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第 24 章

夏沐秌沒吭聲。

宣燃撥開灌木叢站起身。

在宣燃徹底走出灌木叢前，夏沐秌冷冷哼了一聲：“...對一個十歲的小孩提這麽難的要求，宣燃，你果然不是個好人。”

好不好人的，宣燃并不在乎，或者說，他從來就沒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所以哪怕聽出小東西帶了哭腔，宣燃也沒回頭。

聯系王聞波的過程，比宣燃預計的還要流暢，他走出小區，沿着河邊走了沒一會兒，就看見個電話亭。摸出錢包角落裏僅剩的硬幣，投進去，宣燃撥通王聞波電話。

王聞波也比預計還快的接通了：“哪位？”

“舅舅，是我。”宣燃笑着打招呼，“猜猜我在哪兒？”

“燃燃？”王聞波迅速察覺到問題所在，“這是公共電話？你為什麽不用手機打給我？”

宣燃沒解釋，而是又笑着報了串地址。

是他剛剛蹲點兒過的那棟別墅。

電話另一端，王聞波詭異沉默了。

“舅舅，我都知道了。”等了一小會兒，沒等到王聞波出聲，宣燃只能自行再挑起話頭，“我小時候住在江城福利院，對不對？6歲那年被你們找到，接回的宣家。”

“你們找我的原因，應該不是因為愛我，而是因為需要我，滿18歲以後，我要幫你們做件事吧？”說起自己疑似被利用的種種，宣燃情緒還挺平靜的，聲音也不急不緩，“我不知道你們需要我做什麽，也不想幫你們做。”

“燃燃？”王聞波終于出了聲，“你在胡說什麽呢？什麽福利院不福利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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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麽。”被質疑了，宣燃也沒改口，“我記起來6歲前的事情了。我當時住在江城福利院，你們是十年前的7.26把我接走的，當時是晚上，天黑漆漆的，下着大雨。”

這些內容，是宣燃從老婆婆那聽來的。

本來以為沒什麽特別，但徐徐講出來後，宣燃真有種曾經經歷過的錯覺：“我當時挺害怕的，不知道要面對什麽，但也挺驚喜的，能領走孩子的家庭條件不會差，我以為我要去過好日子了。”

可事實上，母親只能靠着看照片想象，父親戀愛腦圍在後媽身邊，偌大的別墅裏，就只有管家、保姆、保镖和司機。

管家貪婪陰險，保镖和司機唯管家馬首是瞻，阿姨雖然善良、但卻懦弱，連給關禁閉的小孩子送點兒零食水果都不敢。

特別還因為某種未知原因，所有人都不允許宣燃跟外人接觸，不許他交朋友，不許他獨自出門玩，這種環境下能長成目前這種雖然不太正、但依舊遵紀守法的模樣，宣燃都替自己驚奇的。

可能是被宣燃字裏行間的情緒震懾了，電話另一端，王聞波遲疑片刻：“燃燃，我們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什麽不是有意的？宣燃豎着耳朵聽。

然而，王聞波又遲疑了好一會兒，依舊還是這句話：“不是有意的，我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宣燃順杆爬：“到底是什麽苦衷，需要把6歲的小孩兒像犯人一樣困在監牢裏？”

王聞波沒說話，但聽筒裏隐約傳來震動聲。

宣燃猜測，王聞波這是在搖人。這個時間段，宣屹正陪着劉微微在體育館訓練，搖宣屹的可能性很大。

但宣燃剛剛提到了別墅。

王聞波能猜到他此刻就在別墅附近，而且公用電話都是自帶編號的，只要查查這個電話號碼，就能找到宣燃的位置，鑒于這裏距離別墅很近這個特點，如果別墅主人真跟王家有關系，王聞波也很可能把對方搖來。

當然，最好是能把宣屹和別墅主人都搖來。

人越多，越有利于宣燃下一步的表演。

果然震動聲響起沒一會兒，王聞波也開始勸：“燃燃，我知道突然想起來之前的事，對你影響挺大的，你就在那別離開的，我已經通知姐夫去接你了。”

“我不需要他接。”宣燃按照原訂計劃開始演，“我只想要知道真相，我真是宣王兩家聯姻的孩子嗎？如果是，你們為什麽放任我在福利院受了6年苦？如果不是，你們為什麽選中我，還指望我18歲時完成某個任務？”

頓了頓，宣燃又補充：“想讓我完成任務也不是不行，但我要知道任務到底是什麽。”

電話另一端，王聞波又是長久的沉默。

“我是當事人，我有權利知道真相。”宣燃威脅，“如果你們不說，我也有權利讓你們的計劃失敗。”

