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命運的饋贈(1)

第八章 命運的饋贈(1)

“來,小朋友回到位置上,表情記住了,我們再來一遍。” 攝影棚裏燈火通明,孟以安坐在角落椅子上,一邊手裏不停歇地在手機上打字,一邊時不時地擡起頭來看看按照導演的囑咐一遍一遍跑出畫的球球。 一杯熱咖啡遞到她面前。她擡頭一看,宋君凡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身邊。 “謝謝。”她接過咖啡。 “跟我還客氣。”宋君凡笑着說,看了一眼遠處的球球。“球球挺像樣啊,将來可以好好培養培養,別浪費了這天賦,說不定也是個小明星。” 孟以安笑着搖頭,“要不是因為預算不夠,拍個幾分鐘的公益廣告,我何必讓自家孩子上陣?不過球球倒是不抗拒,也沒喊累,還挺開心的,這小家夥精神頭過剩,讓她什麽事都體驗一下也好。” “放心吧,”宋君凡說,從旁邊拖了一把椅子來坐下,“球球随你,将來也會是個女強人。” “你覺得我是女強人?”孟以安微微笑着反問了一句。 宋君凡覺得她在開玩笑,就也笑了笑,“幾點收工?球球說晚上想吃火鍋。” 女強人這種頭銜她這幾十年來聽得膩了。不過邱夏倒是沒這麽說過她。兩個人在一起後,有過說他們年齡差距太大的,有過說她工作不适合帶小孩的,有過說老婆賺得太多老公會有危機感的,就連他那知書達禮的大學教授父母都曾經委婉地瞞着他跟孟以安溝通過,問她能不能為了家庭換個工作,這樣邱夏就不必因為接送孩子每學期都不能選晚課。工作倒是換了,但不僅換得越來越忙,還換得徹底離了婚。孟以安知道邱夏心裏有怨,但即使如此,他也還記得她其實并不喜歡被叫作“女強人”。 這個詞不知道是什麽年代流行起來的,孟以安考上大學那年,就有人說風涼話。 “喬廠長雷厲風行了一輩子,這老幺又念了名牌大學,怎麽,是想女承母業,也培養一個女強人回來接班嗎?” “別的不知道,老幺跟她媽一樣厲害,可不像她兩個姐姐。我看啊,賠一套房子都不一定嫁的出去。” 孟以安雖然性子倔,但跟自己無關的事,比如別人的閑話,她其實不太在意。離家讀大學前的那個夏天,孟菀青回娘家來,拉她…

“來,小朋友回到位置上,表情記住了,我們再來一遍。”

攝影棚裏燈火通明,孟以安坐在角落椅子上,一邊手裏不停歇地在手機上打字,一邊時不時地擡起頭來看看按照導演的囑咐一遍一遍跑出畫的球球。

一杯熱咖啡遞到她面前。她擡頭一看,宋君凡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身邊。

“謝謝。”她接過咖啡。

“跟我還客氣。”宋君凡笑着說,看了一眼遠處的球球。“球球挺像樣啊,将來可以好好培養培養,別浪費了這天賦,說不定也是個小明星。”

孟以安笑着搖頭,“要不是因為預算不夠,拍個幾分鐘的公益廣告,我何必讓自家孩子上陣?不過球球倒是不抗拒,也沒喊累,還挺開心的,這小家夥精神頭過剩,讓她什麽事都體驗一下也好。”

“放心吧,”宋君凡說,從旁邊拖了一把椅子來坐下,“球球随你,将來也會是個女強人。”

“你覺得我是女強人?”孟以安微微笑着反問了一句。

宋君凡覺得她在開玩笑,就也笑了笑,“幾點收工?球球說晚上想吃火鍋。”

女強人這種頭銜她這幾十年來聽得膩了。不過邱夏倒是沒這麽說過她。兩個人在一起後,有過說他們年齡差距太大的,有過說她工作不适合帶小孩的,有過說老婆賺得太多老公會有危機感的,就連他那知書達禮的大學教授父母都曾經委婉地瞞着他跟孟以安溝通過,問她能不能為了家庭換個工作,這樣邱夏就不必因為接送孩子每學期都不能選晚課。工作倒是換了,但不僅換得越來越忙,還換得徹底離了婚。孟以安知道邱夏心裏有怨,但即使如此,他也還記得她其實并不喜歡被叫作“女強人”。

這個詞不知道是什麽年代流行起來的,孟以安考上大學那年,就有人說風涼話。

“喬廠長雷厲風行了一輩子,這老幺又念了名牌大學,怎麽,是想女承母業,也培養一個女強人回來接班嗎?”

