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距離慕予希離去已有兩年,越神宗再無人提起兩年前的那座獻祭陣法,諱莫如深。

啓寧殿前的那片綠意被照看得很好,風寧每日都會給靈田內的藥草鏟土,澆水,然後前往書房寫寫毛筆字。

放下沾滿泥土的小鏟子,風寧直起腰,修長的手指勾住澆水壺的手柄處,看了眼裏面存有過半的溪水,她擡起另一只手,露出早已傷痕累累的手腕。

靈力化為一道鋒利的刀,在還未愈合的傷口上劃過,傷口再度裂開,滲出細密的血珠。

風寧面無表情地看着,轉動手腕。留下的血液自然而然的滾落入水壺中。

血珠滴下,在水面停頓一瞬,形成霧狀,與溪水融為一體,将其暈染成淡紅色。

風寧習慣性地看了眼,抹去手腕上殘留的血液,也不管傷口,徑直走到最前方的藥草,澆下。

她的血并沒有慕予希血液的功效,澆在這些靈草上自然也沒有任何效果。

靈草依舊以緩慢的速度增長着。

風寧卻絲毫不顧,她學着慕予希的樣子,照看這些靈草。

行屍走肉般的揮動毛筆,墨色暈染在宣紙,寫下一個個毫無感情的字體。

“整日在啓寧殿內,宗門內的事務當真不管了?”時亦雙手懷抱,慵懶地靠在書房的門檻上。

啓寧殿沒了霜雪,溫度正常了許多。

風寧頭也不擡地沾取墨汁:“你在,本尊何需多管?”

她說得理所當然,時亦一時沒了反駁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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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了摸鼻尖,時亦走近幾步,湊過去。

疊放整齊的宣紙上寫滿了相同的文字——“慕予希。”

她輕念出聲,手指挑起最上方的宣紙,下面依舊是同樣的文字。

時亦眉心不自覺蹙起,伸出兩根手指按住風寧仍舊寫字的手背上,眼中晃過幾分懷疑:“這兩年,你都在寫這些。”

風寧眉目淡漠,按在宣紙一邊的左手擡起,移開時亦的手,将剩下的筆畫寫完後,放置到那一疊宣紙上方才道:“今日無事。”

“無事?”時亦頓覺好笑,“無事你寫這麽多她的名字?”

風寧一如既往地淡漠,不喜不悲,女人側顏精致,纖細的手指按在那一疊宣紙上,将不規整的部分放平整。

“你這兩年來啓寧殿的次數越發多了。”風寧沒有回答時亦的話,将宣紙抱起,轉身放入身後的書架中。

手背在觸碰到一張土黃色的陣法圖紙時,她眉目柔和了幾分,但很快收斂而去,合上櫃子。

“你這是嫌棄我經常來?”時亦“啧”了聲,随後,語氣沉穩許多,“再過一個月就是慕予希的忌日了,你要去看看她嗎?”

“不去。”女人回答的幹脆利落,垂落的衣袖将手臂上的傷痕盡數遮擋,只露出幾根指節出來。

“為何?”時亦驚訝。

“本尊不信她死了。”風寧坐回椅子上,手肘撐在椅子的扶手上,視線不聚焦地望着面前的長桌,一句一頓的,“既然沒死,本尊為何要去祭拜?”

“本尊只要未親眼看見她的屍骨,她就沒死。”風寧舌尖在上齒上劃過,帶過短暫的刺痛,“就算死,也要死在本尊的面前。”

“你在說什麽,以獻祭陣法的威力,她怎麽可能留有東西。”時亦心驚了下。

“她沒死!”風寧厲聲。

聞言,時亦愣了下,沉默住。

風寧主修的便是陣法,對于九級陣法中的禁忌陣法威力更是了如指掌,她知道的,風寧怎麽可能不知道。

不外乎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她沒死。”風寧繼續道。

只是語氣軟了許多。

“阿寧。”時亦喊她。

“時亦……”風寧揚起眸子,目含懇切。

那眼神中的軟弱和懇求太過濃郁,時亦很少見過風寧露出這種可憐的,近乎卑微的神情。

那是不可打破的心靈支柱,用一句句看似堅定的話語,編織一場獨屬于自己的幻想。

長久的停頓後,時亦“嗯”了聲,算是默認了。

風寧眼前一亮,急切地站起身,她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到時亦身邊,腹部被桌角拐了下也毫不在意。

“你也這麽覺得,對不對?”風寧呼吸間喉嚨都在發疼。

“阿寧,我……”時亦別過頭去。

風寧全身都在顫動,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走了般,後背無力地靠在桌邊。

一直在人前維持的淡漠出現絲絲點點的裂縫,随着裂縫的逐漸擴大,露出內裏隐藏的脆弱和柔軟。

視線被模糊,風寧雙手捂住臉,肩頭克制不住的抽動起來,起初還能忍住不發聲音,可到了後面,還是洩露出幾分嘶啞的哭腔。

“時亦……”嗓子被刀片劃過,刺啦啦的疼痛,心口悶得呼吸不上來,“我想她了。”

