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二三
一二三
我怎麽也沒想到夏森緒在直播,把打包盒放桌上,我做了做口型,示意我先出去,她反而搖搖頭。
“各位觀衆,雖然鍋壞了,菜也糊了,但我還有海鮮撈吃!”她語調變得歡快,面上卻只是微彎嘴角。主播行業适合表演型人格的人,夏森緒這種直來直去的性格會直播真的令人無法想象。真是苦了她了,難怪她的視頻從不出鏡。
跟着她幫忙把三腳架擡到桌上後,她又說:“為了湊一波直播時長,我們就邊吃海底撈邊聊天吧!有什麽問題就彈幕提問吧。”
還沒等我明白這頓操作,夏森緒對我說:“你去櫥櫃裏找鍋,我去洗鍋。”
我點頭應下,畢竟她在直播,我少說一點話比較安全。
她的手提電腦放在一張小凳子上,我瞥了一眼,滿屏彈幕幾乎都是詢問我的身份。我也不好說話,這可是關乎于夏森緒的職業,還是她自己回答比較好。
夏森緒處理鍋時,桌子上有山楂和蘋果,還有一大半的砂糖,估計要做糖葫蘆。我忍住吐槽的欲I望,把湯底倒入鍋中,火鍋香味頓時布滿了廚房,那股焦味總是淡去了。
準備好一切後夏森緒還在洗鍋,在她打算拿出鋼絲球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
“別用鋼絲球,鍋會壞,用熱水泡一泡吧,先吃飯。”
夏森緒有氣無力地應一聲,把筆電和攝像頭搬到了桌旁,開始回答彈幕的問題。裏面問的最多的就是我的身份,我看向她,好奇她怎麽回答。
“她是我朋友,今天來我家過夜。”夏森緒準備放幾個菜下去,我立刻制止,對她搖頭示意現在還不是放生菜的時候。
她收回手,轉向電腦屏幕的時候,我總覺得她白了我一眼。
總不可能是因為讨厭我的自作主張吧?
——朋友君是左撇子啊?
吃了一會,意外地看到了好多條這樣的彈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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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答道,其實我左右撇子都可,只是左手一般用來吃,右手用來做糕點。又燙好一排羊肉卷,順手把這一大勺肉放到對面的人的碗中。
——好寵啊!!!!
——我酸了
——為什麽我朋友只跟我搶吃的!
——我有點嗑你倆了。
啊?這也能嗑的嗎?
對上夏森緒的視線後,我才意識到這個行為有些不妥。朋友間做這個沒什麽,但我們是分手後的關系,這個行為也未免太令她誤會了。
再配上這些彈幕,我心中警鈴大作。只能尴尬地對夏森緒笑笑,手中又燙好的肉趕緊放到自己碗中。本想說一些話打消她的憂慮,可這又是直播,我也不敢亂說,沉默不語該不會讓夏森緒誤會我在心虛吧?
她反倒沒在意,繼續吃着碗中的肉,不緊不慢地咽下,忽然拔高語調:“羨慕吧,酸吧,你們沒有。”
我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趕緊把漏勺裏的肉往她碗中送。
這個話題總算帶過去,夏森緒隔着間隙回答彈幕的問題,我安安靜靜地負責吃和撈食材,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有幾條彈幕提到我話少,夏森緒便說我內向怕生。我剛想反駁,她一個眼刀刮過來我決定當個合格的工具人。
她又回了幾個問題,等我把新的菜撈到她的碗中,才發現她碗中留着一大半菜沒吃。
“你先吃,涼了就不好吃了。”我提醒道,“別光顧着回答問題。”
彈幕裏也在附和我說的話,什麽“朋友君說得對啊”、“談姐先好好吃飯吧”、“要愛惜身體啊談姐!”等之類的。
夏森緒側頭瞥了我一眼,這次我看清了,她确實在對我翻白眼,真是毫不意外。還好是直播,她沒對我多說什麽,反而是乖乖地吃起了菜。
我算是發現她對粉絲的态度真的好,活潑的回答,适時的幽默,巧妙的轉移話題,這些都是我不曾認識的她。
畢竟,在我眼裏,她對誰都是愛理不理,若真的要她與人相處,她要麽就是直接地敷衍或者瘋狂開嘲諷,要麽就是扯個微笑蒙混過關,很少有敞開心扉笑着的時候。
可她在面對這些粉絲時,少見地加入了自己的真心。也許高中畢業後她學會了笑,她收起了自身尖銳的刺,也不像以前那般“冷漠無情”。
可這又與我有什麽關系呢?
