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二十四 (8)

麽多将士啊,要永遠躺在這裏了。每一個士兵的背後,都有一大家子啊。

衛将軍揮槍擋下他的劍,同樣赤紅着眸,“阿聘,你別這樣。”

很久沒人叫他阿聘了啊…他的姑娘呀,還在等着他。

江聘有些恍惚,他勒了勒身下戰馬的缰繩,眼神迷茫。

就那麽一眨眼的時間,一支羽箭從城牆上射下來。直直地穿過他的肩。

伴随着慌亂的呼聲,血噴灑出來。

真疼啊…

江聘咬緊了牙,把箭□□,扔在地上。

那根沾滿了他的鮮血的箭啊,就像那麽多的兄弟一樣,永遠留在這方好似無盡頭的沙漠中了。

他一聲未吭,只是沉默地調轉馬頭,往後方奔馳。

那一聲“撤”,他喊不出口。

風刮在臉上,疼。肩膀也疼,心也疼。

江聘覺得他的腦子快要炸掉了,裏面嗡嗡作響,像是有一群又一群的蜂在飛。擾得他心煩意亂,血液都在沸騰。

他感覺得到,血液正在一點點從他的身體內流逝。那一只胳膊,越來涼。

身體從熱到涼,他整個人都在抖。

前方就是駐地的營帳了,江聘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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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全是他的葶寶的臉。笑着的,嬌嗔的,佯怒的。每一張都是那樣的生動,那樣的讓人憐惜。

跨在馬上,江聘不想再去想那個想要殺之而後快的大臣了。也不想去想這一次又一次的戰役,一幅又一幅用血染作的旗幟。

他的滿心滿眼都是他的葶寶。她有沒有吃好?有沒有睡好?有沒有在夢裏想他?

肚子裏的孩子乖不乖?好不好?有沒有像他小時的那樣皮實不聽話,總愛又蹬又踹地惹娘親難過…

她胖了吧?尖尖的下巴是不是圓潤起來了?腮上的肉兒該是更多了,腰肢摸上去,不知該有多麽舒服。

只是,她那麽愛美,那麽嬌氣,會不會因為不苗條了就不愛吃飯了?會不會對着鏡子嫌棄自己,悄摸摸地掉眼淚…

唉…他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對葶寶說啊。好多的擔憂和愧疚,還有他滿的要溢出心髒的愛和思念啊。

可是…他怎麽就不在她的身邊呢?

他的小公主,一個人在夜裏輾轉反側,還大着肚子,該多難受多委屈啊…

葶寶,你不要哭好不好…

夫君知道自己不好,你再等一等好不好…乖…

視線越來越模糊,他仿佛看見了他的好姑娘在沖他笑。

像以往的無數次那樣,張開了手臂要他抱抱。

她啓了唇,柔柔地喚他,“阿聘…”

“我在呀。”江聘笑着答,輕輕的。他伸了手想攬住她,卻是撲了個空。

下一瞬,是無盡的眩暈。江聘只覺得自己好像踩在了雲端,撲通一聲。除了那眨眼間的痛,再無知覺。

“副将!”

“副将墜馬了!他臂上有傷,快請軍醫來!”

有人在叫他。江聘不想理。

他累了,想睡會。

要是葶寶在就更好了…

唔…葶寶…

想到了她。江聘在笑。

他到底是年輕力壯的,十八歲的年紀,像棵充滿韌勁的草。這麽重的傷,睡了三天醒過來時,就好了不少。

這是他的營帳,高高的帳頂,床邊是快熄滅的火爐。江聘眯眯眼,轉着脖子看了一圈,有些失望。

不是在家裏啊…

外面有士兵的腳步聲響起,厚重的軍靴踩在地上的聲音,铿锵作響。有人在吼,讓燒飯的士兵把米放得再少些。腿腳利索的,多去挖野菜回來。

江聘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腦子裏忽的就飄過了那句話。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戰機一旦贻誤,給了敵人喘息之機的同時,又給了自己這樣一記重創,誰也無力回天。

桐城之戰,兩月有餘,他到底還是輸了。

有軍醫進來,看見他醒了,很高興。他上前來跟江聘說了幾句話,江聘沒理他。軍醫摸摸鼻子,退了出去。

“喂…”出了聲,才知道嗓子有多啞。江聘咳了咳,擡了脖子跟他說話,“我這胳膊,沒事吧?”