“可是,她不願意見我。”風寧蹲下身子,淚水順着指縫流出,她哭得像是個孩子,清冷卓絕的女人在此刻如同被丢棄的孩子,“不然為何連殘留都不肯留下。”

“阿寧。”時亦蹲下身,伸手想要安慰面前的人,可手掌懸在半空中,只是指尖勾動了下。

她該如何安慰。

“發洩出來就好了。”最後,時亦幹巴巴地嘆息了聲。

衣袖翻轉,時亦餘光瞥見風寧手腕上猙獰的傷痕,心口的不忍更加濃烈,她輕輕拍着風寧的肩頭。

“時亦。”不知過了多久,女人含着水的聲音傳出,指骨緊緊攥着時亦的衣袖,肌膚上的傷口因為過于用力而寸寸裂開,裏面的白骨依稀可見。

時亦知曉她這兩年的自虐行為,只是沒想到這麽嚴重,這是活生生地給自己上刑。

靈力覆蓋住女人露出的肌膚,妄圖将傷口全部修補。

可下一秒,淺藍色的靈力将其阻擋。

“陣法啓動的時候,她更疼。”

靈力無聲消散,時亦怔怔地望着滿臉淚痕的女人。

脆弱的,易碎的……惹人憐惜的。

淚水打濕了睫毛,搖搖欲墜,風寧白皙的面容更顯蒼白,理智先于感性慢慢回歸。

“時亦,她沒死,對嗎?”風寧起身,後背抵在身後的長桌上,含淚的目光希翼地望着面前的人。

時亦低頭:“我不知道。”

她怎麽敢說,她怎麽能說。

風寧低低地笑了,她眼神中出現一抹狠色,極快地一閃而過,而後背過身:“我想一個人待會。”

“好。”時亦沉重點頭。

時亦離開後,書房內只剩下風寧一人。女人目光空洞地望向書櫃,下一刻,她身形晃動,來到書架前,從中抽出那片發黃的陣法圖紙。

“予希,師尊來陪你。”風寧唇邊揚起一抹弧度,指腹劃過陣法圖上的靈線,“那裏一定很冷,很黑。”

“師尊來陪你。”

啓寧殿前,無形中支起一道結界,阻隔了外界的探索,同時,将殿前正在運轉的陣法所散發的靈力攔截住。

在外看,啓寧殿內一片平靜。

時亦從啓寧殿出來後,不放心地在殿外等了會才走。

她身形晃動,身形随着意念而動,不過轉眼間的功夫,便是來到距離越神宗千萬裏外的一處偏僻地帶。

她左右看了看後,邁步走向其中一間房屋。

正在屋外打磨匕首的中年女人看見她,連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行了個禮,被時亦制止:“無需多禮。”

四處看了看,她繼續道:“那人,可還安好。”

中年女子知道她問的什麽意思,點頭道:“一切安好,已經可以下床活動了。”

“辛苦了。”時亦從煉化的空間中取出幾枚靈石遞了過去。

“恩人太過客氣了,當年若非你,我們一家子早就沒命了,如今為您分點憂,是我們應該做的。”中年女人推脫。

“兩者怎可混為一談。”時亦強硬的将靈石塞入中年女人手中,“我去看看她。”

中年女子推脫不掉,只能接過。

“我自己去就好。”時亦道。

“哎,好。”中年女子停下腳步。

房屋內,一年輕女子坐在一方小凳子上,長發垂落,遮擋了大部分容顏,她安靜地翻閱手中的古籍,恬靜淡然。

聽見腳步聲,年輕女子擡起頭,詫異:“宗主。”

“已非越神宗弟子,便不用喚本座宗主,直呼本座名字便可。”時亦道。

年輕女人面容憔悴,看得出身子還很虛弱,唇色白得不正常:“太冒犯了。”

越神宗宗主,有幾人敢直呼其名姓的。

年輕女人笑了笑:“兩年不見,宗主今日怎麽來此地了。”

時亦緩而慢地看向狹小的木窗,她長袖揮動,之前啓寧殿書房內發生的一切浮現在半空中,以虛影的形式緩慢播放。

年輕女子默不作聲地看了會,當看見風寧淚水的一刻,女子嘲諷地轉過頭,全然沒了再看下去的興致。

她翻閱古籍,書頁聲掩蓋了風寧的泣音:“她這般剛愎自用之人,也會露出這種神情嗎?”

“時隔兩年,宗主又何必拿出來壞我心情,髒我眼呢?”

“她很想你,自欺欺人地認為你還活着。”時亦道。

“她只是不相信,以她的能力,會讓我無法出那座陣法罷了。”年輕女人嗤笑反駁,“她向來孤高自信。”

“還是說,宗主想要告知那人,我真的還活着?”年輕女子身上毫無情緒波動。

時亦道:“本座既然當初選擇幫助你離開,自不會多說。但阿寧日後清醒複盤,發現你還活着,并不難。”

“她發現與否與我有什麽關系?”年輕女人放下古籍,她扯了下唇角,病白虛弱的樣子仿若風一吹就會倒了,“我跟她早已兩清。”

“提到她,只會讓我覺得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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