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二十四 (7)

有些怕的。若是她一個人,颠簸便就颠簸了,但現在,她有了孩子。

她和阿聘的孩子,那是她的命。絕對不能有任何的差錯。

四月初的時候,天降暴雨。院中的花被雨水打得淩亂,殘骸遍地。

鶴葶苈坐在屋裏,和粟米一起看老夫人請了上京最好的繡娘給孩子做的小衣服。

衣服精致又漂亮。給女孩兒和男孩兒的都有,一點兒沒偏心。

老夫人是個眼界和心胸都寬闊的,不像別人家的老人那樣,急着要孫兒。她喜歡孩子,男娃娃女娃娃都喜歡。

太孫兒和太孫女兒都一樣的疼。

這點讓鶴葶苈極為感激和高興。相處得越久,她就越能感受到老夫人對她的好。

以前或許是帶着對江聘的愛屋及烏,現在更多的是純粹對她的關心和疼愛。

這個老人家,真的是很好的。

粟米站在旁邊,不時發出一聲贊嘆的驚呼。繡娘的手藝真的是有好有壞,而好壞之間則是天差地別。

這些小衣服雖然尺寸不大,但花紋卻是極為精美漂亮。線頭被藏的極好,對着燈光去尋都尋不到。好看,且不傷孩子嫩嫩的皮膚。

老夫人從知她有孕起,就訂了那個繡娘。很用心。

鶴葶苈笑着,可眼裏卻沒太多的歡喜。外面雨聲噼啪,她的心裏也像打着小鼓似的,慌得不行。

她有些意興闌珊。一是因為心疼屋外那些被吹的七零八落的花兒,第二個則是…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的預感向來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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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一會兒,阿柴便就憂心忡忡地推了門進來,面上是難掩的慌亂。

“姑娘…新皇來了。”

背地裏,沒人叫當今的皇帝聖上,而是都稱其為新皇。

沒有褒義,也不含貶義,暗中表達對他不擇手段上位之舉的不齒罷了。

踏着親人的血肉屍骨登上的皇位,怕也是只有他才能坐得安穩。

他為什麽來呢?表面為公,實際謀私。

那一夜的腥風血雨,斬斷了幾乎全部皇族的血脈,只漏了兩人。

一個是臨時起意去八寶寺上香祈福的端齊貴妃。一個是玩心大起,趁着夜色避開宮人去城郊釣魚的五皇子。

這對母子,是新皇心胸的一根刺。一時一刻不除掉,就無時無刻不紮得他寝食難安。

這次來将軍府,就是借着搜查逃犯的名義。只不過,領兵的,是新皇。

皇帝駕到,舉家相迎。

整個府邸都被士兵圍的水洩不通。瓢潑大雨下,他們的帽沿也往下淌着水。

一個領頭模樣的拔出劍,大喝一聲,“搜!”

瞬間,那隊入府的親兵便作鳥獸般散去。四面八方都是奔去的士兵,将軍府成了他們的練兵場。

路邊的花草被利劍割斷,折了一地。

将軍領着家眷仆人在門房處等着新皇,面色沉沉,辨不出喜怒。只是垂在身側的拳頭上有暴起的青筋,洩露出他內心中的不平靜。

江铮遠是個極為傳統的臣子,忠于大統,忌恨不恥之徒。

對于新皇,他是憎惡的。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将軍的性子極為硬直,不懂人情,不知變通。

