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客室的叩門聲響了好一會兒,楚方白才被準予進門。

陽光少了晌午時的炙熱,穿過窗紙,柔和的散進客室,鎏金香爐似是焚了許久,檀香悠然,一切都顯得那麽安寧。

楚方白乖覺,鳳眸略掃一眼客室。對茶案前的司理參軍宋烈颔首作揖:“宋參軍。”

宋烈恩了一聲,看着白衣男子介紹道:“這位是巡按禦史江秋眠江大人。”

楚方白神色一肅:“卑職楚方白見過江大人。”

江秋眠姿态閑适的坐着,手裏青藍梅花的茶杯溢出幽幽茶香,靜靜打量一番後,才道:“聽聞你病了?”

楚方白一愣,這等小事他如何知曉?于是思量後道:“剿匪時不慎中了埋伏,受了點小傷。雖不打緊,但家人擔憂,就替卑職告了假。”

“哦。”江秋眠淡淡道:“那怎麽又準你出來了?”

楚方白斟酌回道:“四叔母犯了瘋病,家父擔心她傷到無辜,就命卑職過來瞧瞧。”

客室安靜許久。

楚方白恍然道:“方才的事,還要多謝大人解圍。既然兩位大人還有要事相談,卑職先行告退。”

言罷,正要作揖退下,宋烈突然問道:“你昨晚是不是來過清梨苑?”

“來過,”楚方白默了默:“大人是否想問徽娘的事?”

清梨苑白日并不待客,他與宋烈這個時辰再此,想來也是知曉楚齊平與徽娘的關系,因而過來詢問徽娘。

可說到底,這并不是什麽大案奇案,怎會勞動巡按禦史與司理參軍調查?

宋烈點頭道:“你這麽說便是見過徽娘了?可有發現疑點。”

“不曾。”

楚方白如實道:“卑職昨晚也是第一次見她,原以為她與楚齊平是郎情妾意,結果卻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徽娘只将楚齊平當成尋常恩客看待。得知楚齊平死訊僅是一聲唏噓,卑職盤問她半天,她表現的十分傥蕩,若非真性情,就是演技好。”

兩人聞之對視一眼。

江秋眠擡眸凝看她道:“詳述一下昨日之事。”

昨晚徽娘出現時,靈央正欲彈曲給楚方白聽……

“淑人君子更能配得靈央姑娘的仙樂。”楚方白拒絕道:“楚某陰柔之姿,不值得。”

“陰柔如何?陽剛又如何?能保城中安定,護百姓安樂就是真丈夫。”

未見徽娘其人,先聞其清麗的嗓音,兩人齊齊看向門口,徽娘微笑步入客間,與靈央姑娘微一點頭,靈央起身告退,并在離開前,為兩人緊閉了門和窗。

徽娘氣質端秀,杏眸一彎:“二公子登門,是來為楚齊平當說客的?”

楚方白微一挑眉:“此話何意?”

“妾自知身份卑賤,配不上齊平少爺,更沒有肖想過嫁入楚家。可齊平少爺似魔障了,偏要娶妾為妻。妾委實苦惱,今日便向他言明了心意,妾真的對他并無半分男女之情。”

徽娘擡眸看着楚方白,苦惱道:“也請二少爺回去勸一勸齊平少爺,以他的身份想要什麽樣的女子沒有?何必非要與妾糾纏呢?”

此女舉止大方得體,眸光透亮,這番話也不像是作假。

楚齊平胸無大志,終日碌碌無為,意外瞥見徽娘姿容,一見之下驚為天人,花重金相見兩次,更加深了對徽娘傾心之情。

為了與徽娘多些共同話題,甚至開始挑些聖賢書來看,誰料畫虎不成反類犬,更遭徽娘嫌棄。

但楚齊平是溫家外孫,徽娘不敢開罪。所以每次相見都客氣待之,并無半分逾矩。可楚齊平竟默認她的舉動僅是女兒家的嬌羞。甚至常來糾纏,讓徽娘苦不堪言。

昨天是楚家每月一次阖家團聚之日,席間提到要為楚齊平擇妻之事,遭到楚齊平當場拒絕,甚至鬧的不歡而散。

從楚家離開後,楚齊平來到清梨苑尋徽娘訴說相思之苦,并承諾一定要将她娶回家中。

徽娘早就不勝其煩,幹脆言明心意,希望對方不要再來打擾她。

“妾說的已經夠明白了,誰曾想,他居然以為是妾不忍見他受苦,才情不得已說出冷心之言,更加堅定了要娶妾之心。實在是莫名其妙。”

徽娘言此,眉目緊蹙,嘴角下瞥,全然一副嫌惡之态。

看神情,當真是對楚齊平厭惡至極,卻又無可奈何。

楚方白講述細致,對方神色與語氣都複述七八,江秋眠與宋烈兩人聽的清楚。

宋烈疑惑道:“若徽娘的态度當真如此明朗,為何楚齊平情陷至深?”

楚方白平靜道:“大概是楚齊平自信過了頭,才能将女子的婉拒當嬌羞、禮貌當回應。不過徽娘也并非她所說的那般清白,她不喜歡楚齊平是真,但不代表她未曾與楚齊平玩過暧昧。”

宋烈恍然:“你這話說到了點子上,聽清梨苑的姑娘說,楚齊平對徽娘十分闊綽。但徽娘為何不早不晚,偏偏是昨日和楚齊平說了那些話呢?”