“別的不知道,老幺跟她媽一樣厲害,可不像她兩個姐姐。我看啊,賠一套房子都不一定嫁的出去。”

孟以安雖然性子倔,但跟自己無關的事,比如別人的閑話,她其實不太在意。離家讀大學前的那個夏天,孟菀青回娘家來,拉她去逛街,要給她買兩件像樣的衣服,正巧遇到了一個她媽以前的老員工。那老頭子認出是喬廠長家的兩個漂亮姑娘,就一路跟着她們,嘴歪眼斜地罵着極髒的話,她倆被吓得街也沒逛就狂奔回家,鎖上門喘着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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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頭什麽毛病啊?”孟以安驚魂未消地問。

“可能是以前下崗的那批人吧,”孟菀青說,“他們記恨媽。前幾年還有人到家裏來罵過。就是為了洩私憤。”

“為什麽恨她?他們下崗媽心裏不也難受嗎,又不是她的錯。媽那麽厲害,沒有她,他們連做工的地方都沒有呢。”孟以安說。

孟菀青搖搖頭,“可能就因為她太厲害了吧。你呀,将來讀的書多,有出息,但是別變成像媽那樣的女強人。”

“不好嗎?”孟以安問。

“你看你,又較勁,”孟菀青岔開話題,“今天真是的,衣服都沒買。明天我帶你去我認識的一家裁縫那裏,他做裙子可厲害了,我最喜歡的裙子都是他做的。咱們買料子,我讓他給你做好看的。”

“我本來也不想穿裙子。”孟以安說。

“不想穿也得穿。”孟菀青瞪了她一眼,“別人都說你最像媽,還真是。”

孟菀青進了爸媽卧室裏,打開衣櫃翻翻找找。“媽要是問起來,別說我回來了,就說咱倆今天一起逛街來着。”她跟孟以安說。

“姐,我發現你最近不怎麽穿裙子了。”孟以安在一邊看着她把衣服翻得亂七八糟,說。話音剛落她就發現她姐翻找衣服的手停頓了一下。

孟菀青是全家最愛美的一個人。孟明玮因為身體缺陷,寡言又自卑,孟以安又從小調皮搗蛋上蹿下跳,不修邊幅。只有孟菀青,十一歲的時候偷拿家裏留給孟以安長身體喝的牛奶抹臉,被她媽痛罵了一頓,上中學的時候就懂得燒熱竹簽子可以把眼睫毛燙彎變得更好看,還會把家裏的舊毛衣拆出毛線來織成複雜紋路的發帶頭飾。以前沒有彩色照片的時候,爸媽帶她們仨拍過一張全家福,孟以安那時只有兩三歲,被她媽抱在懷裏,坐在中間,她爸站在她媽身後,孟菀青和孟明玮一邊一個站在她爸旁邊。那張黑白照片被壓在她爸書桌玻璃板下好久,直到她媽偶然間發現,孟菀青不知道什麽時候把照片偷拿出來過,全家五個人,就她一個人有顏色,小臉紅撲撲的,白衣服也變成了紅衣服,于是孟菀青又被她媽痛罵了一頓,罵完之後,她媽拿着那張照片又去了照相館,麻煩老師傅給每個人都上了顏色。

用她爸的話來說,孟菀青是寧可不吃不喝也要體面的人,幸好晚生了十年。孟菀青的少女時期是家裏條件最優裕的日子,沾着媽媽是廠長的光,她們能吃到許多平常人家吃不到的東西,也能見識好多新奇的玩意。孟菀青知道她媽有一個盒子,裏面的首飾從不拿出來戴,就常常趁她媽不在偷偷打開看,她最喜歡一對紅瑪瑙的耳墜,其實不值錢,但她就是覺得漂亮,雖然沒有耳洞,還是每次都放在耳朵上比來比去,直到臭美夠了再依依不舍地放回去。

她知道孟明玮結婚的時候手上那個玉镯子是媽給的,心裏就暗暗期待,等自己結婚的時候,就問她媽要那對耳墜來戴,還特意為此去打了耳洞。結果沒想到,直到她出嫁也沒要來,她媽對陶大磊的态度一直都沒有轉變,心裏便賭了氣,發誓要過好日子讓她媽看看。