他們站在門檐下,擋住了雨。不過還是讓人覺得寒冷的,不是身體冷,而是心寒。從內往外,凍得人打顫。

鶴葶苈咬緊了唇,看着茫茫雨幕,手腳都在抖。

老夫人嘆了口氣,握了下她的手心。暖暖的,直達心底。

那一瞬,鶴葶苈特別想哭。如果她的阿聘在…她就不會這樣冷了。

江聘走了五個多月,思念在這一刻達到極點。她強忍着,不敢讓它爆發。

可是現在…她真的好無助。

新皇姍姍來遲,乘着金簾馬車,悠悠的,不緊不慢。

馬車停在門口,後方迅疾地沖出來二十餘個太監模樣的仆人。他們打着大傘把新皇要經過的那條路遮擋得嚴嚴實實,再出來一批人,鋪了金毯。

不知是什麽料子做的毯子,表面金黃粼粼,看得人眼暈。

鶴葶苈咬緊牙關,低下頭,不敢再看。

衆人行跪拜禮,她不敢因着自己有孕就跟新皇讨價還價,也随着拜下。只是那句“請陛下金安”怎麽都是含在嘴裏,說不出口。

她垂着眼,沒看見新皇似有似無瞥過她的眼神。意味深長,眼裏神色不明。

姑娘小小一團在那裏,低着頸子,露出的腰背身形姣好。她細瘦,即便有了孩子,從背後也看不出來。

只是看起來更圓潤了些,更美了些。

新皇好女色,人盡皆知。他登基後僅三天,便就鱗選了幾百秀女入宮。後宮充實速度之快,前所未有。

“起吧。”新皇從毯上踱過來,冷聲吩咐。

他不是個難看的男人,眉宇間有英氣。只是眼神裏的光彩,讓人瞧見便就心生恐懼。嗜血的,陰邪。

粟米先麻利地爬起來,想要扶鶴葶苈起來,卻在擡頭間頓住。臉色刷的變白。

眼下忽的就多了雙金靴,上面是騰雲般的巨龍。嚣張,猙獰。

還有一雙手,慘白的,上面青筋凸起。好似正在往外散着絲絲寒意。

鶴葶苈本已起了一半的身,可看着面前的新皇,瞬間就又跪了下去。她不敢擡頭,不敢出聲。

“聖上…”江铮遠皺皺眉,出聲喚了句。

新皇未理,仍舊是保持着那個姿勢,等她起身。扶着他的手。

二姑娘平時的性子軟,關鍵的時候,也有着自己的硬氣。

她就那麽跪着,肚子縮的有些痛。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滴落在地上,綻出一朵朵花兒。

可她偏偏就是那麽硬着骨頭,一點回應都不肯給。

“阿聘…”她無聲地啓唇,淚順着嘴角滑到舌尖,又鹹又苦。“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你的葶寶好想念你…要抱抱…

“不識好歹!”也不知過了多久,新皇摔了袖子,擡步往府內走,留下了一聲冷哼。

那裏面似是結滿了冰茬,凍得人心慌。

他的袖子碰到了鶴葶苈的發釵上。琉璃的穗子撞在一起,叮咚一聲。

她站起來,靠在粟米的肩上,忍住幾欲奪眶的淚。

老夫人安慰她,讓她不要怕,還輕輕環她的肩要抱抱她。她點頭應着,強顏歡笑。

可等人終于都走了,她回到了院中,看着滿地的狼藉,卻是終于忍不住嚎啕出聲。

鶴葶苈蹲在院子當中,用手拈起散落在地上的那朵山茶,一點點用指尖掃落上面的泥點。

淚珠子撲倏倏地掉落。

“姑娘,你別哭了。”粟米過去扶她,含着哭音勸。

“我不哭…”鶴葶苈站起來,把頭頂的那根被新皇掃過的發釵取下,胳膊一揚就扔的好遠。

“等我家阿聘回來的…”她一邊抹眼淚一邊往屋裏走,嘟嘟囔囔。

粟米着急,上去想跟着她。反倒被一把推開。

她挺着五六個月的肚子,勁還挺大。眼睛水靈靈的,嘴巴癟起來。

“你又不是阿聘,我不要你抱。”

“姑娘,您別耍性子了。乖。”粟米無奈,輕聲勸着。

她家的姑娘,從來沒這樣過。這是怎的了呢?

鶴葶苈眨眨眼,跑進屋整個埋進被子裏。再一次嗚咽出聲。

阿聘…我真的好想你呀。

你家的葶寶受委屈啦…

45、章四十五 ...

