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薄暮冥冥,竹枝的影子一點點消逝。而地上又一暗,有水濺到了上面,順着那水漬便見到一只繡鞋,精巧的蘭花繡樣逐漸被水洇濕。

方始影輕輕地蹲下身,将手中的木瓢放到了一旁,用一方手帕擦拭着打濕的鞋面。

身後響起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來人步伐邁得極大,有些匆忙的意味,步子卻不亂,該是個身份尊崇又與主人交往親密的人。

“教主,你來了麽?”方始影開口詢問,嗓音好聽得似傍晚移送霞光的風聲。

顧枳實“嗯”了聲,道:“我剛回來。來……看看你。”

方始影微笑着,轉頭看向他。她生得極美,側臉與肩頸連接處流暢漂亮,似極山水畫裏一道随意又韻味十足的線條。

只是原本目如點漆,微光閃爍的地方,此刻卻沒了神采。她向來敏感細膩,也知顧枳實為何這般吞吞吐吐,柔聲道:“我沒事,已經習慣了,走動都自如。”

顧枳實心底難過得緊,他與方始影相識兩載,幾乎是姐弟般感情深厚。

方始影已經站起了身,顧枳實瞧見她裙上的水跡和腳邊的木瓢,一下子都明白了。

欲澆花,卻瞧不見。便只有嗅着草木芬芳,揚瓢,試圖将水灑得遠些。卻濕了羅裙。

他行至方始影身側,撿起那木瓢,舀起水替她澆花。方始影住的院裏花木極多,她卻不願假手于人,總自己打理。

方始影退至一側,邊聽他澆花,邊道:“可找着你師父了,真好。你說他失憶了,要請回教內,讓徐長老替他看看嗎?”

顧枳實搖頭:“大概不是因為大腦受了損傷所以導致的失憶,醫師看了也無用。”這段日子裏,接二連三的陣法均與他有關,絕非偶然。失憶一事,與此脫不了幹系。

顧枳實心裏嘆息,他如何舍得離開師父,明明危機四伏。但他又不得不離開,瞧方始影這人,對旁人有多關懷,對自己就有多冷漠。

顧枳實日夜兼程回教,固然是為了處理教內事務,更重要的,卻是他實在放心不下方始影。

都看不見了,她倒還氣定神閑,竟也不解釋或是訴苦,反而先來問他如何。

無奈又感動,顧枳實道:“你怎麽傷的?還疼嗎?”

方始影嫣然一笑,卻對失明過程一語帶過:“信鴿上的竹筒裏倒了藥粉,我一時不慎,藥粉進了眼睛。”她這長老當得可好,接着便條分縷析地告知了教主如何處置了那下毒之人,如何揪出了幕後黑手。

顧枳實冷笑:“我便知道成珺那草包能有什麽可靠探子,果然是那幾個分舵都生了逆反之心,沆瀣一氣,竟累你受罪。”

方始影不甚在意,寬慰道:“此前我們考慮不周,以為收幾個寨子更省事,如今遭了反噬也未必是壞事。禍福相依,教內管理層冗雜,人心迥異,此刻也是清理的機會了。”

這夜議事堂燈火通明,幾位長老與顧枳實商議一番,針對顧枳實做出的一套管理方案提些意見,使其更為完善。

顧枳實起身,道:“辛苦各位長老。”他是真心實意的感激,吞雲教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幾位長老同他一起辛苦耕耘起來的。若無他們,他只手寸拳,縱然武功強橫,也決做不到如此。

盡管疲憊,幾位長老均搖頭。徐長老心疼他,道:“你之前在那寒潭受了傷,可大好了?”