“啊…沒事。”軍醫愣了一下,搖搖頭,“副将放心,就您這身子骨,養養就好了。”

嗯…江聘點點頭,放他離開。

沒事就好,要是殘了,他的葶寶就沒人抱了。

可說是好好養養,哪是那麽容易的事。現在物資緊缺成這樣,連基本的糧食供給都無法滿足了,哪有那上好的傷藥和補品?

他的傷,他這三天的燒,全是靠江聘自己硬挺下來的。憑着心裏的那股勁兒,不屈不撓,不服輸。

江聘有些冷,他往上拉了拉棉被到脖子的地方,仰躺着發呆。

以後的路…可該怎麽走呢?

帳子被掀開,江聘皺了皺眉,想要罵兩句。瞿景的聲音便就傳了過來,帶着少年時期特有的沙啞,“哥?”

瞿景就是五皇子。江聘的表弟,幾乎是從小看到大的表弟。

“你…怎麽來了?”江聘驚訝,強撐着身子起來,看向他。

瞿景又叫了他一聲,坐在他的床邊,扶他躺下。這個十三歲的少年沒了一點以往的幹淨伶俐氣兒,蓬頭垢面,眼圈紅腫。

江聘側躺着,聽着這個曾被先帝捧做心肝寶兒一樣的皇子,講着這幾個月的心酸。

說起來,也簡單。他那向來溫和有禮的二哥,反了。變成了誰也不認識的樣子,兇殘,暴虐,手上沾滿了至親之人的鮮血。

謀朝,篡位。殺戮,殺戮…

還有,衛将軍已經和那個來臣一起回了上京。說是去請罪。

他何罪之有呢?可還是要去請罪。

若是江聘沒有受這樣的傷,怕也是要跟着一起進京的。可是那天軍醫說他兇多吉少,那個大臣也就作了罷,急匆匆地和衛将軍一起回了朝。

可是,江聘沒死。他怎麽會死?

他舍不得死啊。

新皇之心,昭然若揭。他只是想要滅了這一支軍隊罷了,這一支為國立下汗馬功勞的軍隊。包括那些抛頭顱,灑熱血而在所不惜的将軍。

他不擇一切手段。

可惜…該醒悟的人,醒悟得太晚。

現在,沒人再來阻攔這支殘兵敗寇的腳步了。那個大臣把他們視作一灘再也翻不起波瀾的死水,高高興興地複命去了。

真的是,彈盡糧絕了。

可真的是,無力回天了嗎?

“還有多少人?”江聘沉默了好一會,終是又啞着嗓子問出聲。

“能走的,能打仗的,差不多有五千人吧。”瞿景咽了口唾沫,答他,“…哥?”

“你嫂子還在上京嗎?她有沒有危險?”江聘眨了眨幹澀的眼睛,捂唇咳了聲。

“我逃來的路上,聽說新皇在追捕姨父一家。”瞿景眼裏有些光彩,“嫂子他們定是早就逃出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江聘喃喃,自言自語般。

可再擡頭時,他的嘴唇都被齒咬出了血。他眯起眼,透過半掩的帳門看向遠方。

“這個仇,我不能不報。你也不能不報。”

瞿景點頭,伸手握住江聘的手,“都聽哥哥的。”

“反了吧。”江聘咬着牙,恨恨地把字嚼出來,“我要讓那個狗皇帝,死無葬身之地。”

大旗還在風中招展,只是上面血淋淋的“夏”字,再次變成了“尚”。

原來區區五千人,也可以殺出一條血路。

江聘靠在門邊,眼睛盯着那面旗。

後面,是殘陽如血。

葶寶…等我去找你。你,不要怕。

乖…

48、章四十八 ...

