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35 “沒事就好

第36章 35 “沒事就好。”

不知是蕭承邺忘了還是故意的,太醫院所有禦醫都被帶走,唯獨留下張臨淵。

謝燼大約猜得到,蕭承邺留下張臨淵是何用意。他萬分不願江懸再與蕭承邺有任何瓜葛,然而眼下江懸危在旦夕,他只能讓張臨淵進來。

張臨淵匆匆忙忙,仿佛火燒眉毛一樣,乃至顧不上與謝燼多言,行了禮直奔江懸卧榻,放下藥箱為江懸把脈。

謝燼臉色有些難看,問:“阿雪怎麽樣了?”

張臨淵觀察着江懸脈象,半晌,深深皺起眉頭:“藥性散不出去,淤堵在血脈,不妙。”說完打開自己藥箱,拿出針包,道:“在下先為公子施針。”

“诶。”

謝燼下意識擡手阻攔,餘光瞥見玉婵,玉婵點點頭,示意張太醫可信。于是謝燼收回手,仍舊警惕地看着張臨淵動作。

幾根細長銀針接連刺入江懸指尖,床上的人毫無反應,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張太醫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又将兩枚銀針分別施入兩處極為兇險的穴位。這一次江懸終于有所感知,眼角很輕地抽動了一下。

謝燼連忙問:“醒了麽?”

答案顯而易見,江懸仍舊緊閉雙眼,面容平靜而安寧。

張太醫搖搖頭,嘆了口氣:“公子身體虛弱,一時恐怕難以醒來。不瞞将軍說,此前公子已暈厥過幾次,次次命懸一線,故在下今日不敢耽擱,聽聞風聲便抓緊趕來。這兩根銀針暫時穩住了公子血脈,将軍可稍作放心。在下開一副藥方,勞煩将軍派人抓藥。”

說完張太醫站起身,到桌邊鋪開紙筆,寫下一副方子,交給謝燼。看見謝燼手臂紗布時,他頓了頓,說:“将軍也要保重自己,傷處不可大意。”

“我知道,多謝太醫。”謝燼接過藥方,看了眼,有幾味藥材并不常見,軍中恐怕沒有。一旁玉婵剛好瞥見,說:“這些藥映雪宮中都有,将軍派人随我進宮去取吧。宮裏還有許多公子平時服用的補藥,我一并帶出來。”

蕭長勖大軍剛退出皇宮不久,眼下宮門內外還在清掃戰場,到處都亂糟糟的。謝燼想了想,原本打算派裴一鳴随玉婵去,話到嘴邊一頓,改口道:“我跟你去,別人我不放心。勞煩張太醫照顧好阿雪。”說完看向一旁:“裴一鳴,你在這守着,不得擅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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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一鳴正色:“是!”

玉婵猶豫:“可是您的傷……”

“無妨,你我快去快回。”

“是。”

謝燼和玉婵離開,張臨淵繼續守着江懸。

今日宮變張臨淵未曾目睹,但來的路上聽了些流言蜚語,大致推演出宮中發生什麽。如此驚心動魄之時,蕭承邺竟還給江懸喂藥,若非張臨淵知道蕭承邺從不真心想要江懸性命,恐怕都要以為他想讓江懸為這座皇城陪葬。

張臨淵看着江懸,默默嘆了口氣。

吱——房門推開,有人進來。

裴一鳴站直身子:“林先生。”

張臨淵跟着回頭,只見一青袍男子坐着輪椅慢慢進來,臉上戴着一只銀面具,黑發如瀑,用一根木頭簪子随意挽着。光看穿着打扮,甚至無法判斷其是否是大梁人士。

“這位是林夙林先生,這位是張臨淵張太醫。”裴一鳴為二人介紹。

林夙微微颔首:“張太醫。”

張臨淵回禮:“林先生。”

林夙進來,身上帶着些許冬夜的寒意,裴一鳴左右看看,謹慎道:“這麽晚了,林先生找将軍麽?”

“不,我來看江公子。”

裴一鳴更警惕:“看江公子?”

許是謝燼對林夙不夠信任,手下這些人也都留着心眼,不敢完全相信林夙。

林夙面不改色,淡然一笑:“裴副将放心,我不靠近。”

他這樣坦然,裴一鳴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不,末将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将軍不在,故而,故而……還望林先生見諒。”

林夙笑笑:“無妨。”

裴一鳴默默後退一步,為林夙讓開道。

林夙推着輪椅到床邊,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靜靜看着床上的江懸。他的面容隐藏在面具之後,目光晦暗不明,此前提起江懸,他大多時候是冷淡的,此時卻好像有什麽難以言說的東西萦繞在他周身,不鋒利也不危險,反而平靜甚至悵然。

裴一鳴沒來由的放下戒備,主動說:“江公子還在昏迷,暫時沒有性命之憂,林先生放心。”——至于為什麽讓林夙放心,裴一鳴自己也不知道。

林夙點點頭,又像對裴一鳴說又像自言自語:“沒事就好。”

房裏再次陷入沉默,裴一鳴低頭,偶然看見林夙藏在衣袖下的手緩緩攥緊,似乎是一種緊張不安的表現。

可他在緊張什麽?