顧枳實笑道:“早已無礙。”

徐長老憤憤道:“只可惜不知那暗算之人是何方神聖,我們的人去了,卻一無所獲。”

顧枳實垂眸,輕描淡寫道:“可能也是去找那尋香鲛的。暗算于我,也許是怕我擾了他的事吧。”

他這話漏洞百出。那人明顯是有備而來,定是知道他在那處才會暗算。

可他道出這番說辭,卻只得到一室靜默。誠然,此地哪個人毫無嫌疑?顧枳實卻不願追究,揚起手制止了正欲說話的楊長老,他又揉揉眉心,輕聲道:“罷了,不過無名小卒,且忘了吧。夜已深,長老們回去歇息吧。”

言盡于此,幾人再剖白分析已是無用,顧枳實擺明了不願懷疑任何人。既然線索斷了,便該及時止損。再投入人力物力,非明智之舉,顧枳實不追究,幾位長老智力超群,自然順他的意。

方始影看不見卻識路,雖婉拒幾番,顧枳實還是執意送她回住處。

繡鞋踏在石板上,一點聲響也沒有。她無武功傍身,柔弱得似葦草,卻又韌性十足,在這男人幫裏硬生生紮根下來。月光映在她側臉上,她輕聲問:“教主,在你師父身邊,你可高興?”

顧枳實停下腳步,看向她,說了句萬不敢叫溫曙耿聽見的話:“高興得巴不得度日如年,益發地慢才好。”

瞧他多沒出息,多貪婪。叫溫曙耿知道了,一定要笑話他的。

方始影卻笑了,道:“分離才道度日如年。你與他朝夕相處時,竟也期盼這般麽?”

顧枳實也笑着,聲音流進手中的燈籠裏,深情得叫那燭火搖曳起來,仿佛因他動容:“有時候,看一眼總覺不夠。若一日長似一年,便能久久伫立,細數青絲了。”

方始影聞言心髒一沉,她睫毛輕顫,黑色的瞳仁裏沒有神采,便暴露不了她的遲疑。師徒之情,怎會是這般?

見之不忘,思之如狂。分明是,相思之意。

吞雲教已成氣勢,長老們能幹非常。盡管近日教內動亂,但總舵上下齊心,情況并不十分危急。但顧枳實急于回去溫曙耿身邊,幹脆将所有事務一齊處理了,雖不致捉襟見肘卻也是忙得焦頭爛額。

轉眼便至十日之期,顧枳實整理行囊,欲往昌州。他私下出行,便只有幾位長老送行。

顧枳實雷霆手段,短短幾日內便将邊遠分舵大換血,人員調動極其頻繁,是以這段日子教內氣氛緊張,人人自危。昨夜冬至,顧枳實便同衆長老一起召集教衆徹夜歡飲,叫來戲班熱鬧了一番,去去寒氣。

幾位長老飲得多了,臉上還有薄薄的醉意,晨間濃霧彌漫,陰濕冷清,顧枳實體恤諸位長老,便稱不必再送。

方始影止步,捏着帕子輕聲道:“晨曦将出未出,林子裏還籠着夜色的暗影。教主,林間恐有野獸覓食,你小心些。”

鬥篷上一圈白色的皮毛将她襯得臉盤極小,風很輕,那裏的絨毛只是細顫着,卻顯出這女子的弱不禁風。

顧枳實笑了笑,翻身上馬,道:“別擔心。天很快亮了。”

馬鞭一揚,他絕塵而去。

一路行至一片白果林,落葉鋪了一地,一群人從樹後閃出,個個身手敏捷,訓練有素,身着暗色衣裳,幾乎隐沒在昏暗的天色裏。

顧枳實沒下馬,心知這便是方始影所說“暗影”。幾日前,方始影便建議他,建立一支專屬于他自己的暗影小隊,只對他的指令言聽計從。

這女子過分聰慧,從不遮掩分毫。明明白白地“暗示”他:旁人不可盡信。

顧枳實靜靜地看了這群人半晌。直至曙光落下,紅色爬上殘敗的白果葉子,顧枳實的馬兒直直地從那隊人中間沖了過去。

白果葉被馬蹄卷起又飄下,窸窸窣窣的響聲霎時便被馬蹄聲蓋過,那馬蹄聲雄赳赳的蕩開來,踏得那幾人如夢初醒,又困惑不解地望向教主的背影。

顧枳實的聲音破空而來,比那馬蹄聲更多了金石之氣:“吾師教我信任二字,莫不敢忘。回去告訴方始影,暗影随行,不如砸下信你二字,天涯海角,不必遲疑。”

