竟然坐在自己家門口曬太陽，這是提前多少年過上退休養老生活了？”

“怪不得這兩筆力氣大了，還透着鋒芒，”沈翊接過口供，快速浏覽了一遍，“原來是找出了破綻……話說一般人會用‘不認識’回答‘見沒見過’嗎？而且她太漠然了，住的地方出現了警察，又被問及到了是否看到過可疑的人，一個單親母親，獨自帶着一個小女孩生活，這反應，好像也太不在乎了一點。”

杜城拿剛剛腦海中閃過的念頭駁他，畢竟也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或許只是因為性格內向不願多說？”

沈翊還能不明白他嗎？

“內不內向，憑空揣測沒有用，不如我們去實地考察一下？”

“有時間，正好去看看。不過沈老師，真是好豐富的瞎編能力，”杜城見小孩兒笑得明媚可愛，只覺得眼前的這幅糟糕的塗鴉變得更加辣眼睛了，恨不得立刻拽下來搓成一團然後無情地扔進垃圾桶裏，全身上下也只嘴皮子還在強撐硬着，“追風少年……前些日子老闫孫子的看圖說話小故事大賽，怎麽就沒請你去幫把手呢？”

“別提了！我跟他之間可是夾着舊恨，那臭小子，竟然妄圖拿我的顏料給他爺爺刷那只長期浸泡在濃郁茶水裏的保溫杯，簡直忍不了一點兒！”沈翊優哉游哉地說着，卻是難得眼疾手快地将那張畫紙搶走了，“城隊，從前拿我的東西畫畫就愛到處亂扔，還被貼出來公開處刑的記憶可還在否？”那副皺巴巴的“邪魅一笑の沈翊”可是他的珍藏品，毋寧說，作為一名思想自由靈魂自在的畫家，沈翊對杜城這類信馬由缰的“美術作品”似是有着謎一般的興趣——當然你也可以戳穿他，本質上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畫家眼裏出畢加索（快點給畢加索說對不起），甚至很有可能因此激發他自己萌生出千奇百怪的靈感。咳咳，當然這個秘密可就不能直接告訴某人了，不然某只厚臉皮的臭屁狗狗肯定要驕傲得尾巴朝天，“是要去何蘋的住所嗎？行，咱們正好一起走吧，也方便一點。至于這幅畫嘛，挺好的，無意識流……送給我好不好？”

各位男士請刻骨銘心這一點，在老婆的概念裏，“好不好”這個問題在特定的語言使用環境中，并非指代真正的詢問，只是在給你一個表忠心的機會。

懂事的杜隊長連忙表示，我的就是你的，請随意處置它！

沈翊将該大作收在了畫夾裏，彎着眉眼露出了甜甜的笑臉。

出賣鬼畫符獲得美人笑臉的杜城得意地摸了摸下巴，小朋友一樣，還是很好哄的嘛！

杜城将牧馬人停在外頭的停車場中，然後領着沈翊走進了何蘋居住的那條複雜的巷子。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并行在這種同時混合着市井勃勃生機與破敗頹廢的地方，因為是突然闖入的外來之人，加上此刻正值夕陽西下的傍晚時分，有的人家正在屋裏擺放為晚餐準備的碗筷——這種巷中建築多是平房，鄰裏之間熟人多，還有一堆零零碎碎的小商鋪，很多家平常都是門戶大敞，不到夜裏打烊睡覺的點兒絕不關門，加之路過的杜城和沈翊還是兩款類型不一的帥哥，沿途自然收獲到了許多關注。

“他們是來做什麽的呀？新的租客嗎？怎麽沒聽到有人提起過啊？”

“能跟這麽帥的人成為街坊，我一定會感謝天感謝地的！”

“人家認得你麽？這就感謝命運讓你們相遇啦？”

“男人嘛！不就是一個創造機會甩開膀子往前沖的事兒嘛～”

“說得這麽自信，有本事你就沖沖看啊！”

至于那話題中心的兩位，這些風言風語，你猜他們有沒有聽到呢？

何蘋的住所在一條小巷盡頭的位置，不遠處開了一家賣衣服和箱包的鋪子，也是這家房東的産業，交給了自家媳婦經營打理。有時候何蘋因為工作原因必須回來得晚些，就拜托房東媳婦收留女兒小梅，在這家吃晚飯寫作業，說是總比放小姑娘一人在家要放心得多。

這一切也是杜城和沈翊從房東媳婦那兒打聽來的，原來還是一位把女兒的安全問題看得很重的母親，這便稱得那份看起來滿不在乎的口供更加可疑了。

沈翊明知故問:“小梅這會兒不在您這兒，是因為今天何蘋回得早些？”

“何蘋不是早就回來了……那會兒大中午的，我正忙着跟進貨司機清點商品呢！只随便瞄了幾眼，看到有人找她問話了，也說是什麽警局的人，還過來找我跟司機問了一嘴，見沒見過什麽人，我們老實本分做生意的人家，上哪裏見過那種人啊？這不是搞笑嗎？”

杜城目光如炬:“請你說清楚，那種人是哪種人？”

“我又不是傻子，被警察到處找的，還能是什麽好人啊？你問的這什麽腦殘問題！”

杜城:……靠！你說誰是腦殘呢？

“司機……”沈翊用微笑打斷了兩位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你們進貨，是開那種大貨車進來？”

“你這是什麽意思？大貨車怎麽啦？沒哪條法律說過不讓開吧？”

她家的這輛貨車，因為體積大又不樂意按規矩停車，留的時間還特別長，平時可沒少讓左鄰右舍抱怨，怪不得沈翊只是稍微提起了一嘴，這位大姐就表現得如此神經緊繃呢！

“何蘋知道這個情況麽？”

“她又不是瞎子！不過事先說好了，你們講什麽都沒有用，人家住在最裏頭，要擋路也只是擋了她的路，但她可是表示理解了的啊！其他那些七嘴八舌的王八羔子，也不睜大他們的狗眼仔細看看，老娘鋪子外頭停個車關他們什麽事兒？沒事就在那裏逼逼賴賴的！煩死個人了！”

何蘋跟其他人可不一樣，她租了你家的房子，平常女兒又受到你的照顧，那能不表示理解嗎？

就杜城那炮仗脾氣，心裏頭的火星子愣是被這大嗓門的女人勾得一竄一竄的，要不是咱旁邊有個溫柔如水的“人形滅火器”在……

“好，謝謝！”

“沈老師高風亮節，還真是任君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啊～”

“你一定要保持這副充氣小青蛙的模樣去敲何蘋的家門嗎？只有不到二十米了哦！”

“哼！作為警察，我必不可能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

“這個時候，她的女兒小梅應該也在屋裏……不管怎麽樣，你态度放好一點啦！”

“诶？未成年小妹妹神馬的，那不是份屬于沈老師你的活兒嗎？哎呀，好啦好啦，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就是個大老粗，根本不擅長哄孩子，尤其是完全不講邏輯只講感情的小姑娘……诶！等等我，注意安全！沈、翊，不要走那麽快啊！放開那張門，讓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