這一年, 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年。狼煙起,天下二分。

國土被分為東西二側,東為新皇執政,西為瞿景掌權。昔日兄弟, 現浴血厮殺, 讓人嘆止。

新皇暴虐, 其臣民多有不滿, 郁結心中。是以,其東方國土雖大,民心卻不甚安穩。

西側仍稱為大尚。雖位于高原,氣候苦寒,民風剽悍,卻是由內至外團結一心。東抵大夏,西對西津, 在兩難中求平衡,內部卻是極為安穩。

大将軍江聘執掌兵馬大權。其威武英勇, 智謀多才, 禦下有方。三十萬軍隊, 像一把利劍,所到之處,所向披靡。

五皇子瞿景也是年少英才。上知天文,下曉地理,能言善戰,謙虛納賢。愛民如子, 愛才如命。将來必是一代明主。

兄弟倆同心協力。兩個月的時間,便就由五千殘兵敗寇,發展成了一支三十萬的威武之師。盤踞西北之處,如一頭正養精蓄銳的雄獅,不日便會覺醒,逐鹿中原。

這天下,最後會落入誰的掌中。難言。

接連征戰幾月,軍隊早已疲敝。新皇調集大半兵力阻擋他們東進,敵軍火力極猛,難以前行。

江聘與瞿景細致商讨,終是決定停下東行的腳步。在高原入口的達城處暫歇,招兵買馬,休養生息。靜待時機。

而那一邊,将軍府的衆人也正一路往西北而行。晝夜兼程,躲避新皇的追擊。

将軍當時并未決定南下,其中原因也是為了江聘。他早就料到,新皇必不會讓衛将軍所部好過,定會想盡辦法讓他們葬身西北,再無生還可能。

他對自己的兒子,還是有些了解的。江聘的性格與他的相似之處就是,絕不甘心為他人所玩弄于股掌之間。

他們都有着自己的骨氣和孤勇。只要有一絲機會,定會拼了性命也要逃出生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

江铮遠也是在賭。賭江聘不會辜負他的期待。

幸運的是,他們都賭贏了。

鶴葶苈已經有了七月有餘的身孕了,由于是雙生子,肚子極大。這一路的颠簸,雖是人人都用了心思去呵護照料她,但到底還是難受的。

一路下來,肚子越來越大。她的臉兒卻是越來越瘦,胳膊腿兒也還是細細的一小條兒。

一路向西,景色再不像中原那樣的溫婉細致。連樹木都是更加挺拔的,蒼勁豪氣。

斜陽像火一樣,把路面都染上了一層金亮的日輝。遠方的山峰巍峨,擡眼遠看,一片蒼茫。

馬車盡量平穩的行駛着,轱辘偶爾碾過砂石,會有一些顫動。

鶴葶苈扒着車窗往外看,有時會發出聲小小的驚呼。她的臉色雖不是以往那樣的紅潤可人兒,眼裏的神采卻依舊明亮。

就算一個年輕的,健康的女子,讓她這樣連續不斷地行幾百裏路,也是吃不消的。何況是早已經大腹便便的姑娘?

難過嗎?有些的。

不過更多的還是期待和歡欣。

鶴葶苈摸着肚子,再一次把那張快要被她看了千百遍的紙條從袖中拿出來。細致地,認真地,再看一遍。

江聘已經聯絡上他們了,他們已經約定好了地點,三日後便可到達那座城。

一想到就要見到那個心心念念了好久好久的男子,姑娘的指尖都是顫抖的。

字條上寫着…來日可期。

是啊…最好的等待啊。是來日可期。

這三天,她頻繁地收到江聘的信。多頻繁呢?兩個時辰,她就能收到三封。

都是些瑣碎的內容,沒什麽意義。無非是問,葶寶吃了嗎?睡了嗎?孩子有沒有鬧,讓你煩?

