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21章

那是一間潔白如雪的房間,空氣中彌漫着令人安心的香氣。

我坐在房子的正中間,搖啊搖啊,像是睡在了嬰兒的床上。

陀螺在周而複始的旋轉,夏日白得亮眼的光亮被緩緩遮蓋,咚,是木頭。恍惚間,冬日的海風好像也變得不再那麽刺骨,一雙強有力的手臂将我托舉到無邊無際的藍天之下……

我終于可以從無休止急促的奔跑中慢慢放松下來,一片嫩綠色的葉子滑過鼻尖,在路的盡頭,陽光折射出了五光十色的光斑,清暮正站在那參差交錯的光暈中,微笑着等我。

身後的不知名力量依然還在做着拉扯的無用功,可我已經有了目标,不會上當,更不可能為此停留。

我毫不猶豫地向清暮所在的方向奔跑而去。

我知道的,我确信,那是我願意執手一生的愛人。

他站在陽光底下,比太陽更加閃耀。

——摘自李闕瑤(21)歲的日記

杜城奔赴二樓時首先看到了站在房間門口的李闕琴。她穿着清涼甚至稱得上非禮勿視的睡裙,背着手,嘴角帶着一絲難以形容的微笑,非要描述的話,如果眼前是一幅畫,她就是那副欣賞畫的人,可眼前明明是……

她的姐姐李闕瑤正跌坐在地上掩面哭泣,仍然坐在椅子上的沈翊臉色也不太好,有一種慘白的恍惚,趁着脖子上那條白色的繃帶,看起來有一種凄厲的恍惚感。

李闕琴這個女人,正在“欣賞”他們的痛苦。

杜城甩下“讓開”二字,直接沖進了屋裏,瞥了一眼李闕瑤,還好沒受外傷,然後就直奔他心中真正的挂念沈翊去了。小孩兒垂着眼簾,神情介于一種無法向外人解釋的冰冷和瘋狂之間,杜城看明白了,但是杜城當下也不能做出太多逾矩的舉動,他只能是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争取用體溫将那浸潤着冷涔涔汗水手掌的主人拉回這個依然具備溫度的現實世界。

沈翊似有所感,擡起頭,用小鹿一般的目光看向了身邊的男人,他的劉海上也挂着細密的汗珠,回握杜城手掌時更是用上了不小的力氣,如同溺水者好不容易抓住了他唯一可以倚仗的浮木。

杜城眼中的心疼幾乎是不可遏制地溢了出來,他有一肚子疑問,偏偏此刻一個字也問不出口了。若是可以,真想什麽都懶得管了,把人打橫抱起然後徑直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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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翊一直沒有松開他的手,只是閉上了眼,很輕很輕地吸了一口氣。

門外的李闕琴當然一眼就看到了他們之間的小動作,她卻笑得更加肆意了,非要類比的話,沈翊是被慢慢消融化作了清水的冰塊,她則是一種熱烈但是壓抑的瘋狂,如同随時可能爆裂的火焰。

“請個細心的女警過來照顧一下她,”沈翊終于開口說話了,細聽他的聲音,似乎有一種奇怪但是難掩疲憊的沙啞,“李小姐,天晚了,春寒料峭,地上涼,不能久坐,別再生病了。”

李闕瑤不答話,只是将自己抱成一團繼續小聲地啜泣。

沈翊看向了正在撥打電話的杜城,屏幕上的名字顯示是“李晗”,随即了然道:“他們已經到了?”

杜城“嗯”了一聲:“她跟蔣峰一起追着來的,馬上就上來。”

沈翊仍然沒有放棄從杜城的手心中汲取暖意,這是當今世上唯一一股可以牽引着他不被肆意增長的負面因子影響到完全失控的重要能量,放手是絕不會輕易放手的了:“好。”

門外的李闕琴像是一個忠實的觀衆,眼也不眨地看着屋子裏的所有人。

杜城特別不喜歡她的眼神,但終歸還是在人家的家裏,他收斂着脾氣冷冷地問:“你有事?”

李闕琴歪了歪頭,她那裙子的料子薄得吓人,這屋子陽臺的窗戶還被打開了,冷風呼呼一吹,凍得牙齒都在發顫,可還要故作天真地擠出她的笑臉,看起來令人瘆得慌,“我來看看姐姐,還有……”她将視線落到了沈翊以及他同杜城緊握在一起的手上,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詭異了,“将我的男朋友孔賦送進了局子裏的人。”

沈翊的語調平靜下來了,只是有種不同于往日溫和的漠然:“你想進去陪他嗎?”