這場煎熬的直播終于結束了,我本打算收拾碗筷,夏森緒卻不讓我做。我也不可能真的就去休息,還是打掃了一下廚房。
“你不是和六七千吃飯嗎?”夏森緒洗着鍋,嘩嘩的流水濺到她的圍裙上。
我簡單說明了情況,她剛好洗完鍋,重重地把鍋倒扣在桌上,我下意識一抖。
“……手滑了,不是故意的。”她罕見地解釋完,便轉移話題,“所以你行李沒拿回來嗎?”
“啊,是的。”心悸的感覺還未褪去,我做了個深呼吸。
她解開圍裙,徑直走向客廳,披上大衣外套,我愣愣地看着她走到玄關。
“去拿行李吧。”
她踏了踏黑色的小皮靴,裙子邊還沾着一小塊水漬。我眨眨眼,忽然覺得她真的變了很多。她以前可是能怼我就怼,現在倒是對我這般客氣我有些不習慣,想來她這次也想和我好好相處吧。
“快點啊。”她催促道:“面館要關門了,六七千這時候肯定餓暈了。”
“啊?”
“啊什麽啊,給六七千送飯。”
果然,夏森緒還是夏森緒,對我好什麽的根本就是順帶的。
在車上聽她說林巧巧工作後經常犯胃病,有次還住院了。那次在醫院裏,她以撥通林巧巧母親電話威脅,林巧巧才把平日的飲食情況全盤托出。
“她每次加班太忙,一忙就忘了吃飯,工作完回家倒頭就睡。”夏森緒加快了車速,“你也多多注意點,一旦她加班了,就幫忙送送飯,看着她吃下去。有時候我直播太晚,給她點外賣,結果她剛吃兩口就倒在桌上睡着了。”
林巧巧不愧是社畜,那麽拼命卻忘記愛惜自己的身體。她本身就瘦,人就像一個竹竿,餓兩頓根本沒什麽脂肪來消耗。陳瑜本人就是大忙人,目前能監督她的就只有我和夏森緒了。
“你平時什麽時候直播?”我想了想,“給巧巧送飯時順便帶你一份。”
夏森緒蹙眉,拒絕了我這個提議。
“我一般是在飯後直播,游戲卡關時才會和觀衆聊天。”她說:“以後我直播會發消息給你,麻煩你回避一下。”
“哦。”
不再談林巧巧,我們真就沒啥好談的。
片刻後,我們拎着剛打包的面到林巧巧公司樓下的休息處,她也正好下來。囫囵吞棗地吃完面,把備用鑰匙給我後又匆匆趕上去。
我是第一次見到工作狀态的林巧巧,那布滿血絲的眼神簡直太可怕了,這就是當代白領嗎?拿完行李坐在車上,我和夏森緒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這種沉默令我難受,尤其是在我和她單獨相處的情況下。我随意找了一個不算敏I感的話題問她:“為什麽會做UP主?”