我很想你,你有想我嗎?就快見到了,葶寶高興嗎?我很高興,比打了勝仗還要高興得多。

他手邊随時備了一疊紙。想到她了,就要寫幾句話,讓人快馬加鞭地送過去。

為此,江聘還特意組建了一支快騎兵。就是為了滿足他的一己私欲,給她送信。

江小爺以權謀私。

他忙,忙着布防,忙着練兵,沒辦法陪她走完這幾天的路。不過他為她安排了很多。很多很多。盡心盡力,無微不至。

被五百精騎兵護衛着的感覺,真是說不出的奇妙。

鶴葶苈只要一掀開簾子,沒一會就會有個滿臉絡腮胡的高大士兵拍着馬屁股趕過來。彎着腰,用很輕的聲音,操着一口蹩腳的中原話問她,“夫人,有何吩咐?”

沒什麽吩咐的,就是想看看天。鶴葶苈有點尴尬,擺擺手把簾子再放下來。

剛開始的時候,她還是有些緊張的。因為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個個都雄壯得像頭牛。

就連偶爾路邊路過的女子,也是阿柴那樣的高大。頭上圍着布巾,臉頰上是奇特的紅色。看見有軍隊路過,會很高興地擺出一個奇怪的姿勢,用他們的語言說一些話。

鶴葶苈本來是聽不懂的。直到有個很熱心的士兵跟她解惑。

那些民衆說的是,“感謝你們,保衛我們的士兵。”

那個大兵說出這話的時候,下巴揚起,很驕傲。

姑娘趴在車窗旁,也跟着笑。她也驕傲,她的阿聘,真棒呀。

不過慢慢的,鶴葶苈也就習慣了這些人高馬大的當地人。他們很熱情,很善良,純樸,團結。有時候,甚至有些可愛。

這是和中原毫不相像的民風。可是,她很喜歡。

這裏的男女之防并沒有那樣的嚴格。有的時候,鶴葶苈也會和那些士兵說說話。說來說去,全是圍着江聘。

他們對這個将軍是極為崇拜敬仰的,連帶着對待她這個弱女子,也是全心全意地尊重和保護。

因為,她是江聘的妻子。愛護将軍的妻子,是所有達城人民的責任。他們心甘情願,并且引以為傲。

從這些士兵細碎的話語裏,鶴葶苈知道了江聘對他們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他們把将軍比作當空的紅日,藍天上的雄鷹。那是他們的信仰和希望。

