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34 “你要跟他走麽?”

第35章 34 “你要跟他走麽?”

嗖,一枚箭矢破空而來,江懸瞳孔一緊,猛地抓住謝燼衣袖。謝燼反應極快,跪倒抱住江懸滾到一邊,身下人安然無恙,箭矢卻劃過謝燼臂膀,霎時湧出鮮血。

不等江懸開口,謝燼安慰:“無妨。”說完抽刀回身,劈開迎面而來的兵刃和幾支利箭,反手将幾名伏兵斬于刀下。

只見殿內玄羽軍傷亡慘重,一會兒功夫已折損大半。

蕭承邺提劍站穩,幽幽盯住謝燼和江懸。

“他如今手無縛雞之力,帶着他,你們兩個一個也走不了。”

“誰說我要走?”謝燼抹掉刀上鮮血,冷笑,“蕭承邺,今日我要殺了你,為江家父子報仇!”

“殺朕?朕乃天子,自有天佑!”

蕭承邺舉起長劍,一劍劈向謝燼,雖執政這些年于武學稍有懈怠,但蕭承邺年少時師從多位兵法大家,刀槍弓劍皆有建樹,光這一劍,便看出功底不俗。

謝燼持刀抵擋,長劍劃過刀身,發出铮铮嗡鳴,二人須臾之間過了幾招,你退我進,不相上下。難舍難分之時,忽然轟隆一聲巨響,殿門從外破開,裴一鳴率援軍趕到。

“将軍!”

謝燼回頭:“救人!”

“是!”

眼看裴一鳴率軍殺入,就快至江懸身邊,從旁傳來一聲不知誰的怒喝:“先殺了那禍國殃民的妖孽!”所有弓箭手倏然箭指江懸,不等下令,齊齊放箭。

謝燼頭皮一炸,一刀劈開蕭承邺長劍,飛身撲向江懸。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先謝燼一步,不知從何處飛撲而來,擋在江懸身前,張開臂膀,将江懸死死護在身下。

箭矢沒入皮肉發出令人心驚的悶響,江懸瞳孔顫抖着,眼前出現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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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瑞面色慘白,眉毛因疼痛緊緊擰在一起,卻看着江懸,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江公子……”

有鮮血從他唇角溢出,他咬緊牙關,瞳孔已近乎渙散。

殿內一片混亂,沒有人看清何瑞是從哪出現的。江懸終于反應過來發生什麽,慌忙用自己衣袖為何瑞擦去唇角血跡,一向平靜的聲音止不住顫抖:“你究竟、你究竟是誰……?”

同樣的問題江懸問過三次,第一次,何瑞諱莫如深,不肯相告,第二次,答曰自己只是奴才,第三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他終于不再對江懸隐瞞。

“公子還記得十二年前……隴西……你在路邊,救了一個快要餓死的人麽……”何瑞努力微笑着,仿佛想要安慰江懸,血卻越來越多,将江懸純白的衣袖染得鮮紅,“你一定,不記得了罷……”

十二年前,隴西大旱,江懸返回漠北途中經過渭州,在城郊路邊遇到一個奄奄一息的少年。

那少年看着比江懸年長些,瘦骨嶙峋,近乎沒了生氣。荒郊野嶺處,路旁盡是白骨,倘若放任他不管,不久之後他也會像那些白骨一樣無聲無息地餓死,被路過的野狗啃食。

江懸心中不忍,下馬将自己僅剩的幹糧全都給了他,又為他身上潰爛的地方上藥包紮,告訴他此地一直往東有一座縣城,找到城東趙家告知江懸名諱,他們會幫他。

“抱歉,我要去的地方天寒地凍,不方便帶你。你拿着這個,倘若有何意外,可換些銀錢。”——臨別前,江懸将自己身上一枚玉佩給了那個少年。

往事歷歷浮現,如閃電般擊中江懸,喚醒他塵封多年的記憶。

難怪他初到映雪宮第一次與何瑞見面,就有一種莫名的眼熟之感。

原來他們真的見過。

“我記得……”江懸沒有發覺自己聲音帶了哽咽,“我記得。”

何瑞笑容慘淡,從自己衣襟裏摸出一塊玉佩,放入江懸手中。“公子,原諒我多年欺瞞……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下輩子……下輩子,再……”

再什麽,何瑞終是沒有說出口。他嘔出一口鮮血,緩緩擡手,仿佛不敢也不舍得觸碰那樣,指尖在空中停留許久,輕輕觸摸到江懸臉頰。

“好好、活下去,回、漠北……”

“何瑞。”

周遭的嘈雜喧鬧仿佛靜止在這一刻,聽到江懸叫自己名字,何瑞最後露出一個笑容,仿佛不再有任何遺憾一般,安然閉上雙眼,手臂倏地垂落。

江懸用力閉住眼睛,低頭,眼角滑落一顆淚水。

“何瑞……”

一切發生在須臾之間,謝燼目睹這一幕,稍一停滞,險些被蕭承邺揮劍砍傷。

再一聽殿外厮殺聲由遠及近,李策率軍邊打邊退,被蕭長勖圍攻至承天殿外。

蕭承邺低頭看了眼倒在江懸身上那具冰涼僵硬的屍體,眸色一沉,道:“護駕!”

