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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朝一日,你若得機緣,你也要心狠手辣,奪人內力,踏着森森白骨飲盡萬人鮮血來成就你的強大嗎?
倘若我阻攔你,你是否也要不認我這個師父,欺師滅祖,只為了你所求的強大?
當衆生在你眼中都成為了蝼蟻,再無人能動你分毫,你便覺得,你成功了嗎?”
說話的人步步緊逼,一句比一句驚世駭俗,他聲音好聽得如松濤穿林,但言語間裹着刺骨的冰霜,逼人的寒意讓顧枳實睜不開眼睛,森森的殺意讓他禁不住後退了兩步。
一時間,夕陽不複溫柔顏色,殘陽似血,天空吞噬着大地,天地始變得陰沉,林間東風緊密,吹刮得人臉頰生疼。
顧枳實驚駭地看着對方,滿眼的不敢置信。這樣的氣氛持續了半刻鐘,林鳥振翅,顧枳實轟然跪下,膝蓋重重地磕在土地上,他面如金紙、雙目赤紅,眼神中滿是乞求,他定定地看着那人的眼睛,搖了搖頭。
年幼的顧枳實低下頭,磕着泥土地,聽到自己用稚嫩的聲音保證着:“師父,我絕不會那樣。”
顧枳實猛地睜開眼,從這夢中醒來。他坐起身,手指緊緊地摳着床沿,額角冷汗滴落。
外門“吱呀”一聲,随即一道低啞的聲音在門邊響起:“教主,都已經準備好了。”
顧枳實微閉上眼,沉聲道:“知道了。”
林場。
漸至立冬,而此刻卻依舊日頭毒辣,曬得人頭皮生痛,叫人心驚肉跳地生出冬夏颠倒的錯覺。這一片原本是密林的地方被吞雲教教衆伐盡,只剩下一片光禿禿的樹樁,鋼鐵澆鑄成的怪狀鐵盤仿佛承載着某種可怕的詛咒,取而代之地坐落在這片不詳的土地上。
陣點上已占據了八十人,分點而立,錯落有致,像謎局重重的棋盤。只等他入陣心,便可行陣了。
有一道清冷的聲線,像極了冬天裏雪壓松枝的聲音,極低地在耳邊響起。顧枳實目光微凝,袖中手指輕輕蜷縮起來。
顧枳實向右邊伸出手,旁邊人立即将一本被油紙包裹着的小書冊遞到他手上。
顧枳實擡眼望天,快了。
方才還毒辣的日光此時已被雲層掩蓋,厚重的烏雲霎時間疊了上來,殺氣騰騰、濃墨重彩地重寫了天空規則。金光一點點被吞噬,金烏被逼到一個狹窄的角落裏,光線越來越暗,最終變為了只剩一道。
顧枳實沒有猶豫,飛躍而上半空,低喝一聲:“催動陣法!”
烏壓壓的人群立馬變得肅穆異常,那些圍着鐵盤的人眼裏露出熾熱的光芒,毫不遲疑地從袖中亮出匕首,直直地刺向自己的左手。
啪嗒啪嗒,鮮血淌下來,落到那冰冷的鐵盤上。
最後一道金光落到顧枳實頭頂,他舉起刀紮向自己的胸口,疼痛之餘,倒是難得的清醒。
将一道內力打向底下的圓盤中央,顧枳實臉色蒼白,看着那鐵盤沾了新鮮的人血後,奇跡般地迅速升溫。
遮天蔽日的烏雲席卷了天空,大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而那些鮮紅的血液幾乎成了岩漿,被詭異升溫的鐵盤燒得沸騰起來,咕咕地冒着泡。幽幽的火光從那盤上亮起,明明滅滅地印在顧枳實眼中。
顧枳實胸前的布料已經完全被鮮血染紅,他屏氣凝神地看着底下的圓盤,像看着一個許久未歸的愛人一般。
鮮血的獻祭很快被接受,鐵盤吸收了血氣,透出妖異的紅色,面上只剩下幹涸的血跡。
那鐵盤中間的司南開始慢慢轉動。
顧枳實輕輕地下落,将懷裏那本書冊小心翼翼地放到圓盤上的凹槽裏。
他心髒繃緊,緊張得眼也不眨。師父,讓我找到你。
司南轉得越來越快,可看得顧枳實心驚肉跳,怎麽……那麽像搖頭的樣子。
顧枳實讨好地看着那小小的司南,把胸前的匕首推得更深了些,更多的血淌到了這薄涼的鐵盤之上。
那司南左轉右轉,卻一直沒個要定下來的意思。
顧枳實便拔出那匕首,血珠連成線在空中劃過,他卻毫不遲疑地再狠狠地将匕首刺向另一邊。
血流如注,全湧到那鐵盤上。又是一陣詭異的高溫,灼熱的氣息蒸騰到顧枳實臉上,帶着濃重的血腥味,使他眼前有些模糊朦胧起來。
司南不要命地轉動着,越來越快,帶着虛影,閃動着白光。
顧枳實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他的額角落下一滴汗,“啪”地落到鐵盤上。
啪!