“好啊,”李闕琴拍着手掌說,“我十分期待那一天的到來~你別讓我等太久,好不好?”

沈翊對李闕琴的語出驚人并未做出什麽特別的反應,似乎在他的理解中,這女人發出什麽樣的虎狼之詞都不奇怪。

杜城跟護崽老母雞似的守在沈翊的身邊,不是他願意诋毀,只是從目前的表現來看,這家別墅裏的人,多少沾點腦子不正常,他們身邊的這兩姐妹……尤其是。

李晗噔噔跑到了樓上,身後還跟着一塊甩不掉的牛皮糖,嘴裏一直絮絮叨叨的李莫琪:“發生什麽事兒了這是?瞎叫喚啥呢?李闕瑤,你都嫁人了,還是沒有一點兒規矩,像什麽話!”

前頭的李晗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看杜城身邊的沈翊臉色不好,忙不疊往他們那兒跑了過去:“城隊,沈老師……”

杜城給她遞了個眼色:“李小姐身體不好,煩你幫忙照料一下她。”

李莫琪迎了一個十分虛僞的笑臉上來:“不勞這位警察小姐操心啦!瑤瑤的身體不好,大家都知道噠!這不是我和琴琴都在嘛,我們可以照顧她啊!再不濟,家裏也是有阿姨的呀!”

杜城拉沈翊起身,小貓兒怕冷似的往他的身邊貼了貼,立刻了然地将身體擋在了窗戶那邊風吹過來的地方,臉卻還是冰冷的:“警察辦案,無關人員不要靠近!”

李闕琴比杜城更加不給她的這個姑姑面子,一扭頭,話都不回就摔門回到了對面她自己的房裏,激得李莫琪又恨恨地罵了好多句碎嘴子的話。

杜城掃了個冷嗖嗖的眼刀過去:“你走不走?”

李莫琪惱羞成怒地跺了跺腳,可又不敢當面反駁什麽,氣沖沖地走了。

哭得昏天暗地的李闕瑤好不容易從她的世界中醒過神來,只是依然是十分楚楚可憐的哭腔,令聞者動容:“沈警官,你可以作證的,我看了他,那個人就是他,對吧?”

沈翊駐足,不過面容稍顯冷清:“你問我這話,心裏其實有答案了,不是嗎?我的能力不夠,也沒有這方面的資質,方便的話,還是建議你找一個靠譜的心理醫生。”

李闕瑤的眼淚又開始簌簌地往下掉:“我不要!我只想要……”

“男人是天底下最靠不住的生物,”沈翊也懶得去管旁邊杜城和李晗複雜到難以言說的表情了,“對你來說,可以及時止損,其實是一件好事。”

不是,沈老師,你這話說的,怎麽聽怎麽微妙啊!

李晗一臉糾結地去看杜城,果不其然被領導瞪了,別看我,不關我事!

李闕瑤不說話了,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杜城跟沈翊離開了她的屋子,被留下了的李晗看着這位弱不禁風還死倔着不肯起身的大小姐直犯頭痛:“那……毯子要嗎?”

李闕瑤理都不理她。

李晗倒是不急,不要就不要吧,她也不是上趕着怕這位大小姐凍壞了。

李闕瑤沒收到想要的效果,大概是有些惱了,于是自己默默起身,一聲不吭地走到沙發處,撿起一條毯子披到了身上。

李晗全程觀賞了她的“表演”,怎麽說呢,一種專屬于大小姐的很真實的做作。

“你就是這麽照顧人的?”

“對呀,”李晗聳了聳肩,“我們刑警講的所謂照顧,能活着就好了。”

騙人,你就硬騙吧。

“你這種敷衍了事的态度,你們隊長知道嗎?”

“啊?你需要現在就聯系他嗎?我可以幫你打電話。”

“……”李闕瑤将自己抱成一團,這屋子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李晗憂傷地看了看窗外,糟糕,晚飯的時間到了,可沈老師之前說過了,這家的飯吃不得,所以……你們應該不會把我給忘了吧嗚嗚!