轉眼間, 他已經離開了那樣久了。

五個月。每一天都好像度日如年。

沒有他在的時候,好像花兒都沒那樣好聞了…

她愛吃糖,吃他做的糖。甜滋滋的,有茉莉的清香。

可是他走了啊。就只能忍着那份兒饞。

還有對他愈來愈濃的思念。

最近的日子裏, 江聘的來信越發少了。

有的時候, 鶴葶苈巴巴地在窗外等了許多天, 也等不來他的消息。

從前總是每隔三五天就有一封的, 像軍情奏折一樣準時。現在,或許要近一個月才有一張薄薄的紙。

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

安好。

思及卿卿。

他只說他很好,很想她。除此之外,再不提別的。

鶴葶苈有一次實在忍不住,壯着膽子去書房找将軍。問他江聘可還好?

那個高大的男人靠在窗邊,看着漫天的雲霞,沉默。

屋子裏靜得可怕。姑娘的唇緊咬着, 期待卻又害怕他接下來的回答。

過了好久,将軍才終是嘆了口氣, 聲音沙啞低沉。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可那短短幾個字卻還是讓鶴葶苈心裏一緊。差點落下淚來。

“糧草供不上了。”

她不懂兵家事, 卻也聽過一些俗語。知道這對前線沖鋒陷陣的将士們意味着什麽。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國庫并不見空虛,新皇前幾日還大擺宮宴。山珍海味比比皆是,奇珍異寶琳琅滿目,怎麽會供應不上糧草?

其中緣由,許只有新皇自己心裏清楚。

鶴葶苈不敢再細細去問, 匆匆行了一禮便就趕緊回了院子。

她的阿聘在遠方,一定過得很苦。她好心疼。

鶴葶苈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從側面看,隆起了個很飽滿的弧度。晚上睡覺的時候,為了舒服些,她得側躺着睡。

臉朝着窗戶,看天邊的那輪滿月。

她穿着新婚時常穿的那套亵衣,淺粉色的,上面有好看的纏枝蓮花。

鶴葶苈喜歡這件衣服,因為江聘也有這麽一件。她特意給做的,同種樣式的纏枝蓮,繡在袖口處。

他們牽着手的時候,袖子交錯在一起,蓮花也交纏在一起。

江聘總會指着那簇花兒逗她,說這就像他們的三千情絲。永遠也剪不斷的情絲。他們要一輩子在一起,做比翼鳥,結連理枝。

當初的誓言好像還在耳邊回響着,可說出誓言的那個人呢?你在哪裏呀?什麽時候回來呀?

葶寶想吃你做的糖人兒了。

鶴葶苈卧在床上,睜着眼。夜色如墨,月挂高空,她卻毫無睡意。

腦子裏都是那個人啊,帶她去騎馬,給她架秋千,為她種了滿園子的花兒…

他脾氣那麽不好,火氣大得一點就着,對着她卻像睡在院角的那只小兔子。性子軟的不可思議。

無論她說什麽,她的阿聘總是點頭笑着應。葶寶說的對,葶寶說的好。葶寶你說你想要什麽,我現在就去為你尋來。

哪怕你要天上的星星呢,我去給你搭梯子去。江聘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璀璨的就像天邊那顆最亮的星星。

他抱着她縮在暖融融的被子裏,胸膛熱的像個大火爐,快要烤化了她似的。他那麽不正經,一邊說情話,一邊還要說葷話。

他總是要按住她的手,俯身鑽進被裏去。伸了濡濕的舌頭去舔她的胸前,一點點的,輕咬慢啃。

“唔…葶寶真香,還那麽翹。咱們以後的孩子肯定餓不着。”挑逗的聲音,有着屬于陷入情.欲中的男人特有的低沉和暗啞。

他一邊說,一邊笑。手不老實地到處去摸。

江聘喜歡看她羞澀,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反駁時的樣子。眸子亮晶晶,臉頰紅撲撲,粉嫩嫩的唇瓣一開一合。