她也知道了,她對于江聘有多重要。

她的丈夫從來不掩飾對她的愛。即便那時候她根本不在他的身邊,甚至永遠不會知道他說過的那些話。

江聘并不是為了讨好她才這樣,他是真的把這個姑娘當作他的驕傲。無論什麽時候,一想到了,就總要拿出來顯擺顯擺。

晚上的時候,達城的氣溫很低,很冷。大家就總愛聚在一起,點堆篝火,再來一壇子美酒。

這個時候,就是江聘的炫妻時間了。

他盤着腿,一邊笑一邊比比劃劃地跟那些人說,我的妻子有多麽多麽的好。哪裏都好,沒有一點點的不好。

我有多麽多麽地愛她。哪裏都愛,沒有一點點的他心。

見不到人,江聘就只能用言語來表達他的思念。他一遍遍地說,不厭其煩地說。

久而久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有一個特別好的小妻子。貌美如花,溫柔似水。

而威風凜凜的江大将軍,是個專一癡情的好漢子。他的外表剛硬,心卻是軟的,很軟很軟。

裏面住着個嬌嫩的姑娘。那是他的心頭寶。

鶴葶苈聽着那些士兵争先恐後的描述,羞紅了臉。心裏卻也是喜悅的,很高興。很高興。

真好啊。她的阿聘,真好啊。

馬車慢慢走着,前方的那座城,越來越近。

今天的天氣好,可以說是風和日麗。漫漫黃沙中,路邊有胡楊樹。

遠遠的,能看見古樸厚重的城牆,上面有拿着刀劍守城的士兵。城門是朱紅色的,又高又大,林立着突起的鐵釘。

這座城,像守衛着它的将士那樣。威武,雄壯。

鶴葶苈用指尖拈起簾子的一角,透過窗看了一眼,又匆匆放下。她安穩地坐在榻上,手交疊着放在膝頭,垂着眼,很安靜。

在外面久了,也就沒了那些規規矩矩。她沒戴那些瑣碎的釵環,也沒梳着整齊的婦人髻。只是把頭發披散下來,上面簡單地盤了盤,簪一根桃木簪。

頭發又長了,還是黑亮的。她坐着,發梢能垂到她的指尖。

粟米很激動地在叽叽喳喳。鶴葶苈不想出聲,她的睫毛輕輕地顫着,伸出手指去纏那柔軟的發絲。把它們弄得卷卷的,再松開。

她還是個漂亮的姑娘。柔婉的,只是坐着,也有芳華在她的身周流淌。

“姑娘,咱們就要到了。馬上就能看見姑爺了。”這兩句話,粟米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可仍舊樂此不疲。

這一天的幸福和安穩,所有的人,都在祈盼。盼了那麽久啊,團圓的日子終于要到了。

鶴葶苈低低地應了她一句,手撫着肚子,阖上眼睛。

她的心在跳,極為猛烈地跳。裏面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撲通通,撲通通。

前一個時辰,她還是期待和歡欣的。現在,心裏面卻滿是緊張。緊張地手都在抖。

她掀了眼皮,看着膝上的毯子。白狐皮的,江聘寄給她的,怕她被西北的夜冷到。

鶴葶苈咬咬唇,伸手把上面的褶皺輕輕撫平。

她忽的有些怕起來,怕見到他。

為什麽呢?她也不清楚。只是…心亂如麻。

這麽久未見了啊。他變成什麽樣子了呢?

她的身材走了形,沒那麽好看了,阿聘會不會有些失望…

他獨自走過了那麽久的血雨腥風,心性有沒有變化呢?再次見了她,會不會嫌她嬌氣,嫌她不夠懂事了…

胡思亂想,滿腹的憂慮。

鶴葶苈在腦中憶着他的眉眼,憶着他笑着的樣子。心裏忽的就有些酸。

分離太久,近鄉情卻…

姑娘心思多,有些怯。江聘卻是一點也不。

他昨天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這天早上起的比雞還早。可雖然通了宵,他卻是一點都沒有困倦之意,眼睛瞪得像個大鈴铛。

江聘他自己精神還不夠,非要把自己的激動勁傳達給別人。恨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小爺今天太高興了,太興奮了。

小爺我躁動!

他就跟生吞了二斤朝天椒似的,從肚裏到喉頭都是火燙燙,熱辣辣。灼心灼肺,燒得他渾身發顫,不能自已。

從戰場上厮殺而攢下來的沉穩勁在這一瞬完全崩盤。他睜着眼看着床頂,拳頭在身側攥緊,繃着臉想把那股笑意給咽回去。

可實在是忍不住。也不想忍了。

讓人笑話就笑話呗。小爺的媳婦來了,小爺高興,誰敢管我?

不服?過來打一架啊!

江聘抱着肚子在床上翻滾着,咧着嘴笑得像個傻子。

天還未亮,他卻是一點也待不住了。利落地翻身下床,沖出去,把隔壁院裏的瞿景也給踹醒。

江聘對這個表弟可是沒一點心慈手軟,手一揚就掀了他的被子。眼睛一瞪,“快點,起來幹活兒!”

“這麽早…急什麽?”瞿景好脾氣,擡頭看了眼天色,翻了身繼續睡。

“怎麽不急?”江聘怒了,提着他的脖領子就把人給拽到了地上,“小爺我等着去接媳婦兒!”