又是一聲,卻不是汗滴的聲音。
顧枳實無聲地張嘴,似乎喉嚨有着嘶吼的欲望,然而殘存的理智與驕傲活生生把哀嚎咽了回去,在胸腔裏醞釀成一種疲軟、無力的情緒。
司南……碎了。
他轟然脫了力,半跪到地面上,汗水如注,順着鬓角滑落。
精通醫術的徐長老帶着醫箱過來,緊急地替顧枳實處理傷口。
顧枳實一手緊捏着那小冊子,珍而重之地将其放進懷裏,唇色白得駭人。
徐長老替他上好藥粉,又包紮起傷口,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沒忍住道:“教主,陣法獻祭,從來都是心頭血。以手掌血代替,難免……”
顧枳實低聲打斷了他:“取了心頭血,他們還能活嗎?”
此陣出自一本陣法奇書,名為《歸》,包羅萬象,陣法奇詭神秘。
書名為《歸》,歸陣自然是書中的重頭戲,陣法繁複,顧枳實花了整整一年才弄明白如何布陣。光是制作那獻祭圓盤就耗盡數百工匠十月之功,更要九九八十一人的鮮血為獻,陣心中人需得內力極深,傾盡內力施以一擊,方可催動陣法,使得司南轉動。
日夜籌謀,毀于一旦。
徐長老見他神情酸楚,不忍心道:“可的确,天生異象。”
顧枳實按住胸前傷口,道:“要我的心頭血沒關系。”他的語氣悲涼而無奈,“可我一身罪孽,怕再搭上太多人命,他不願看我了。”
言罷顧枳實立起身,拂退身邊人,一步步極慢極慢地往回走。
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了許多血出來,顧枳實沒覺得有多痛,失敗一次又如何?他遲早會找到他的師父。
……
顧枳實靠着窗臺,一遍遍摩挲着手裏的小書冊。那小小的冊子早已卷邊泛黃,只他還當個寶貝揣着。
倒退十多年,這小冊子是他與師父間的交流工具。
他剛被師父撿回去那會兒,極度認生,也幾乎不願意同人言語。哪怕對着師父,也多是嗯唔應聲。
那少年笑意盈盈,自裁紙張穿線做了本小小的冊子可供随身攜帶,哄着他:“你會寫字是不是?不想說話沒關系,我們對寫就好了。”
那時他也不過十四歲,猶在師門之內,偏偏要做人家的師父。禮樂射禦書數樣樣不過半桶水,只那一手好字教得顧枳實出了師。
猛地心口一痛,顧枳實紅了眼,一別五年了。
登雲峰那名不見經傳的小小門派一夕之間被滅,已有五年。那段寧靜的時光再不重來,他的師父,在那場厮殺中也沒了蹤跡,叫他尋而不見。
磕磕托托的敲門聲響了一陣,未及他應答,便有人推門而入。
那纖巧的腳步聲響至內室便匿了,取而代之地響起了一個好聽的嗓音,似風擦着雲絮而過,空靈又溫柔:“教主,你可好些了?”