有時候會溢出來一聲好聽的輕吟,撩得人骨子都酥了。那時候江聘會笑得更歡。

他低頭吻她的唇,用舌去舔她整齊的牙齒,輕聲誘哄,“乖寶兒,再叫一聲給夫君聽。”

鶴葶苈自然不肯,只會紅着臉別過頭去。有時候被逼急了,就咬他的鎖骨罵他是登徒子。撒嬌似的,尾音挑的婉轉動聽。

江聘享受着她濕潤的小舌頭,低低地笑。

他的聲音呀,真好聽。

江聘都已經走了那麽久了,可這些細節卻還在鶴葶苈的腦子裏,揮之不去。

好像生了根似的,總是不經意間就蹦出來。攪得她心中那池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水再一次波浪滔天。

江聘跟她說過,說誓言不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沒什麽說服力。他要用實際行動向她證明,葶寶是阿聘永遠的小公主,他要把小公主寵到天上去。

“大騙子。”鶴葶苈撅着唇,用指頭戳着枕頭罵他。斷斷續續,念念叨叨。

她自己在那嘟囔了半天,可還嫌不夠,要拍着滾圓圓的肚皮跟裏面的孩子告狀。

“爹爹是個大騙子,把娘親弄哭了好多次,你不要喜歡他。”

孩子已經會動了,聽她說話,有些興奮,小腳一伸就把肚子給踹出了個調皮的隆起。

鶴葶苈驚喜,用指腹去揉搓他的腳兒,又跟他擊了個掌。

孩子這次很精神,還換着花樣地踹了好幾個不同形狀的隆起出來。好玩極了。

鶴葶苈笑眯眯地跟他鬧了一會,又想起來什麽似的,停下來跟他說話。商量的語氣,流淌在夜色裏,極為溫柔。

“吶…寶寶,你還是要喜歡爹爹的。娘親剛才說的都是氣話,娘親最喜歡爹爹了。如果他要是回來,咱們就原諒他,好不好?”

“真的…娘親好愛他的。爹爹也愛娘親…”她嘆了口氣,在那自言自語。

有了身孕的女子,總是毫無緣由地就哭,哭着哭着,又毫無緣由地再笑起來。

鶴葶苈把快要到眼眶外的淚憋回去,拍了拍肚子,跟孩子道晚安。

江聘以前的時候曾特意來了信囑咐她,讓她不要哭鼻子。這樣對母子倆都不好,得高高興興的,別讓千裏外的他擔憂。

葶寶多聽阿聘的話啊,她不哭。

鶴葶苈閉着眼,用舌尖把唇瓣舔濕,再自己張張嘴,吐出了個泡泡兒來。

她被自己逗笑了,用胳膊蓋上眼睛的位置,蜷起身子去尋找睡意。

遠方的那個人啊,晚安。

吶…你先別睡,我有最後一句話想跟你說。

我不要天上的星星,不要海裏的月亮,我只要你。我想要你回來,快些慢些都沒關系,只要你回來就好。

就算你傷了胳膊,斷了腿,這些都沒關系的。真的,回來就好…

你千萬不要忘記呀,遠方有一個姑娘,她在心心念念地等你回家啊。

你千萬不要讓她太牽挂。

新皇的舉動,越發奇怪了。也越發過分。

他登基似乎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一己私欲。當然,用他的話來說,是一腔壯志。

他毫不顧忌百姓,酒池肉林,□□奢亂。每日泡在後宮裏,左擁右抱,齊人之福。

有大臣勸他,說百姓日子苦,望他能下旨減免賦稅。他左耳聽了,右耳便冒了。有時候被惹得煩了,就又是一番砍殺。

宮裏宮外,無人不是戰戰兢兢。百姓的日子,簡直苦不堪言。

好好的一個上京,初夏的時分到了,本該是車水馬龍,繁花似錦的。現在卻是無論走到哪裏,都聽得到哀嘆,叫苦連天。

鶴葶苈靠在榻上,聽着粟米用帶着些氣憤,但更多是無奈和愁苦的語氣的描述,阖上眼嘆氣。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這幾個月的大起大落啊…

她一個閨中婦人都察覺到了日子的苦難,那些無力的百姓呢?