瞿景連滾帶爬的好一會,總算站穩了腳跟。耳邊還響着江聘震天的怒吼,震得他頭皮發麻。

看着急匆匆往門口走的江聘,瞿景撇撇嘴,罵罵咧咧地穿褲子。

欺負誰沒媳婦似的。煩人精。

軍務繁忙又複雜,本來抓緊了時間也要大半天才做的完的事,江聘今天兩個時辰就全都弄得妥妥帖帖。

從傳令兵跑過來跟他說夫人離城門只有十公裏了開始,他就開始坐立難安。耐着性子把事情都做完,他把地圖往瞿景的案上一摔,擡了步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還不忘留話兒,“我跟你說的事,辦好!”

瞿景無奈地點頭,目送他離去。

透過窗外,能看見江聘利落地翻身上馬的背影。長腿一邁,胳膊一收,伴随着一聲響亮的“駕”,一騎絕塵。

馬蹄子蹬地,激起了好大的一陣黃煙。

這麽急…追魂兒去?瞿景撇撇嘴,在心裏說他。

可不是嘛,他盼了那麽久的魂牽夢萦終于來了。江小爺要快馬加鞭,趕緊地去追。

駕馬奔馳在通往城門的路上,有很多的民衆跟他打招呼。熱情地問他,“将軍到哪兒去?”

江聘大笑,“去接我夫人。”

他說着,馬卻依然跑得飛快。只留下一串爽朗的笑聲,還有帶着溫柔意的尾音…夫人。

人們了然地點頭,也都感到高興。一個接一個的轉達,“将軍的寶貝妻子終于來了達城了,真好啊。”

江聘處事随和,沒那麽多高架子,淳樸的百姓們都極為喜歡這個為達城帶來了新天地的将軍。見他嘴都要咧到耳後根的樣子,大家也都替他高興。

一時間,街頭巷尾,都洋溢着過年一樣的喜慶勁兒。

有人扯着嗓子喊他,問夫人喜歡什麽,他們好備了,讓她高興下。

江聘饒有興味地停住腳,回頭答,“我家夫人最喜歡我。”

那個得意的眼神,讓人看了想要甩上去一巴掌。

街邊哄笑,人們熙熙攘攘地擠作一團。笑着看馬上的他。

“她喜歡花兒。”江聘夾緊了馬肚子想要走。想了想,又叮囑了一句,“我夫人性子軟,你們千萬別吓着她。”

又是一陣善意的笑聲。還有大聲的保證,“将軍安心!”

江聘笑笑,飛馳離去。

那騎絕塵的背影,在陽光燦爛下,越來愈小。慢慢的,縮成了一小點。

街邊賣甜梨子的老人挑了個黃澄澄的大個梨子,用帕子擦了又擦,遞給坐在身邊的老婦人。

他看着旁邊笑眯了眼咬着梨子的妻子,用胡語輕聲說着,“瞧,多幸福的将軍和夫人啊。”

49、章四十九 ...