吞雲教是幾位長老同他一起建立。淌着他的血,亦淌着各位長老的汗。猜忌之事,顧枳實不擅長,也不願你争我搶。

天地之大,他只想同師父一人來去。吞雲教是他的心血,從不是他的束縛。

馬蹄再度敲擊地面,陣陣回響。千裏馬既為良駒,便懂人心,直奔入顧枳實日思夜想之地。

可昌州城裏那謙謙君子,卻已經纏綿病榻多日。

獻祭一事令他魂魄受損,但這不是最要緊的。那一次次的鮮血淋漓才叫他夜不成寐,一閉眼,便是或悲傷或激動的雙眼、刺穿人心的嘶吼、涼得駭人的匕首,腥臭的血氣在鼻尖彌漫開,叫他作嘔。

就算睡着了,也還有夢呢。無始無終的白,毫無意義的白,侵占他思維的領地,日複一日地割裂他與信念的交連。

那什麽轉生之人,怎麽偏偏就是他呢?目睹那可怕又凄迷的場景的,為何是他多情的雙眼呢?換個鐵石心腸的人多合适。

但溫曙耿,沒有這樣想過,他極度從容。清醒的時候多,他便與李泓歌和宋子玉談笑風生。子玉煎了藥他便喝,夜深了依舊靠着枕頭。

日夜的折磨,與旁人何幹?白白叫知己為自己擔憂罷了。把濃烈悲傷的情緒壓進木碗的紋路裏,瞧着見底的藥汁,他還能微微笑着,耍賴地要宋子玉為他取來一顆顧轶給的柚子糖。

寒夜将至,光明一點點散去,薄暮之中,一只鳥兒飛來停在窗臺上。

那鳥兒輕啄着木板,敲出細微的響聲。那響聲極其的動聽,這一只不谙世事的小鳥兒,不畏生人,細嗅着窗臺與林間相似的木質芬芳,要嘗嘗它是否與山谷裏的綠樹枝幹一般清甜。

溫曙耿看了它很久。直到宋子玉推門進來,發出響聲,它才撲棱着翅膀,飛走了。溫曙耿看到它遠遠地、遠遠地飛上青天,只留下一點灰色的暗影。

那蹤跡一閃而逝,遠離了視線。這脆弱的生靈,纖細而靈動,可它知道自己将飛向何處麽。

宋子玉見他這幅癡态,以為他擔心歸陣之事,便溫言道:“那獻祭既與你相關,總會有這等事接踵而來,我們不如守株待兔。你別擔憂,我們一定能找出那背後的陣法之術。”

溫曙耿點頭。他近日消瘦不少,着實看着叫人心疼,宋子玉坐到床側替他診脈,道:“客棧裏送來的飯菜未曾細心搭配過,你在病中,腸胃嬌弱。藥裏再添一味枳實才可。”

溫曙耿陡然聽得那二字,只覺腦袋猛地被砸了下,一陣陣的發木,又莫名其妙地眼眶濕潤起來。

他微微側頭,露出一截細長的脖頸,迷惘地想捕捉那兩個已然飄散的字:枳實。

溫曙耿張口想說些什麽,卻仿佛被人捏住了咽喉,他什麽都說不出。

那兩個字排山倒海地砸來,震碎筋骨,踏破心脈,瘋狂竄動,掘地三尺而挖出他藏得極深的東西——從那血淋淋的豁口裏,淌出一點他曾在生死之際拼命握住的光亮來。

作者有話要說:  Emmmm我感覺劇情節奏挺快了,怎麽還沒寫到小溫小顧見面。

下一章一定見面!下一章很甜!(感覺這兩章也不算虐吧?)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