吞雲教建教不過兩年,卻日漸壯大,在各地迅速設立分舵,三位長老功不可沒。
來人正是三長老方始影,她運籌帷幄,知人善任,是絕對不可或缺的存在。
顧枳實披上外袍,打開內室的門,步伐穩重,一派教主風度,道:“已無大礙。”
方始影心思何等靈巧,見他眉間愁雲正凝,已有分辨。她道:“教主還在為你的師父煩憂?”
顧枳實時年十九,還比她小上兩歲,面對着善解人意又溫柔娴靜的女子,總還是洩了些少年心性:“都找了五年了,煩憂什麽,繼續找就行了。”
他這話幾乎有些賭氣的成分在。幾日前的搜尋之陣失敗,定是對他打擊頗重。
方始影躊躇半晌,道:“你可知尋香蛟?”
顧枳實困惑地看向她。
“日前我整理書冊,偶然間翻出了一本古書,其名為《四海神獸》,上頭記載:
‘尋香蛟者,卧寒潭百年,工演算之術,四海之內莫有其不能追蹤者。有猛獸食獍,護其潭,其鳴凄厲,日極盛,夜則寂。’”
顧枳實心頭一震:四海之內莫有其不能追蹤者?
方始影見他意動,卻後退一步拜倒。
顧枳實心思通透,溫然道:“方長老不必如此。我并不會怪罪你将我引向兇險之地。”
方始影斂容跪着,她的消息雖有用,卻也偏激。古書上的東西,可盡信乎?
顧枳實知她心頭所慮,然而他向來果決。扶起方始影,他并不多言,只要能尋到他的師父,他便願意涉險。他直截了當地問:“那寒潭在何處?”
方始影亭亭立在他身後,輕吐數語,而目光結在窗臺之上,幽深黯然。
顧枳實即刻便要動身去找那尋香蛟。他此行倉促,諸位長老紛紛勸阻。
徐長老膝下無子,一向将他視為己出,當下氣得吹胡子瞪眼:“你受傷未愈,跑去給猛獸送人頭嗎?”
顧枳實微彎嘴角,神色尚還平靜而話語已是隐隐帶着瘋狂:“若它也要我獻祭,豈不省事?”
既然那食獍入夜則休憩,顧枳實便決定趁夜突襲。那山洞所在山頭人跡罕至,在吞雲教千裏之外,顧枳實日夜兼程飛馳前往,只等夜深。
子夜時分,顧枳實貼壁傾聽,洞內只傳出厚重的呼吸聲,食獍大概是睡着了。
顧枳實取出一顆夜明珠,以布包裹着,只留出一點光芒。他輕手輕腳地潛入洞中,見那食獍遠遠地卧在洞穴深處,離寒潭還有着一段距離。
潭水深不可測,冷氣缭繞。顧枳實不知如何喚醒尋香蛟,就只有一試。他伸出手,一點點湊近水面,從竹筒裏抖出少許徐長老調制的藥粉。
剛湊近水面,一股徹骨的涼意便順着手指直竄上去,甚至讓他禁不住地打了個寒噤。看來尋香蛟的居住環境甚為惡劣。
顧枳實屏氣凝神,卻沒有聽見任何從潭底傳來的聲響。這洞裏,只有食獍如雷的鼾聲。一聲又一聲,明明如斯吵鬧,卻讓顧枳實覺得這四周肅穆異常,仿佛沉寂了千年。
而盡管洞外夜風微弱,顧枳實耳中卻清晰地聽到茅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一只蟲子被迫離開枝條,飛到半空中,揮動着薄如蟬翼的翅膀,發出細微的聲響。
潛伏在萬籁聲中的,往往是極致的寧靜,默不作聲地醞釀着危險的信號。
眼皮一跳,顧枳實凝神細察,恍惚間聽得洞壁沙土簌簌落下的聲響。
剎那間刀光一閃,顧枳實在電光火石間翻身而逃。他心髒繃緊,疾如雷電般猛地轉身,而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堪堪已至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 小顧是攻,受下一章就會出場。這文不虐,1V1 he,歡迎跳坑~
由于蠢作者碼字非常慢,所以就争取一周五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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