有人去八寶寺裏求簽,問雲度大師,這苦日子何時才能過去?太平和樂的生活在他的有生之年能否再來?

大師撚着珠子,點頭又搖頭。

過了半晌,爐裏的香都要燃盡了,他才睜了眼睛。

“天機不可洩,但我更願意給天下一個盼頭。”

“大夏朝氣數不久,新天地幾年後便會再次開啓。”

“只是這太平日子,你過得上,我卻過不上了。”

沒人知曉雲度大師的前兩句是否經得起考驗,只不過這最後一句,卻是在短短三天內就實現了。

新皇不知從哪兒聽到了民間的謠傳,大怒。當下便下旨斥雲度大師為妖僧,說他妖言惑衆,要殺他以正民心。

那個歷了兩朝的老和尚啊,就這麽被活活燒死了。還被安了個髒名。

鶴葶苈還記得他,還有他給批的那根姻緣簽。得此消息,她也是難過的,為大師,也為自己。

她還特意花了三日的功夫,為抄了三遍的往生咒。略表心意。

可她沒想到,幾日後,竟有個小和尚費盡心力地給她遞了張字條。說是雲度大師留給她的。

鶴葶苈小心地打開看。大師的字跡像他的人一樣,古樸厚重,內斂而倉勁。

他寫:夫人之情,妙不可言。夫人之運,貴不可言。

遞條兒來的小厮沒走,等着她看完,又傳了句話兒。

“大師望夫人珍重。”

鶴葶苈不是很懂他的意思,但也柔聲應了。她在心裏默念了幾句阿彌陀佛,請大師安心。

晚霞很美,紅雲似火。

可現在的二姑娘還不知道,那個會拯救天下蒼生于水火中的人,是她的阿聘啊。

是她肚中孩子的父親。

是她頂天立地,對她愛如至寶的夫君。

他們的愛情,妙不可言。

他們的未來,貴不可言。

46、章四十六 ...

在上京的生活, 越來越水深火熱。

将軍早就交了兵權,辭了官職,甚至連府門上的牌匾都摘了下去,閉門謝客。

可就算他已是做到了如斯地步, 新皇仍舊不依不饒。那姿态, 明晃晃就是在靜待時機, 等着抓住他的把柄後, 趕盡殺絕。

每時每刻,都像是有柄利劍懸在府邸上方的天上。随時都會掉下來。

那個新皇,沒人知道他下一步會做什麽。

其實,他對将軍府這樣虎視眈眈,對江铮遠的忌憚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則是…他看中了那個姑娘。

那日雨中,她躬着背的身影像是只柔弱的貓兒,抓得他心癢難耐。

美人的玉頸微垂, 伏在地上的那雙手纖長白皙。髻很漂亮,上面的釵環同樣漂亮。微微隆起的小腹更讓她多了絲閨中少女沒有的孕味兒。

新皇對她…動了心思。

鶴葶苈不知道。她只顧着在家中安胎, 給孩子挑好看的小衣服。給孩子的父親寫信。

一封又一封, 寄不出去便就不寄。她寫好了, 小心地封存起來,等哪天他回來了,再給他看。

她總是這麽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新皇的心則就被她勾得越發癢癢,不擇手段地想要她進宮。

但每一次, 鶴葶苈都會巧妙地避過去。她聽江聘的話,聽老夫人的話,哪裏也不去。

端午節的宮宴上,她再一次婉拒了。以腹中孩子不穩,要安心在床上養胎的借口。

新皇看着那個特意為她而打造,卻沒一次派上用場的椅子,眼中意味不明。

他的心思,從來不會藏着掖着。永遠都是那麽嚣張。不管倫理綱常,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孤近日,喜歡上一女子,是在座某一位家中的婦人。”他的眼睛掃過底下的各位臣子命婦。毓珠後面的臉,神色不明。