杜城沈翊在草地附近找到了蔣峰,他正同被铐住了的溫清暮唇槍舌戰。

一個說随便鎖人定要投訴他們這些不幹人事的警察,一個說你心裏沒鬼怎麽還不到下班的點兒就從公司跑回到家裏來了。

杜城一言以蔽之,都很聒噪,吵。

溫清暮見到他還了得,趕緊破口大罵,言語中杜城堪比那鐵面無情阻擋許仙和白娘子相見的法海和尚,可當餘光瞥到了他身邊的畫像師時,這正罵到興頭上的男人卻是臉色驀然一變:“你是沈翊?”

沈翊認真地注視着他,一字一頓說得非常慢:“我們之前見過了。”

就在你跟李闕瑤的婚禮上。

“我知道,”溫清暮也在打量着他,尤其是他脖子上的雪白繃帶,神色有一些試探性的遲疑,甚至是不可置信,“你跟瑤瑤單獨說了什麽?我可告訴你,離間夫妻感情會遭雷劈哈!”

聽到這裏,沈翊似是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我沒同她單獨說什麽話。”

溫清暮想我不想地反駁道:“你騙人!明明你們剛才共處一室……”

“明明……那個人就是這麽提醒你的,所以你才不管不顧地匆匆趕了回來。這表情……看來我猜對了。”沈翊的這招杜城剛剛也用過,而無論什麽時候,這位大女婿總是會在同一個地方翻車,毫無意外可言。

溫清暮死鴨子嘴硬:“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只是覺得,你們孤男寡女的,待在一間屋子裏那麽長時間,我不放心……”

然而沈翊并未理會他的打岔,而是繼續執着追問道:“他是誰?好像還挺了解我們的,是我認識的人麽?唔,你的表情好像是在告訴我,你覺得自己的地位已然危在旦夕,不得不放棄腦子完全按照那人的指示行事,因此從來沒有思考過這方面的問題。”

溫清暮被這短短幾句話激得陷入了狂暴狀态:“草!你們這些王八羔子,TM的能不能不要都用這樣一副‘我已經看透你了’的嘴臉說話?居高臨下地揣測別人的心思,有意思嗎?”

“有意思啊!”這是沈翊頑劣的一面,甚至帶着一絲若隐若現的邪佞氣息,“揭露你詐騙犯的真面目,然後看着你順理成章地被趕出李家,還很有可能會因此引來債務乃至牢獄的災禍,不好嗎?”

好橫啊!一旁的蔣峰聽得呆了,他去偷瞄杜城,卻沒能研究出該用怎樣的形容詞來形容杜城此刻的神情。

“我才不是什麽詐騙犯!你亂說,我要告你诽謗……”

“沒關系,五年前你在泰國清邁的那段經歷,我會協助你一點一點慢慢回憶清楚的,可以保證,哪怕是一根頭發絲的錯誤,都會與你糾正到正确的軌道上去,想試試嗎?”

溫清暮實在亂得太厲害了,嘴裏開始了無意義地呢喃重複:“你!我沒有,我不是……”

“所以,李闕瑤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是拜你……拜與你合夥的那個人所賜對吧?那,你認識那個人的時候,他是叫這個名字嗎?”

給他觀看的手機屏幕上,他打下了“闵勤”兩個字。

這溫清暮還真不是什麽可以成大事的性格,畢竟事到臨頭,他是真的慌啊!

得,一個眼神而已,就把他這合夥人賣的幹幹淨淨了,連縮在一旁瘋狂撓頭得蔣峰都看出來了,拜托你不要再到處亂瞟了,我們知道了,就是他!

“你倒是不用太愧疚,”沈翊竟然還有心思安慰那看起來全然亂了章法的溫清暮,“這位是我們的老熟人了,猜得到也是應該的。”

杜城是一點兒也不想聽到這個名字,新仇舊恨加一塊兒,怒氣值max。

“行了,其實誰賣誰還不一定呢……還是快些回局裏,好好同我們講一講你和李闕瑤之間的故事吧。蔣峰,去樓上叫李晗一起,咱們回家了。”

蔣峰咧開一嘴大白牙,連聲說好,然後興高采烈地跑了。

杜城擡眼望了望二樓陽臺的方向:“那她……”

“放心吧,真心想要鬧的話,剛才就已經開始了。”小畫家歪着頭,“看來對這位李小姐而言,李晗的勸說十分有效~”

杜城皺着臉:“我也坐後排,看着他,趕蔣峰去當司機吧!”

沈翊擡起下巴,笑盈盈地說:“可以,我自然是一切聽從城隊的安排。”

你?聽從安排?沈老師,年度最佳睜眼說瞎話,不外如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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