江聘來的剛剛好。

他駕馬到了城門口的時候, 紅木大門正應聲而開。五百騎兵魚貫而入,在門口的大街上擺成了整齊的兩列。面容肅穆,銀槍閃亮。

江聘勒着缰繩站在路的正中間,腿夾緊了馬肚子轉着圈圈。馬蹄子在地上踢踏, 蕩起細細的塵土。

那輛載着他心愛姑娘的馬車正慢慢地駛進來, 輪子壓過夯實的地面。骨碌碌。

無比尋常, 卻又無比動聽的聲音。在江聘的耳裏, 如同天籁。

他笑着看,把手握成拳擋在嘴邊。掩飾性地咳了兩聲。

江聘,你得矜持些。稍微克制那麽一點點,別吓着她。

其餘人先了兩天到的,早就安置好了。江聘想着她有孕,千叮咛萬囑咐了車夫,讓他一定要慢些, 再慢些。

他等久些沒關系。只要她無事,那就好了。

那是輛很漂亮的馬車。江聘知她愛美, 雖然她在車裏, 看不見, 但還是想不遺餘力地給她最好的。

葶寶一定要嬌寵着。以後啊,再也不能讓她受一丁半點的委屈了。

他讓人用最好的蘇繡裁了車簾。雙面繡,外面看是湖水碧波萬頃,裏面瞧是百花争妍鬥豔。

車篷上還挂滿了細碎的流蘇穗子。紅豔豔的,喜氣洋洋又好看。

現在是正午的時候,有光在車頂流轉。美不勝收, 看得人心花怒放。

車漸漸慢下來,最後緩緩地停住。車夫技藝高超,那個位置離江聘只有兩步。

很近了,似乎都能聽到她小小的說話聲似的。江聘舔了舔嘴唇,眯起眼,恣意地笑。

他張了張口,無聲地告訴她,“我來了。”

他心裏美着,車廂內,本端坐着的姑娘的心頭卻是猛地一跳。她的手指慌張地攥緊了衣服的料子。啓了啓唇,卻是發不出聲音。

莫名的,鶴葶苈就覺得眼底一酸。

外面很肅靜,一點動靜都沒有。卻總有一道輕緩地嗓音在她的耳邊說着…他來了,他來了。

“阿聘…”鶴葶苈捂住唇,眼睛緊盯着車門處的位置。不敢移開。

江聘着急,匆匆地翻身下馬。可心思都在車裏,落地的時候心不在焉,腳崴了下,險些摔倒。

他顧不上疼,急忙往前跑了兩步。站在車門前,卻又頓住。

裏面就是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人兒啊。盼了她多久了?江聘自己都記不清了。

只是記得,午夜夢回時,他曾無數次因為想到她的臉便就再也睡不着。輾轉反側,睜眼到天明。

可現在,她就在那裏啊。會笑的,嬌軟軟的,可以親親又抱抱,可以摟着,再也不分開。

我的寶貝…

江聘眨眨眼睛,把到了眼眶處的淚給咽回去。伸了手去敲車門。骨節分明的長指,扣在門軸上,有清脆的砰砰聲。

他把聲音放得好輕,生怕吓着她。一聲聲的,耐心溫柔,“葶寶?葶寶…我在了…”

那熟悉到骨子裏的聲音啊,終于又在她的耳邊響起了。她沒有感覺錯,他真的來了。

七個月了…終于來了…

鶴葶苈渾身一顫,再也忍不住心裏的思念。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撐着車壁把門推開,猛地撲進他的懷裏。

她喊着他的名字,帶着濃重的鼻音,哭聲沙啞。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撲秫秫流成了一串兒。

沒一會,就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襟。

抱着她溫暖的身子,江聘的心都要化了。可聽着她的哭音,心又要碎了…

“傻葶寶,不哭,不哭。”他抱着懷裏的姑娘,護着她的肚子登上車。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輕聲哄她,“我在這呢,抱着你呢。葶寶別哭。”

他的聲音一點沒變。好像這麽長時間,他從未離開過那樣。

離開前的那一夜,江聘也是這樣的。靠在炕邊的牆上,把她摟進懷裏,一聲聲地哄。

他說,“傻葶寶,不哭。我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粟米很有眼力地下了車,把門關上。偌大的車廂裏就只剩下他們兩人,相依相偎,耳鬓厮磨。

鶴葶苈忍不住淚,她埋在江聘的懷裏不肯擡頭看他,就只是嗚咽。

那脆弱的樣子好像一只受了傷的小鹿,連肩膀都一抖一抖的。細白的手指緊緊攥着江聘的衣領子,指甲因為用力而有些青白。

她的肚子已經好大了,可是看起來還是那麽的小。就那麽一小團,兔子一樣。

舍不得放開環着她的手,舍不得看她流眼淚。好想把這只小兔子變的再小一點,揣進衣兜裏,走到哪,都帶着。

再也不能讓她傷心了…

“我在你身邊了。永遠在你身邊了。”江聘好像被她眼裏的水汽也給浸濕了眼眶,鼻頭酸疼,有些發麻。

他吸了吸鼻子,用舌尖卷去她眼角的淚。故意裝着笑勸她,“葶寶要是再哭…你的阿聘也要哭了…”