一切并未如她所願。結婚後,陶大磊依然要經常出乘值班,她馬不停蹄地開始了照顧身體不好的婆婆的工作。婆婆原本以為兒子找了個城裏的兒媳婦,能跟着兒子搬去城裏住了,卻沒想到不僅搬到城裏的夢泡湯了,這新媳婦還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姑娘,飯也做不好,衣服也洗不幹淨,連幫她洗個腳都不情不願的,态度也太差了。

但孟菀青覺得自己已經态度夠好了,要知道,她在自己家裏可是橫行霸道的小公主,出嫁之前連腳趾甲都不自己剪的。她不過就是偶爾把香蔥當成了小蔥,放多了油或是放少了鹽,也不是什麽可怕的事,婆婆卻大呼小叫得像是她犯了驚天大錯一樣。她下定了決心把委屈往肚裏咽,婆婆罵她什麽她都咬緊牙關接着,一句反駁的話都不說。

婆婆趁她出去買菜,翻了她帶過去的衣箱,把她的漂亮裙子全給扔了。她回來還沒反應過來,傻子一樣地去問婆婆,婆婆就說,“都嫁了人的穿那麽花哨給誰看?”

孟菀青從衣櫃裏找出一條紫色白花的裙子,疊了疊,裝進自己包裏。孟以安蹲下來,兩個人一起把被翻亂的衣服重新理好,原樣疊進櫃子。

晚上她媽果然過來問孟以安,“老二今天回來了?”

孟以安還挺吃驚,“媽你怎麽知道?”

“還翻我衣櫃,”她媽輕描淡寫地說,“以為我發現不了?你倆在家裏使什麽壞心眼呢?”

孟以安就把白天的事說了。她媽聽到孟菀青拿了條裙子走,抿了抿嘴,什麽都沒說。

“媽,”孟以安叫了她媽一聲,“你覺得我像你嗎?”

“什麽?”她媽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我以後會像你一樣,當一個女強人?”孟以安問。

她媽就笑了,“強不強都行,你自己說了算。別聽別人瞎說。女強人也不是我這樣的,也有別人那樣的。”

“哪樣的?”孟以安問。

她媽就沒再回答她。

後來她便不喜歡別人稱她女強人,在他們眼裏好像女強人都是說話嗓門大,跟男人們開會靠吼,生孩子當天還在工作,因為忙事業跟老公離婚,一個人帶孩子帶得焦頭爛額也死不松口承認脆弱的人。而不是那個跟着邱夏逃了婚禮去海邊吹風,肆無忌憚地吃油焖大蝦,聽他講文學聽到流口水打呼嚕,和他頭挨着頭趴在搖籃邊看着孩子睡顏小聲地暢想未來的人。但這兩種人都是她啊,雖然她們在她腦子裏成天打架,她還是希望她們能和睦相處。

宋君凡無疑是一個好的事業夥伴,孟以安因為離婚認識了他之後,也請他當了公司的法律顧問,凡事都會征詢他的意見。他欣賞她的魄力和膽識,作為男友,他成熟多金溫和體貼,無可挑剔,球球也不讨厭他,因為他願意教她滑雪。

但也僅此而已。生活裏失去的部分,有的時候也并不一定非要按原樣補回來。宋君凡明确表示過不會走入婚姻,而孟以安不願意也不需要帶着球球投入下一段婚姻。

“但是邱老師就不一樣了,他女朋友那麽年輕,萬一人家想早點結婚生孩子呢。”陶姝娜嘴裏吃着抹茶蛋糕,振振有詞地反駁道。

孟以安不為所動,“那跟我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啊,”陶姝娜說,“那以後你倆就真的是路人了,你想一想,有另外一個孩子跟球球享有同一個爸爸。”

孟以安試着想了一下,整張臉都皺起來,“這話怎麽聽着那麽別扭。誰愛享有誰享有去,反正球球就我一個媽就行。”

陶姝娜看了一眼李衣錦面前沒動的蛋糕,把叉子伸過來剜了一口。

“話說,你不是每天都泡在實驗室嗎?今天非要出來吃下午茶,是有什麽意圖?”李衣錦忍不住問。

“當然有。”陶姝娜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掩飾不住的喜悅浮現在臉上。她放下叉子,小心翼翼地從包裏抽出一張工牌,在李衣錦和孟以安面前迅速地掠過。

孟以安劈手奪下來,“什麽玩意,大驚小怪的。”李衣錦也湊過去看。陶姝娜順便把她不吃的蛋糕連碟子一起端到自己面前,繼續剜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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