“雖是有孕,但孤并不介意。若她嫁孤為妃,孤定會待那孩兒如親生骨肉。”

新皇說得頗有些洋洋得意,仿佛自己是個至情至聖之人。不管底下一片的敢怒不敢言。

老夫人在座,看着案上在杯中蕩漾的酒水,心都涼了半截。

新皇的話,別人不懂,她懂。

高位那人抿了口酒,繼續說,“望在座各位回去細想想該怎麽做才好,別逼得孤…做一些不好的事。”

那一晚,出去的人,臉色全是白的。

第二日一大早,新皇便就派了個小太監去了将軍府送東西。說是賞給他們的,讓他們歡度佳節。

新皇特意囑咐了,要他們阖家都來觀看。一個也不許少。

那個小太監拉着細長尖利的聲音讓他們看着,青白得有些滲人的手指捏住了那個匣子的暗扣。

打開,是一只已經奄奄一息的老鼠。

看着那幾只還在掙紮着抽動的小爪兒,暖暖微風中,鶴葶苈只覺得從頭到腳,透心兒的涼。

新皇的意思,她猜的出。

你輩如鼠,被孤玩弄于鼓掌之間。

江夫人的臉色同樣青白。老夫人和将軍對視一眼,強撐着笑意,給賞,道謝,送客。

鶴葶苈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慢慢往院子裏走。

她知道…是時候離開上京了。

或者說,是時候…逃了。

新皇派了重兵,明裏暗裏将将軍府圍得嚴嚴實實,連只鳥兒都飛不出。不過還好,早年建府時,在東南角的古井中通了一條地道。

能直接通往城外。

馮提督在外接應他們,這場逃亡,很險,卻不難。

早在一月之前,雲天侯便就辭了爵位,舉家離京。他是個有遠見的人,知曉上京是個富貴地,卻也是個沼澤地。

一不小心就會将人陷進去,粉身碎骨,再難脫身。

所以他選擇避開,遠遠地避開。舍棄那些虛罔的榮華,去南邊的無所謂哪座小城裏,過着悠閑避世的日子。

可以在農忙的時候,種種田,打打漁。也還可以在無事的時候,擺個私塾,教教書,念念字。

日子雖然不及以往奢華,有些苦累。但好歹安心。

鶴望蘭自然是不願的,雲天侯這次沒有由着她,甚至伸手打了她。他是真的去意已絕。

不得不說,他是個通透人。懂得進退,才能明哲保身。

這些是雲天侯和傅姨娘寫在信上給鶴葶苈的。他們惦念她和腹中的孩子,洋洋灑灑寫了十幾頁紙。

兩人輪流執筆。清秀些的是傅姨娘的字,大氣些的,是雲天侯的。

至此一別,餘生可能再無相見之日。葶葶要安好。

看着最後的這句話,鶴葶苈險些哭出聲。她把淚咽回去,提筆回信。

安好。勿念。

直到最後他們離開,不知往哪個方向去了,鶴葶苈還是沒能再見上他們一面。

遺憾嗎?遺憾的。

不過也無礙。他們好,這比什麽都重要。

臨走前,傅姨娘給她拿了包栗子來。用糖炒的,香甜。

剝好了仁兒後蘸着蜜糖吃,簡直人間美味。

江聘不愛吃糖,但愛吃糖炒栗子。鶴葶苈剝了三個放進嘴裏,嚼着嚼着,忽的就覺得沒了味道。

要是他在對面,那就好了。

偶爾吃到了一個壞子兒,他會皺起臉誇張地喊苦。只為了湊到她的嘴裏,去嘗一口她舌尖上的蜂蜜。

江聘得了便宜還賣乖,看着姑娘羞紅的臉,笑嘻嘻。

“葶寶口中的蜜糖,格外甜。”