他說的委委屈屈的,像是撒嬌要糖吃的小孩子。鶴葶苈被他逗得想笑,終于肯直起腰,水潤潤的眸子對上他的眼睛。

還是那雙漂亮的眼啊,狹長,溫柔,裏面燦若星辰。黑黑的瞳仁兒裏映着她的臉,專注的,含着笑。

江聘黑了,瘦了。卻也高了,壯了。

更加像個男人,而不再是那個整天總想着怎麽欺負先生,怎麽也不愛背書念詩的少年了。

她的夫君長大了。像他所承諾的那樣,成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可無論怎樣,這還是她的阿聘啊。會永遠無條件地寵着她,慣着她,驕縱着她的好阿聘啊。

鶴葶苈咬着唇,一寸寸地在心底描繪着他的臉。從寬闊的額,到高挺的鼻梁,還有那兩瓣依然好看的唇。

唇角勾起,唇珠上沾着她晶瑩的淚。

“你終于肯看我了。”江聘學着她的樣子,把頭埋進她的胸前,蹭啊蹭,“我還以為你只喜歡哭,不喜歡我了。”

“怎麽會…”她終于跟他說了第一句正常的對話,帶着嘆息的,像往前一樣的溫柔。

鶴葶苈探過頭去抱了抱他的肩,又親了親他的臉,笑着湊近他的耳邊,“我最喜歡阿聘了。”

尾音輕快,挑起了個小弧度。勾的人心裏癢癢。

這是他們之間的小習慣。先抱抱,再親親。

柔軟的唇瓣蹭在他的臉頰上,江聘的心瞬間就軟成了一汪水。

可心裏卻像是一堆被引燃了的幹柴,火倏地就蹿上了他的喉。燥得他嗓子幹啞,澀疼。

他瘋了一樣地攬住她,想去吻她的唇。緊緊攥住的那種,含在口裏,用舌去舔吮她的每一寸敏感。

可姑娘還懷着孩子啊,他們的寶貝。江聘怎麽舍得對她動一丁點的粗。

“葶寶兒…”江聘含住她的耳垂,手放在她的腹上,輕輕護着。軟着嗓子跟她撒嬌,“我好久沒親親你了,我們親親好不好?”

“好。”鶴葶苈彎着眉,柔聲答他。

怎麽舍得拒絕呢?她的阿聘也是要被寵着的啊。

江聘顯而易見地高興,他把胳膊伸過去,摟住她的肩。微微側頭去貼近她的唇,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即便是如此簡陋的環境,他的姑娘還是很香。香的啊…沁人心脾。

雙唇剛要相貼,江聘眼都閉上了,呼吸都放得輕緩了,外面卻突然想起來一陣炸雷似的吼聲。

整齊劃一,似要震破天際。

“賀夫人回家!”

喊一聲不夠,他們還要喊三聲。一聲比一聲大,手上的銀槍有節奏地戳在地上。砰砰砰。

江聘本專心地想要去吻懷裏的姑娘,這動靜一出,他吓得渾身一個哆嗦。下意識地就把鶴葶苈給護在了懷裏,用外衣去蓋住她的頭。

等第二聲響起來的時候,江聘才驚覺…啊,這原來是我安排好的啊。

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

姑娘年紀還小,江聘好怕她認生,跟他不親密。

好幾天前他就忐忑不安地把這個顧慮告訴了瞿景,然後兩人就一起絞盡腦汁地想着能讓姑娘高興的法子。

要給她展示出達城民衆的熱情,讓怕羞的姑娘一下子就被觸動,覺得這裏是她的家。不會因為突然來了個陌生的地方而恐慌,會安心。

瞿景是見過鶴葶苈的,那一次,她見他長得顯小,還很熱心地給他塞了奶糖吃。對這個小嫂子,瞿景是很喜歡的。也很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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