裴一鳴悄悄擡眼,林夙對他的目光毫無察覺,仍舊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懸。不知過了多久,林夙終于低聲開口:“江公子……這些年,新傷舊疾不斷,有勞張太醫費心了。”

張臨淵颔首:“在下分內之事,林先生言重。”

林夙似乎想對張臨淵露出一個客氣的微笑,卻笑得不太自然,好在張臨淵并不敏銳,只當林夙是江懸舊友,沒有多問。

裴一鳴默默收回目光,心底升起疑惑。

另一邊,謝燼帶玉婵從小門繞進後宮,七拐八拐,找到映雪宮側門。

玉婵好奇問道:“謝将軍對後宮如此熟悉,之前來過許多次麽?”

謝燼沒好意思告訴玉婵他第一次來找江懸時在後宮摸了一個多時辰,把周圍大大小小的路認了個遍,後來幾次溜門撬鎖,更是一次比一次駕輕就熟。

他低頭摸摸鼻尖,道:“你進去拿藥,我在外面等你。”

玉婵不做多想:“是。”

夜色深重,一進冬月,天驟然冷了下來,後院那處溫泉汩汩冒着熱氣,寒夜中很是誘人。

謝燼左右無事,走過去蹲在泉邊,不由得想起那夜偷看江懸沐浴,又想起若是以後離開京城回到漠北,恐怕沒有溫泉給阿雪用了。

——宮裏這處溫泉瞧着也不像天然開鑿的,緣何能一直有熱水呢……

謝燼想着,站起來繞着溫泉仔細查看,邊看邊在石壁上拍拍打打,琢磨如何能給江懸造一處差不多的。走到一塊凸起石壁前,謝燼順手敲了敲,敲完驀地一滞,發覺手邊這塊石頭好像跟別的不太一樣。

出于一種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謝燼把手放在那塊石頭上,握緊,慢慢按下去。

轟,一聲沉悶的響動,庭院地面中央兩塊巨大磚石緩緩向兩邊打開,露出一處形似地宮的入口。

謝燼下意識抽出長刀,頓了頓,緩緩靠近。階梯兩旁有壁燈延伸到深處,燭火在夜風中微微晃動,除此之外,感知不到任何危險的氣息。

謝燼随手撿了塊石頭扔下去,沒有異常。

江懸的寝宮,想來不會有什麽要命的機關,謝燼試探着往下走了幾步,果真一切如常。他松口氣,橫刀護在身前,沿着石階向下,轉過一處拐角,眼前出現一扇鐵栅門,門後是一間用以行刑的牢房。

原來不是地宮,是地牢。

謝燼放下刀,接着反應過來什麽,身子猝然僵住。

——這是用來關押江懸的地牢。

無數刑具呈現在眼前。長短粗細不一的鞭子、繩索、鐵鏈、鐐铐……還有一張冷冰冰的床,以及牆邊木架上種種不堪入目的東西。

每一樣都曾經用在江懸身上。

謝燼看清那些東西,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甚至差點拿不穩刀。他慢慢擡腿,腳底仿佛有千斤重,艱難邁過那道不足三寸高的門檻。

暗室依舊陰森冰冷,所有物件纖塵不染、锃亮如新,仿佛随時準備供人使用。

謝燼走到床邊,腳步頓住。

床面是一整塊光滑剔透的白玉,冰涼如雪。再一低頭,床邊立着一張案幾,放着一排尺寸不一的碧玉柱體。

眼前仿佛出現一幅畫面,江懸躺在這張床上,雙手被吊起,一雙空洞的眼睛望着屋頂,眼中沒有屈辱和憤恨,只有深深的麻木和絕望。

謝燼握緊拳頭,閉眼深吸一口氣。

難怪最後那次,江懸那樣排斥他靠近。謝燼想過江懸身上的鞭傷從何而來,卻沒想過蕭承邺禽獸至此,竟用如此肮髒的手段折磨江懸。

江懸說,——“那些事,就算日後将他挫骨揚灰,也必當如附骨之疽折磨我一生。”

難怪。

夜深了,玉婵将宮裏的珍貴藥材全都拿出來,裝進背簍背在身上,臨走前想起江懸養的花,又将窗檐下那兩盆蘭草包好,一手抱一盆,原路返回去找謝燼。

沒想到一進後院,地牢入口大開,謝燼不知所蹤。

玉婵心一緊,想起江懸叮囑過不要将地牢之事告訴謝燼,正不知所措着,只見暗道中走出一道颀長的黑色身影。夜色昏暗,看不清面容,只覺那人腳步沉重,全然沒有平日的神采奕奕。

玉婵小心翼翼開口:“謝将軍……?”

謝燼從暗道出來,“嗯”了聲,喜怒難辨:“東西都拿到了麽?”

玉婵點頭:“都帶上了。”

謝燼點點頭,目光落在玉婵懷裏的花盆,問:“這是什麽?”

玉婵答:“是公子養的蘭花。上次您來過之後,公子突然說想養花,便養了這兩盆。”

“蘭花……?”謝燼想到什麽,微微一滞,“知道了。走吧,阿雪等着用藥。”

“将軍,您剛才……”

玉婵猶豫着,餘光悄悄瞥向暗道,謝燼回頭看了眼,徑直走到那處石壁前,按動開關,将入口重新關上。

“今日之事,不要告訴阿雪。”

玉婵連忙答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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