殿內禁軍當即列陣而上,将蕭承邺層層保護,謝燼邊打邊退,一邊持刀抵擋,一邊對江懸伸出手:“阿雪,走!”

江懸恍然回神,擡起頭,張了張口:“……可以帶他走麽?”

謝燼咬牙:“裴一鳴!”

裴一鳴會意,兩名玄羽士兵立刻上前将何瑞屍體從地上擡走,由其他人掩護着撤退。

江懸衣衫已被血染透,分不清是何瑞的還是他自己的。他對謝燼伸出手,謝燼抓住他手腕用力拽起,架着他胳膊将他護在懷中,問:“你還好麽?”

江懸攥緊手中玉佩,搖搖頭:“我沒事。”

蕭承邺冷聲下令:“攔住他們。留活口。”

“是!”

宮門內外火光四起,玄羽軍與白虎營從清晨厮殺至此,雙方皆是元氣大傷,放眼望去,滿目瘡痍。

謝燼護着江懸,拼死殺出殿門,不遠處蕭長勖副将傅骁高呼:“将軍,這裏!”說着率一支兵馬殺出重圍,前來接應謝燼。

人還未至眼前,忽見無數箭矢如雨般紛紛而下,帶着火光,落入玄羽軍陣中。将士們舉盾抵擋,仍有不少反應不及,轟然中箭倒下。

傅骁也被迎面而來一支利箭射中左肩,險些從馬上墜落。一擡頭,屋頂不知何時冒出一排弓箭手,大殿後亦有藏兵現身。傅骁咬牙将箭拔出,道:“将軍小心!”

這大約是蕭承邺為蕭長勖準備的最後一道埋伏,重重宮闕是最好的牢籠,那條通往承天殿的寬闊而壯麗的丹墀,已快要成為一片屍山血海。

江懸回過身,隔着厮殺的人群,蕭承邺站在最高那級臺階之上,垂眸冷冷看着他,開口,聲音被周遭兵刃碰撞和人群高喊吞沒:“阿雪。”

他叫江懸的名字,不知為何,竟好像沒有憤怒。

“你要跟他走麽?”他問。

江懸沒有回答。

也許因為不久前服下那顆藥,眼前一切都是飄忽的,連近在咫尺的刀槍弓箭都無法讓他感到緊張或危險。他看着蕭承邺,像隔着一層朦胧霧氣,又像隔着茫茫黑夜,厭惡和恨都變得恍惚,甚至連蕭承邺叫他的名字,他都反應了很久。

蕭承邺皺緊眉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這樣的目光令江懸感到不适,他轉頭,視線中出現謝燼的臉。

那是張更加清晰淩厲的臉,如同一頭年輕的狼王,警惕而充滿殺意地環顧四周。似乎察覺到江懸看他,他低頭,目光溫和了些許,用只有他和江懸能聽到的聲音說:“別怕。”

歲末冬寒,風中飄揚着冷冽的細雪,吹起江懸身上那件雲霧般的薄紗。謝燼脫下自己披風給江懸穿上,上面有淡淡的血腥味和燃燒後的灰燼氣息,還有謝燼的體溫。江懸垂下睫毛,輕聲回答:“我不怕。”

謝燼不再說話,只是更用力擁緊江懸,将他護在自己臂膀之中。轉頭面對千軍萬馬,目光中又出現那種鋒利而不可抵擋的殺意。

後來史書記載,建昌九年冬月初一,秦王蕭長勖與鎮北大将軍謝岐川率軍攻破皇城,開啓長達三月的承天殿之變,此一戰中,白虎營全軍覆沒,京城禁軍傷亡慘重,玄羽軍折損近三萬,雙方惡戰至天黑,撫遠大将軍李策率禁軍餘部護送建昌帝及宮中女眷、朝中重臣東逃至新安行宮,設東都于此。秦王舍而未追,原地休整兵馬、退出宮城,發檄文請建昌帝讓位。

至于那些史書中未記載的,後來在民間口口相傳。

——鎮北大将軍謝岐川一人一刀殺出一條血路,于萬軍之中救回江家遺孤江問雪。謝将軍負傷二十餘處,江家公子毫發無損。此戰結束,謝将軍卧床養傷七日,江公子于将軍府中陪床照料。

不過流言亦有虛實,真正卧床養病的不是謝燼,而是江懸。

回往将軍府途中,精疲力竭加之藥物發作,江懸猝然暈倒,一直到深夜都沒有醒來。

謝燼草草包紮了傷口,叫來軍醫為江懸診治,然軍醫看過之後束手無策,焦頭爛額之際,将軍府外忽然有人求見。

謝燼不耐煩:“誰?”

來傳話的裴一鳴答:“是個叫張臨淵的太醫,他說江公子在宮中時,一直由他照顧。”

謝燼看了眼混亂中從宮裏帶出來的江懸的貼身侍女玉婵,玉婵連忙點頭應答:“是,張太醫在宮中時專門為公子診治。”

謝燼收回目光,點點頭,面上難辨喜怒:“讓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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