“跟你有什麽關系。”
“我們就不能像吃飯那樣好好相處嗎?”雖然吃飯的時候也并沒有好好相處。
車拐彎的時候我都能感受到夏森緒的煩躁,頭磕到車窗上我還心有餘悸。
“說到這個——”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放慢了語氣,我卻感受到了她劇增的怒意,“你擅自給我撈菜幹嘛,我自己有手。”
“……對不起,我只是習慣了。”從小到大我都是這樣做的,還真沒注意到有人不喜歡。
夏森緒又咂嘴了。
“你還是很讨厭我嗎?”我直白地問。
她直白地回答:“是啊。”
“為什麽?”我無法理解,我們應該算是和平分手,況且我們之間分手也不是因為什麽阻力。現在同住一個屋檐下,我依舊不明白她對我的厭惡為何比以前還露骨。
“這麽多年你依舊沒變。”她一針見血地說:“你幹嘛還那麽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
“我——”我睜大雙眼,想要辯解,口中吐出這一個字後什麽也不剩下。
“事先聲明,我可不吃你那套。在我面前你不必讨好我,也請克制你的‘壞’習慣。”她自始至終望着前方,一個眼神都不願施舍給我。
夏森緒永遠是夏森緒,毫無顧忌地撕開別人的僞裝,肆無忌憚地說出自己的心裏話,也會明目張膽地揭開一個人并不想被人所知的僞裝。
我也是傻到極致的人,會因為她這句真心話莫名其妙地感到開心。除了她,我身邊不會出現第二個對我這麽說的人了。
“好的,謝——”
“我可不是在關心你。”她拔高聲音打斷我的話,“請你不要再自我感動地自動腦補且過濾我的話。”
“……哦,謝謝。”
“啧。”
我笑了聲,她一個眼刀刮過來,我立刻止住笑意。
到家後,夏森緒回了房間拒絕與我交流。
我粗略地收拾一下行李,洗漱完躺在床上,本以為會很累,卻久違地失眠。其實也不久,也就隔了一個多月。可能是以後要和夏森緒天天見面,閉上眼時總是不自覺回想起那個夏天。
十七歲本是奮筆疾書的時光,可我和林巧巧晚自習時總是經常在操場上打發時間,她練舞,我則是在操場散散步。
走了幾圈下來,我便坐在一旁的臺階上休息。涼爽的夜風帶走了全身的燥熱,我舒服得眯起了眼。遠方的太陽爬下了山腰,白色的燈光落在暗紅的跑道上,眨眼之間,陌生的身影鑽入了眼中。
夏森緒就這麽闖入我的視線,穿着沒改過的校服,松松垮垮的衣服壓在她瘦弱的肩上,整個人看起來沒什麽精神。林巧巧見到她興奮極了,向我介紹她。
黑色的眼鏡框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即将到眼的劉海被風帶着吹向兩旁,露出了白皙的額頭。她把頭發別到一旁,注意到我的視線後,才微微側頭看向我,鏡片擋住她的視線,操場上耀眼的燈光并未落入她的眼中。
“我是夏森緒,你就是六七千說的那個玩得很好的朋友吧。”她坐在我的身側,歪頭打量着我。
真不愧是聊天大師,開場竟然這樣說話。
“我叫崔楠,楠是木加南的楠。”
林巧巧在一旁插話,“崔木南還有一個外號,叫十六,知道為什麽嗎?因為她這次物理考試只考了十六分哈哈哈哈!”
“喂喂喂!”
正想捂住林巧巧的嘴,輕輕的笑聲傳入耳中,夏森緒捂着嘴笑得開心。在她不經意間,那點碎碎的白光跑到了她的眼底,比夜空中的啓明星還要亮,還要吸引人。
“還是崔楠好聽一點。”她坐到我身旁,身上帶着特有的清香,混雜着洗衣粉洗發水又或者是別的香味。她接着說:“我有三個木,六七千有兩個,你有一個,一二三——”
下意識接道:“木頭人?”
林巧巧有些無語,“……什麽冷笑話,你們兩個好冷啊。”
那雙眼中終于有了我的身影,只不過那眼神有幾分複雜。
好吧,我沒資格說夏森緒,以前的我也是個聊天大師。
為什麽兩個不善交際的人會在一起哦。
真是迷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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