格外甜啊…鶴葶苈招呼粟米把栗子收起來,裝進油紙包裏。那便就等着你回來吧,咱們一塊兒吃。

我剝給你,再用舌尖度給你我口中的蜜。

只是阿聘呀,栗子不禁放的,你得…快點回來。

決定走前的那一晚,鶴葶苈抱着那只已經長得肥碩了的兔子,繞着牆一圈圈地走。

這個院子裏,每一處都有他們的回憶。

可是,卻是不得不離開了。

她穿着羅裙,手裏拿了把小紗扇。慢悠悠地走啊走,視線無論停在哪裏,都舍不得移開。

紗扇是江聘送的。有一日,他惹了她生氣,怎麽樣都哄不好。

他着急,便就帶着阿三去了洗雲齋,把那裏所有的扇子都給裝了回來,想要逗她笑一笑。

洗雲齋的扇子,每一把都值百八十兩的銀子。他也算是…一擲千金了。

只為博得美人一笑。

即便已經過得太久。久到她已經忘記洗雲齋的房檐兒上挂了幾只鈴铛,它的大門是朝南還是朝北?

可鶴葶苈一想起這事兒,還是止不住地笑。

她的傻阿聘。

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比一般同月份的婦人要大的多。大夫說她懷的是雙生子。

兩個孩子呀。多好。

要是讓那個潑猴兒知曉了,定是會得意忘形得尾巴都快要翹到天上去。

“看看小爺多能幹!一舉得倆,一箭雙雕,就問你服氣不服氣?”

鶴葶苈靠在粟米的肩上,又要笑起來。可又笑不出來。

她想給他寄信,分享這個喜悅。可是…她寄不出去。

很久沒收到他的信了…很久了吧。

最後一封,是他的血書。字跡淩亂得不像樣子,每一道筆畫都像鈍刀子一樣剜着她的心。

他寫,不負卿卿。

用他的血寫的四個字啊…傻阿聘。

前線已經什麽消息都傳不回來了。只知道桐城之戰,慘烈無比。

血光,染紅了沙漠。

鶴葶苈摸了摸肚子,不去想那些。她很乖,很久都不哭了。

阿聘不在,她會是一個堅強的母親和妻子。無比堅強。

可是如果阿聘在…她還是願意做他羽翼下的那只小鳥兒。會睜着溫柔的眼睛看他,給他回家後的溫暖,等他來哺喂。

至于外面的風言風語…她聽了只是氣得想要砸桌子,旁的一點兒都不信。

她永遠堅信,那個男人一定會回來的。會摟着她,将下巴枕在她的肩窩兒裏,甜甜蜜蜜地喚她葶寶。

“我的好葶寶兒。”

粟米催她,說他們該走了。将軍和老夫人已經到了,不能再耽擱了。

去哪裏呢?一路向西。

到哪裏呢?不知…

鶴葶苈點頭,随她走出院門。

身後,是繁花似錦。可惜,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路途漫漫,危險重重。她只收拾了幾件簡單的行李,沒辦法把他們的回憶都帶走。

姑娘看着屋子裏暈黃的燈光,搖搖曳曳。好似那臺前還有着那如膠似漆的兩個人兒,耳鬓厮磨,你侬我侬。

她忽的有些愧疚。

“阿聘…”鶴葶苈喃喃,轉臉去尋粟米,問的輕柔,“你說,阿聘回來後,會不會找不到家呀?”

她的語氣輕輕的,粟米卻是有些淚目。她拼命地搖頭,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姑娘放心好了,姑爺那麽厲害,怎麽會找不到你?”

鶴葶苈贊同地點頭,“對。畢竟他那麽厲害。”

那樣好的阿聘,怎麽會找不到她呢?