楚方白道:“為了讓楚齊平少與徽娘往來,四叔母斷了他的月錢。昨日卑職看了清梨苑的賬簿,發現楚齊平欠下了不少茶水錢。”

宋烈:“原來如此。”

江秋眠一直默默觀察着楚方白,此子鳳眸雪亮,見正不見邪,言辭幹練,少有廢話。聽到此處,追問道:“後來呢?”

楚方白道:“兩人大吵了一架,楚齊平摔門而出,臨走前從櫃臺上順走了一壺梨花醉,這些卑職與昨日客人核實過,都對得上。另外,錦裏酒樓的掌櫃曾說,楚齊平初到酒樓時醉醺醺的,所以命人沿清梨苑至錦裏酒樓的路線,仔細搜尋了兩遍,但并未發現空酒瓶。”

江秋眠目光幽幽,沉思之餘,指甲摳的茶杯壁窸窣作響。

這時,一陣叩門聲打斷了江秋眠的沉思。

得到允準後,老齊推門而入:“卑職冒昧打擾參軍與二少爺敘話,還望參軍恕罪。”

見江秋眠低頭綴飲,宋烈溫和道:“無礙,何事?”

老齊道:“老爺命二少爺去寧安寺接四爺回家。”

四爺?

應當是楚鶴的四弟,楚雀。

江秋眠事先也打探過楚家的情況。

當年為了楚鶴的仕途,楚雀在已有未婚妻的情況下,不得已放棄婚約,娶了對自己一見鐘情的溫氏為妻。

只是這溫氏性情跋扈善妒,常攪的內宅雞飛狗跳。楚家四爺心力憔悴,一怒之下便剃發出了家。

江秋眠疑惑的看向楚方白。

“你這少爺當的是一點也不清閑,既要巡城治安、剿匪緝兇、處理百姓糾紛,還要兼顧家中內務。楚家的兒孫也不少吧,就不能派旁人去接嗎?”

楚方白解釋道:“四叔脾氣古怪,唯與卑職還能聊上幾句。所以逢年過節,都是卑職到寧安寺看四叔。”

“哦?”江秋眠挑眉問:“楚齊平這個做兒子的,都不去看看嗎?”

楚方白颔首道:“楚齊平不滿百日四叔便落發為僧,他心裏對四叔是有怨的。”

倒也說的通。

江秋眠沉吟道:“早就聽聞寧安寺極為靈驗,民間流傳着不少奇異靈事,甚至常有外地居士來南康拜山祈願。”

宋烈聽出話外之音,點頭附和道:“正是如此,大人若信奉佛道,真要去拜一拜。”

“哦?”江秋眠放下茶杯:“宋參軍都如此認可,想必傳聞不虛,若不去上一去,豈不可惜?”

宋烈聞言,馬上對楚方白吩咐道:“快,趕緊去安排馬車,江大人要同行。”

楚方白有些懵然,她就是去接個人,他們跟着湊什麽熱鬧啊,楚齊平的命案不調查了?

見她愣在原地,江秋眠挑眉問:“怎麽,本官同去你嫌麻煩?”

楚方白回過神:“不敢,卑職這就去安排。”

寧安寺建在城外十餘裏外的山頂,倒是不遠,不過爬上山頂破耗體力。

若是楚方白自己,或許趕晚還能歸來,但她瞧江秋眠那弱不禁風的樣子,一看就是進出有馬車坐的主兒。自然要多做一番準備。

在楚方白印象裏,禦史大多都是上了年級的老頭。那江秋眠瞧着比她大不了兩歲,大約是家世背景好,或是父輩立過大功得皇帝器重,所以小小年紀就身居要職。

楚方白一面腹诽感嘆人命不同,一面麻利的将缰繩系好。

這時,一女子在身後忽而喚道。

“楚方白。”

女子聲音清冷,與清梨苑嬌滴滴的姑娘極為不同。

引江秋眠下樓的宋烈一聽,馬上微笑虛攔了江秋眠的去路,解釋道:“大人稍停,讓他們二人說說話。此女名喚王辛夷,是聖手堂王醫師的愛徒,也是楚方白的未婚妻。”

江秋眠微顯錯愕:“楚方白竟已定親了嗎?”

宋烈嘆了口氣道:“去年秋天,城中來了一夥鬧事之徒,楚方白為了救人受了重傷,昏迷了三天三夜,楚家的醫者束手無策,還是王姑娘妙手回春,将楚方白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又貼身照顧了楚方白一個多月。”

言到此處,宋烈微微一笑:“事後楚家就派了媒婆上門,定下了這麽親事。”

江秋眠了然的點了點頭,望向楚方白面前系着面巾的女子,雖瞧不清她的容貌,但氣質不俗,同楚方白極為登對。

兩人說了片刻的話,楚方白走了過來:“大人,能否允準王姑娘同行?”

江秋眠笑笑,徑自奔着馬車方向走去:“我只是個借光随行客,誰想同行,何必與我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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