具體怎麽失敗，宣燃沒解釋，他只是在聽王聞波又喊了聲“燃燃”後，幹脆利落挂掉電話。

說一半留一半的威懾力，絕對比把話說全更大，畢竟人類是善于腦譜的生物，只要有留白，就有無限可能。

而無限可能，就會引申出無限恐懼，在恐懼的籠罩之下，人類會本能的尋求最快的解決方式。

無論是腦譜宣燃要離家出走，還是腦譜宣燃要尋短見，最快的解決方式都是先找到宣燃，把人控制住。已知，電話亭就在別墅附近，所以，王聞波搖來別墅主人的可能性顯著增加。

但實際情況有些出乎宣燃意料。

他挂斷電話後，在電話亭邊徘徊了十幾分鐘，都已經能遠遠看見宣屹那輛加長勞斯萊斯了，別墅方向還沒有動靜。

只有宣屹就只有宣屹吧。

眼看着勞斯萊斯越來越近，宣燃翻過欄杆，半個身子懸到了江邊。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萊斯萊斯停穩後，宣屹和劉微微急急忙忙從車上下來。看着宣燃準備跳江的動作，倆人都急了：“你幹什麽？下來下來！”

“我可能是在牢裏坐了太久，坐膩了？”宣燃對着他們笑笑，原本拉住欄杆的右手動了動，輕輕松開根手指。

“宣燃，你別胡鬧！”劉微微更急了。

宣屹除了急切，還有不解：“你們主任說你在學校狀态很不錯，又聽話又樂于助人的，怎麽好好地放了天假，你就又鬧騰上了？”

在學校狀态不錯嗎？宣燃想了想，同意了宣屹的話。

對比小學時跟管家挑刺跳腳、初中時的逃課請家長，宣燃在高中每天準時上下課混日子的狀态，确實是算得上不錯。

一方面，每天放學有小東西說上兩句，這事兒讓宣燃覺得挺愉悅；另一方面，宣燃越來越意識到一個問題，想要騙過別人，得先騙過自己。

所以就算早就想好了今天的計劃，宣燃也在潛意識裏将其屏蔽，正常的吃飯、上課，正常跟小東西互動，要不是小東西硬要跟來蹲點兒，他連那幾句告別的話都不會說。

想到臨別時小東西隐隐約約的哭腔，宣燃撇了撇嘴。

明明釘人腳面跟玩兒似的小崽子，面對離別時竟然依舊要哭哭啼啼，挺煩人的。

希望這件事過去後，煩人的小崽子能被好人家收養，最好是那種善良、正直、有耐心又願意包容的。

反正不要跟自己一樣，來到這麽個奇奇怪怪的家庭，又關禁閉又看鬼片。

當然，如果命不好，也進入了個奇奇怪怪的家庭，那小東西就自求多福好了，畢竟宣燃現在泥菩薩過江，自身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也沒多少心替別人操。

“不是我想胡鬧，是我實在不理解。”用再松開一根手指的方式，宣燃成功制止了宣屹帶保镖靠近的舉動，“告訴我18歲要做什麽，或者我現在松開手，讓你們想做的事情永遠無法成功。”

宣燃說完，又松開了根手指。

僅用食指和中指勾在欄杆上，蕭瑟的江風每每吹過，便帶着宣燃整個人仿若落葉般飄啊飄。但宣燃仿佛對這種危險無知無覺，臉上還挂着笑，又圓又亮的眼睛像兩顆黑寶石，華麗、璀璨，閃爍着粼粼的光澤。

“你別沖動。”宣屹眉頭擰成川字。

劉微微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宣燃：“有什麽話你下來再說，你想知道什麽，我們就告訴你什麽。”

“我又不傻。”宣燃挑眉，“下來了你們才不會告訴我，你們只會把我綁進車裏、綁回家，找來更多的保镖，換上更周密的監控。”

“不是我們不想告訴你，是不能說。”看出宣燃有真要跳的意思，宣屹越發急了，“你別沖動，千萬別沖動，我...”

“我”怎麽樣，宣屹沒往下說。

仿佛石化一瞬，緊接着宣屹目光越過宣燃，朝着更遠處飄去。他臉上的神色說不上是震驚還是疑惑：“你？！你怎麽來了？！”

“聞波電話裏跟我說了。”開口的是個女聲，不算清脆，聽起來年紀應該不小。

伴随着這個聲音，還有類似輪子滾過地面的咯吱聲，以及更輕微的，在江風夾裹下隐隐約約的電流聲。

宣燃回頭，朝着別墅方向看。

寂靜的道路上，有個輪椅緩緩駛來，輪椅上坐着個中年女性，頭發高挽，表情淡漠，身上穿着黑色外套，腿上蓋着塊同色系薄毯。

發覺宣燃在看自己，女人只是微微勾了下嘴角，臉上依舊是淡漠神色：“宣燃，好久不見，聽說你還珍藏着我的照片。”

這個人…

宣燃下意識張開嘴，動了幾下，卻沒能發出聲響，原本璀璨如黑寶石般的瞳仁也有瞬間凝滞。

這個人，宣燃沒見過，但她的照片宣燃見過，而且見過無數次。16歲生日那晚，宣燃還曾把女人的照片立在桌面，讓她見證了吹蠟燭的時刻。

這人是...宣燃那位據說早已經過世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