他說過的…天涯海角,無論哪裏,只要你在,我就會來。

“那是我的夫君呀。”她勾着唇,臉上漾着笑,“等咱們安頓好了,我一定也給你挑一個這樣好的夫君。”

粟米無聲地抽泣,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頭。

月亮好美。鶴葶苈擡頭看,心裏忽的就想起了那句帶着些哀傷的詞。

當年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47、章四十七 ...

桐城的夏天, 白日裏能熱枯了井。黑夜裏,又能将水凍成冰。

不知是第幾個日夜了,日出日落,早已數不清。

糧草被耗盡已經三天, 後方的補給卻遲遲未到。

士兵們餓極了, 只能去挖沙裏的草, 吃死去的戰馬的肉, 吞掉胡楊的葉子和樹皮。

不過糧草也到不了了。因為,軍隊已經被包圍了。

十萬大軍啊,堪堪剩了八千。這八千裏,還有大半兒的傷殘。

那麽多的血,滲進沙子的縫隙裏,暗紅的一大片。月光下,閃爍着詭異的光。

這一切, 只因為那個剛登基的新皇的一道聖旨。一道堪稱無賴的聖旨。

他讓他們去攻打桐城。

桐城在高山之上,裏面的守軍還未曾經過戰火的洗禮, 可以說是兵強馬壯。整個桐城, 軍隊與百姓合在一起, 足有三十餘萬人。

以低制高地去硬碰硬,堪稱以卵擊石。

江聘看到聖旨的那一瞬就火了。他摔了折子,拽着那個特意被遣來送信的大臣的領子,橫眉豎目地吼,“你回去告訴他,将在外, 君命有所不受!”

明明有更簡單,更安全的路去走的。為什麽要讓他們去選擇那麽難的一條。

這個奪了太子之位的新皇,是何居心?

軍報裏自然不會将那些事都講清楚。只是粗略地提了句,先帝暴斃,太子暴斃,二皇子即位。

怎麽就那麽巧?江聘不信。

他拿着劍抵着那個大臣的脖子,要給他丢出去。

反正這場戰役,他是贏定的。讨不上賞賜也無所謂,他有軍功。況且,萬裏之外,沙場之上,君命并非不可違。

他得活着回去,他還有葶寶等着他去疼呢,可不能因為這道狗屁的聖旨而喪了命。

衛将軍原本也是這樣想的。他安穩地坐在椅上,眼皮兒不擡。

直到那個大臣說了句話。他說,“将軍莫忘,你的族人還在上京。”

威脅。

那新皇他也不嫌羞恥?

用這樣的手段去逼迫整個軍隊去死,為什麽?

衛将軍擡頭看他。手一揚,案上的硯臺便就飛了出去,砸在那個臣子的額上。

江聘後退一步,冷眼看着那黑色摻着紅的液體從那人的臉頰上流下來。滴在地上。

聚成一灘。

可到了最後的時候,衛将軍還是下令攻了桐城。去送死。

沒辦法…真的沒辦法…

每一仗,江聘都是含着淚打的。

他騎馬沖在陣前,眼睜睜地看着從城牆上飛速滾落下來的巨石,圓木。那一桶桶潑下來的熱油,一支支射下來的羽箭。

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就這麽一個個地在他的眼前離開。

那個在寒風中陪他喝酒的林子,屍骨無存。

他踏着鮮血去,踩着屍骨回。

其實,本來是有可能贏的。可那次用萬千兄弟性命換來的可能,就生生被那個新皇派來的臣子,扭斷了。

橫木已經快要撞開城門,久久盼望的勝利就在眼前。他卻敲了鳴金鑼,要收兵。

旁邊都是他親手練出來的士兵的血啊,江聘都能看到那顆屹立在城門口的松樹了。

…他要收兵。

那一刻,江聘簡直是氣炸了肺。他紅着眼轉過頭去,臂擡起,染血的劍鋒在陽光下亮的刺眼。

那瞬間,他的耳邊全是呼嘯的風聲。看着那個大臣的嘴臉,江聘真想就那麽一劍劈下去,為那些無辜死去的士兵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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